宋盏平时也不是那种喜欢到处打听，听墙根的人，但这次他不自觉地把凳子搬近一点，就是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
甚至后面，这几个学生叫号越来越近，宋盏还希望他们能够再排得久一点，某一刻，宋盏想过找服务员把叫号进度暂停。
最后宋盏也没这么做，倒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这些学生后面聊的内容和“叶主任”没关系了。
宋盏前后听完，根据这些学生的聊天内容，基本可以判断出来，他们是叶一真实验室里帮忙的学生。
算起来，宋盏有小半年没见到叶一真了，上次两人碰面，还是在清华的毕业典礼上，彼时叶一真摆了宋盏一道，给宋盏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虽然宋盏狼狈不堪，勉强处理稳住了局面，但他始终没有怪过叶一真，相反内心对她非常愧疚。
宋盏知道，叶一真的所有做法，在元宵节那天都已经解释过了。
从这些清华学生口中，宋盏能够得知，叶一真最近状态并不好，脾气暴躁，研究上似乎也出现了问题。
怪不得叶一真最近一直没有找他，没有叶一真来找麻烦，宋盏总感觉生活里缺了点什么。
他也不是贱，可能相比麻烦，他更希望叶一真没那么多烦恼，活得如愿。
宋盏从卫小蛮考察得差不多了，也没真的打算吃饭，本来计划是直接回公司，但想了想还是回学校吧，可当走到那条熟悉的中关村北大街时，却又在京大东门和清华西门之间，选择了清华西门。
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去清华看看。
12月底的京城夜晚，气温低到零下7c，清华校园内人影稀疏，宋盏没有去叶一真的实验室找她，他不知道叶一真在不在实验室，也觉得自己突然出现太奇怪了，怕叶一真约他明天出来，他又因为工作拒绝，会让叶一真失望，于是便来到近春园的荷塘边坐下。
这里是朱自清写《荷塘月色》的地方，地位和京大的未名湖差不多，很多学闷了的学生或者情侣们喜欢在湖边漫步。
宋盏坐在椅子上，想着叶一真的事情，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是当你想着一个人，又觉得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些问题，见面会带来更多的麻烦，与其这样，不如就在那个人的附近看一看，就好像见过了一样。
——现在的宋盏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坐了一会儿，风大起来了，宋盏决定回学校，他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有两个人影向这边移动。
“那是……叶一真？”
宋盏没想到这么大的清华校园，这么幽僻的时间和地点，竟然也能撞见对方。
不过叶一真正和朋友在一块说话，走的是另一边的小路，宋盏因为去卫小蛮而戴了帽子裹着大衣伪装，不仔细看也认不出来是他，于是两人险险地错过。
宋盏没打算叫住叶一真，只是等她们走远了，才回头看了她一眼。
而叶一真也已经和朋友挥手告别，但她没有回宿舍，而是抬了抬头，又叹了口气，往刚刚宋盏坐过的荷塘边长椅走去。
宋盏好奇叶一真这么冷怎么还不回去，他又折返回来，在一处石碑后面，观察着叶一真的动作。
只见叶一真在长椅上坐下，向四周看了看，好像一个做坏事的小偷，确定周围没人，她才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小玩具，拿在手里摩挲着，借着月光端详。
月光下她的表情圣洁却又没那么严肃，而她手里的东西，看着像是穿衣服的小人，宋盏看着眼熟，仔细想了一下，终于回忆了起来。
——这是去年两人在奥兰多的肯尼迪航天中心，叶一真买的宇航服盲盒。
当时她还因为开出了阿姆斯特朗登月纪念款而激动不已。
可是，叶一真为什么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偷偷玩着这款航天服玩具呢？
宋盏起初感觉到莫名其妙，后来一想到叶一真现在的处境，好像又有点明白了。
从叶一真实验室的学生口中，宋盏了解到叶一真因为最近一年的学术成就，不光被所有人关注，而且逐渐产生了某些光环带来的约束。
她当然可以不在意，但不在意带来的麻烦会让叶一真更加的讨厌。
于是慢慢地，叶一真很难在有其他人的公共环境表现真实的自己，在实验室，在教室，在图书馆，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对她来说，能够独处的空间太少了。
而那个学校给配置的单独宿舍，也因为留学生混杂等原因而退回。
现在的叶一真，好像成为了一个提线木偶，无法做真实的自己。
宋盏看着叶一真盯着宇航服眼里的光，好像对航天的喜爱随时从眼里溢出来，也可能，这不只是航天，还有她的某些快乐回忆。
“哎呀，这里有人。”
“我就说了别来这。”
突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尖锐声音，叶一真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宇航服玩具掉在地砖上，蹦了两下，一路掉进了水里。
而旁边的小路，窜出来一男一女快速地跑走了。
叶一真瞪了他们一眼，气得直跺脚。
她立刻跑到水边，只能看见还没平静的涟漪。
叶一真蹲下身子，用手去捞那涟漪的位置，但上面除了倒映的黄月亮外，什么也没有。
——宇航服玩具早就不知道沉到什么地方了。
水面冰冷，寒风刺骨，叶一真越捞越没有力气，直到失望地站起身，环顾一圈，将位置记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只能明天再找了。
叶一真离开后，宋盏才从石碑后面走出来，他来到叶一真刚才打捞的位置，看着黑漆漆的水面，和一轮一动不动的月亮。
宋盏蹲下身，手指深入水下，一瞬间便被麻痹地分不开五指，立刻缩了回来。
好冷啊，也不知道叶一真怎么做到，能捞这么久的？
宋盏又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了。
荷塘里，阿姆斯特朗在月亮上踩了空，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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