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各抒己见之后,场面再度陷入沉寂,只余下思绪在无声中碰撞。
最终,姚澈一声长叹,将众人飘远的思绪拽回现实。
“杨天祏立论自成天地,无懈可击,其智慧之高,我等……不得不服。”
他抬手揉着眉心,倦意与无奈浸透字句,“可他偏要将话说得如此云山雾罩……是为了显得高深莫测,还是——”
话音一顿,嘴角牵起一丝苦笑,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脸,“我怎么觉得,像是对我等的侮辱呢?”
有人闻言,苍凉一笑。那笑声如秋风扫过荒原,干涩而空旷,引得众人气息为之一滞,脸上不禁浮现出深有同感的神情,一片压抑的共鸣在寂静中弥漫开来。
未等更多人开口,朱昭寒裙裾一动,已迈步而出。在诸多探究与疑惑的目光中,径直走到老鼠精面前,与之对峙片刻,眼神锐利如淬火钢针。
随即,视线倏地一转,落向其身旁矮人。“技术本无属性,不分善恶。”
她语气斩钉截铁,字字清晰,“但掌控技术的人,分。你不能将责任推给他人——”
身体微微前倾,语势陡然加重:“所以,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你。”
听闻此言,在场大多数人皆是一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
那矮人更是惊怒交加,面皮瞬间涨红,嘴唇哆嗦,却吐不出完整句子。
“这个……不论何时何地,匠人都是发展的基石。”滕修礼适时上前一步,语气委婉,试图缓和骤然紧张的气氛。
现场笼罩的同感之情再次悄然转向,不少人微微点头。不过宋裕恒和曹砚秋几人却目光微闪,似有所悟,并未随众附和。
朱昭寒余光掠过众人反应,眼神依旧清冽。“发展不等于进步,正如病体恢复,不叫成长。”
她目光仍紧紧锁定矮人,不容其闪躲,“用技能创造没有错,但你能否确保,你的创造必能推动文明进步?”
矮人眉头紧锁,粗短的手指不安地搓动着,似乎没完全听明白,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昭寒继续逼问,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你造出的利器可救人,亦可屠戮。”
“那是使用者的事!”矮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脱口反驳,声调里混着委屈与愤懑。
朱昭寒眼睫忽闪一下,视线轻移,再次投向那沉默的老鼠精,意有所指,“若没有你的技艺支撑,他什么都不是。他一人之恶,波及有限;你的技艺,却能放大灾殃千百倍。”
矮人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显得有些颓然,不善言辞的弱点在此刻暴露无遗。
朱昭寒这才缓缓扫视众人,与宋裕恒、曹砚秋几人一一对视,目光沉静而有力。
“各位都懂,统治之链,始于窥探欲望、引导人心,以此汇聚权柄;权柄在手,方能垄断资源;资源倾注,催生技术飞跃;而技术之锋,最终又转向筑高台、固根基,将权力与影响力推向极致。”
“唉——”
曹砚秋轻叹一声,折扇轻敲掌心,面露感慨,语气无奈,“纵有技艺在身,无论是匠人的刀笔,士兵的甲胄,还是士子的经纶,在绝对权力面前,也唯有俯首低眉。”
“是啊,”
姚澈抱臂而立,声音低沉地补充,“谁人……不得生存?”这话语道出了许多人心中隐痛,引来几声细微叹息。
“哼!”
朱昭寒一声冷嗤,划破短暂的沉闷,“我虽不知何种文明之路方为至善,但……”
她略作停顿,目光如电,“权力本身就不该存在!它自始便是错误的定义,是滋长一切根深蒂固、自欺欺人的‘价值混乱’之源。
宋裕恒缓缓摇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坠:“世事如沸鼎,人心似乱麻,这世界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可还记得草精前辈所言?忘了杨天祏的‘托举’之论?”朱昭寒诘问,语气愈发沉凝,目光灼灼扫过每一个人。
“不知……杨天祏究竟有何具体章法?”姚澈皱眉低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众人。
朱昭寒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诸位都亲身经历、感触颇深,尽管落地之法未悉,然‘共生’与‘托举’之道,诸位内心是认同的。”
她声调微扬:“那么,是否该先辨明,何为伪文明之道?”
众人目光再次交汇,宋裕恒视线在老鼠精身上一掠而过,闪过一丝明悟。
“其实,什么统治、主宰、掌控,尽是虚言浮词。”
他语速加快,声调略带讥诮:“本质仅有一条:便是操弄‘名利’之心,炮制出一套能让无知者狂热拥戴的‘双重标准’之术。”
姚澈似也放下了心中包袱,语气淡然接口:“既颂扬奉献之名,又默许逐利之实。”
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笑意苦涩,
“我们赞颂为集体燃尽自身的英雄,转头却又理解甚至默许那些‘为理想’、‘因生计’而背弃原则、助纣为虐之徒。
这背后逻辑何其龌龊:集体利益高于个人生命和个人安危可以成为损害集体利益的理由。两种完全相悖的价值观,竟能并存。”
滕修礼吧嗒了一下嘴,像是品出了什么滋味,也加入探讨:
“当需要奉献时,我们搬出集体主义;当追责时,我们又拥抱个人主义。这何止‘双标’,简直是‘无标’——毫无准绳,唯余对自身最有利的即时选择。”
他看向朱昭寒,郑重颔首:“确如昭寒妹子所言,乃是‘价值混乱’。”
朱家与四大家族身为天下执棋者,其后辈俊杰自然深谙家族生存之道。这番犀利解析自然获得认可,众人又一次陷入沉默,各自脸上表情复杂,沉思着,权衡着。
少顷,曹砚秋眼中猛地迸发一道亮光,骤然抬头:“我明白了!”
众人视线瞬间聚焦。
只见他面露激动,音调不自觉扬起:“杨天祏是在强行建立一个绝对标准!一个契合人性本质,又顺应天道规律的……完美人道!
“完美?世间岂存完美之物?”滕修礼皱眉,语气本能怀疑。
曹砚秋快语解释:“各方势力始终未能解析道德律的终极指向,正因它与世间陈规矛盾重重,甚至自身难以逻辑自洽。”
见众人纷纷点头,他话锋陡然一转,折扇“唰”地展开,语气笃定:
“但若结合‘名利双轮’、道之平衡、智慧内涵、共生托举,这一系列自然规律的剖析,其最终目的,已昭然若揭!”
“智慧文明!”姚澈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滕修礼目光一凛,脸上疑虑尽消,断然道:“原来所谓‘解决有问题的人’,意在根除虚伪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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