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一声如呻吟般的闷哼骤然响起,像一粒石子投入静水,瞬间将杨天祏从深沉思绪中拽了出来。
他抬眼望去,只见朱昭寒已从昏迷中醒转,那双刚睁开的眼带着几分初醒的迷离,却精准地与他对上。
杨天祏眼底翻涌的疑问,朱昭寒显然看了个分明——先前的舍命相救,与初见时的挑衅全然相悖。
可她半点解释的意思也无,反倒扯起嘴角,勾起一抹掺杂着嘲弄与得意的笑。那笑意浅淡,却异常刺目,像在炫耀一场未说破的赢局。
不待杨天祏开口,朱昭寒便撑着地面欲要起身。一直为其疗伤的中年妇人连忙搀住她臂弯。
两人一言不发,径直朝唤灵坊外走去,步履竟比寻常初愈之人利落许多,丝毫不见方才昏迷时的虚弱。
“留步!”
杨天祏心头急跳,下意识出声阻拦,话出口时,才惊觉自己嗓音竟有些发紧。
回应他的,并非朱昭寒的回眸,而是一道破空轻响——一块莹白玉坠直直朝他面门飞来。
杨天祏信手接住,指尖触及玉面温凉的刹那,目光已扫过玉坠背面那枚熟悉的“柔”字刻痕。只此一眼,他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娘……?”
他喉间发颤,一声低呼里浸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挂玉,分明是娘亲贴身佩戴了大半辈子的物件,怎会落入朱昭寒手中?
他死死盯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神一阵剧烈恍惚,眉头拧成深结,指尖不自觉地越扣越紧。
少顷,他猛地强撑地面欲起,可胸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刚提起的力道瞬间涣散,身体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
便在此时,一只温热的手稳稳扶住了他胳膊。
“你伤势很重,还是先疗伤要紧。”江雪的声音从旁传来。
杨天祏恍若未闻,仍要挣扎。
江雪抿了抿唇,轻叹一声:“其实以你心智,本不难猜出缘由,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杨天祏倏然侧首,投去询问眼神。
江雪轻嗔了他一眼:“你难道从不奇怪,雪婆婆为何会对倚柔姐姐那般维护?
这话正好戳中杨天祏心底埋藏已久的疑惑,他眼神一凝,静待下文。
江雪顿了顿,语气中透出几分敬慕:“二十几年前,江湖上有三位女子声名赫赫,其时无人敢轻捋虎须。”
“你说的是‘青冥三姝’?她是朱婧鸾的女儿?”杨天祏面露惊容。
这段尘封的往事,他自然知晓,甚至更为清楚——其母正是三姝之一。
北极冰宫玄冰剑仙的七弟子柳挽棠、护国将军府的千金伊祁倚柔、皇室最受宠爱的三公主朱婧鸾。三人不仅背景显赫,武功卓绝,容貌更是冠绝武林。
她们情同姐妹,携手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被武林中人并称为“青冥三姝”。
后来,三人分别嫁予凌霄宫大弟子诸葛淳傅、枪仙后人杨宗玄,天刀传人厉寒山,逐渐淡出江湖。
有了这层渊源,杨天祏瞬间明白了朱昭寒的矛盾行径,不禁摇头长呼口气,缓缓坐了回去。
看来,这女人是娘亲请来的王牌助力,只是性情孤傲,或是被动受命,心有抵触,才会出言寻衅。就这带刺的性子,导致了自己误解。
想到此,再度摇头,闭目凝神,开始安心疗伤。
日落时分,再度睁眼,唤灵坊内人群早已散去,只余数人为其护法。
小龙和纪绍圣第一时间围了上来。“姐夫,可急死个人了!”
“什么事?”杨天祏问。
眭夯走到近前,递上几封密信,“漠北有变。”
杨天祏接过,一一阅览,眉头蹙起:“西方?……哪来的军队?”
眭夯沉声道:“天山以西,小国与部落众多。”
杨天祏抬眼,目光中尽是猜疑:“那些野蛮人?能凑出三十万骑兵?”掂了掂信纸,语气更添不屑,“竟还以‘强大’形容?”
眭夯一愣,随即谨慎提醒:“西方虽多荒漠,但地域辽阔,游牧民族骁勇善战,不可小觑。”
“乌合之众,有智无慧,有谋无略。”
杨天祏不以为意,“不论极火门,还是王家,若真有能耐,何必跑千万里之遥寻找助力?”
他冷笑一声,“费尽心机糊一群纸狼,想来吓唬老虎,倒真是有才。”
纪绍圣见其轻视,凝重补充:“他们不仅士兵彪悍,马匹强壮,还有巫术高手。”
杨天祏朝他淡然一笑:“上兵伐谋。真正的智慧,在于看透万物本性,洞悉行事规律,而后顺势而为。”
小龙抢着道:“就是不硬拼,用计谋玩死他们!”
“怎么玩?”杨天祏挑眉。
“怎么玩?”小龙瞪大眼睛反问。
杨天祏白了他一眼,目光转向纪绍圣。
纪绍圣沉吟道:“这三十万大军来自不同部落,习性、想法各异,能聚集一处,唯同利尔。那么……那么……”
“哈哈哈!”
杨天祏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将其头发揉成鸡窝,“对于小人而言,其行事准则,往往是宁予外贼,不予家奴。”
“为什么?”纪绍圣不解。
“那他图什么?”小龙追问。
杨天祏解释道:“家奴知其根底,明其所求;外贼却难悉全貌。只需找到其中利益不尽相同者,便可合作,各取所需。”
“分化瓦解!”纪绍圣以拳击掌,眼中闪过明悟的光。
“想不想亲自出手,以证己思?”杨天祏笑问。
“啊?”纪绍圣张大了嘴巴,眼神有点飘。
“呵呵。”
杨天祏轻笑,取出一竹片,刻下三字递给他,“为师送你三字真言。”
纪绍圣接过,凝神看去,轻声念出:“予、疑、定?”面露思索,一副懵懂的模样。
“年关将至,待王城事了,你二人便赶赴漠北。这些时日,努力参透这仨字。”
小龙好奇:“我们要去王城过年?”
“嗯。”
杨天祏点头,面色凝重起来,手指摩挲着信件,“这个时候,鱼总管要办一百五仙寿盛宴,可谓寓意深远。”
“会不会是冲你来的阴谋诡计?”眭夯皱眉。
杨天祏摇头:他们若真有这等先见之明,我也不必如此艰难独行了。”略一沉吟,喃喃低语,“或许,也是到了摊牌的时候。”
随即,他眼中精光一闪,断然下令:“散出消息,便说我有意为鱼总管贺寿,并欲与陛下共度新岁。”
说罢,举步便行。
眭夯脚步微滞,欲言又止,终是未再多言,快步跟上提醒:“姜无涯那边如何回复?”
杨天祏脚步不停,平淡道:“给陈坡发信,奉天匡正。”
“仅此四字?”眭夯一脸茫然。
杨天祏轻嗯一声,不再多言,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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