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曹载酒猛然惊醒，下意识运起法力防御。
呲拉！
电流声响起，曹载酒低头一看，胸前一枚青色小雷球翻滚，与他的法力反应，迸射条条细小雷霆。
一旁熊霸天打了个哈欠，爬了过来，三丈高身躯站在曹载酒身前，庞大阴影投下，一双亮晶晶眼睛与他对视：
“这是公子留下替你拔除雷气的阳春雷，既然你醒了，老熊我就去睡觉了。”
熊霸天张开大爪，阴阳二气缠绕其上，轻巧将雷球捏走，手掌一合将其磨灭。
这可是公子特意交代的。
做完后，熊霸天慢悠悠爬进了洞府中。
曹载酒起身，左右看看。
林野静谧，唯一的声音是风吹过脚下落叶。
又往上看。
绿天色浑，白月色厚，乌云色薄。
万物安。
曹载酒一拍脑袋，飞到洞府前向内看去。
风颠倚在石壁上熟睡，一旁的纸扎风颠正在祭炼一团青色雷球，足有人头大小。
曹载酒很想跳进去，把风颠摇醒，质问他怎么还睡得着的？
看看纸扎风颠头顶散发毁灭气息的雷气符箓，还是选择作罢。
刚一转身，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快走几步，等避过洞中耳目，手上掐诀，身躯几个闪动间变作透明。
“有这隐身术，盗一些阳春雷不过是手到擒来，你也莫怪我做梁上君子，谁让你之前骂我……”
曹载酒打定主意，嘿嘿一笑，转身直奔洞府。
到了门口，刚抬腿上前一步，两道灼灼视线盯得他头皮一紧。
曹载酒一愣，抬头，正与纸扎风颠那双毫无感情、却又神韵暗藏的双眼对视。
片刻后，依旧对视。
隐身术被看破了？
曹载酒念头一转，轻吸薄气，腹部一紧，身躯飘飘上浮半尺，像软面条一样诡异右移几步。
再向纸扎风颠看去，还是对视。
左移几步。
目光注视下，纸扎风颠跟着偏了偏头颅。
曹载酒确定了，隐身术确实被看破了。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落在地上，转身离开，背影萧索。
风颠袖中，剑童子收起飞剑，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
“风道友！”
纸扎风颠看向洞口，洞口出现曹载酒那俊朗的面容。
曹载酒一怔，“风道友呢？”
纸扎风颠指指上面。
曹载酒抬头，意识到纸扎风颠说的是上空，连忙又退出去，仰头往天上看。
与此同时，千丈高空中，风颠在往下看。
绿斗篷披在漫山遍野，山顶能看到几块灰，那是新鲜的大石头。
一境的小妖，如果天赋异禀，已经足够扛起千斤巨石。
没人驱使它们，这是它们之间宣扬武力，排定座次的方式。
微风卷着薄云从脚边溜走。
风颠漫步虚空，一手掐算，一手捻弄天地气机，一个个气旋在他身边浮沉。
眼睛看的是天空，直看到极高处。
一手上指，指尖细小青雷浮现。
昨夜引天雷连劈九次，阳春雷已经催发到高深境地，以风颠的法力境界，若是动用雷气符箓，可斩普通七八境。
隐然成为五行神罡、剑气雷音之外，风颠第三种强力法术。血河真水和黑玄真水没有道法加持，火鸦真焰在真火中也是较低档次，这些都要排在后面。
模糊面容上，雷气符箓翻上来，加持在指尖雷霆上，转瞬阳春雷已变成人头大小。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风颠长吟一声，阳春雷呼啸飞上高空。
一道惊雷突兀炸响。
下一瞬，天光大放。
一道道雷霆从虚空中奔来，由成百，到上千，再到上万，汇聚掺杂，从天边一头翻涌，到天边另一头浪腾。
方圆十余里化作无尽雷海。
站在地上的曹载酒眼神震撼。
天际风颠声音遥遥传下：“曹载酒，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曹载酒如梦初醒，架起蹈虚奔月，身化一道银光飞上高空。
风颠负手站在雷海前，银白电光一次次闪过他飘扬的发丝，“曹道友，你我相识一场，我送你一场造化如何？”
曹载酒会意，没有犹豫，飞入雷海中。
雷海从外面看不过十余里，进入里面却仿佛无边无际。
其中有万种神雷，有大有小，有近有渺，有的互相争斗混乱不堪，有的和谐共处鳞次栉比，举目看去上下八方只有电光。
这些雷霆都为阳春雷所制，阳春雷不发，它们也就没有动作，不过这一道阳春雷毕竟有限，这些雷霆都在慢慢消散。
曹载酒不敢怠慢，运起家传绝学月出无明功，一轮明月自天灵飞出，投下的月光遮蔽身形。
犹豫了一下，选中最细小的一道银白雷霆，弹出一道法力勾动一小点，引入体内，只听轰鸣一声，大脑霎时空白，头发竖起，被劈了个外焦里嫩。
风颠在外面看着，摇了摇头，继续和身旁分身一起采撷同一道神雷的雷气。
有了这阳春雷召唤万雷，他祭炼灵气符箓倒是便利许多，有万种神雷灵气可供挑选。
只是限制也不少，首先是动静太大，而且这一条风颠目前想不出办法规避。
其次是需要一直用法力维持，不然刚选好雷霆，法力供应不上消散，下次再召唤可就难找，风颠估计自身法力一次最多只能采集一种，要消耗一天时间。
这一条倒是有解法，就是找一件能贮存神雷的法器，就好像能装血河真水的白玉瓶，同样也能装其他真水。
脚下仙风道骨的木暑道人呵呵一笑，手上拿着阳春雷凝成的雷球，凑过去像啃苹果一样啃掉一块，魂魄微不可查凝实一丝，看着风颠开口道：
“你就这么想要他那本家传功法？”
风颠两手缠绕阳春雷，不停拍弄雷海，雷霆应声滚荡，将逃进去的那道神雷逼出，开口道：
“只是想尽快兑现罢了，他既然这么想要这道神雷，我助他催化也无妨，能被前辈说不错的功法，能换到又何必错过？”
“阳春雷不行，还有剑气雷音。他此时是家族弃子，正是获取功法最佳时机，何况……我也不是非要他传我十境功法，九境的版本，或者是什么能比肩的功法都可以。”
“一个家族若单有这一本镇族功法，早就死透了。”
木暑道人沉吟了一下，“为何不将他擒下直接搜魂？难道是怕神魂中留下禁制？”
风颠全力催动雷气符箓，将那道好不容易抓住的雷霆摄住，“一来有损我的道心，得不偿失。”
“二来，我可不想从他记忆中搜出什么麻烦，能将一个身负双神通的嫡子当作弃子抛出去联姻，曹家说不好面对的就是灭族之祸。”
木暑道人又啃了两口雷球，叹了口气，“你真是天才。能把道心和修行完美统一的，我此生未曾见过第二个，我看你年龄也不大，很好奇你都经历过什么，才能催出这样一个修道怪物。”
风颠两手死死抓住雷霆，将它往身下按，一边奋力一边开口道：“怎么……前，前辈想好要把传承给，给我？”
木暑道人看着脸色狰狞的风颠，忽然笑了，“你不点出来，我还真没意识到这点，你的表现确实让我有把传承交给你的冲动……我修道一辈子，没有见过你这样坦荡的人。”
风颠招呼熊霸天过来，用胖硕身躯将雷霆压得动弹不得，这才喘了口气，道：
“我只是相信前辈的眼光，不想前辈被感情影响，把传承在一个错误时间交给我。”
木暑道人点点头，“我欣赏你的自信……所以你为什么又来引诱呢？”
如果不想要，直接拒绝好了，何必故意点出“错误时间交出传承”，这是一种隐晦的暗示，或者说，从一开始到现在，风颠所有的话都在铺垫这种暗示。
要知道，先提起传承话题的，可是风颠自己。
可惜这番算计瞒不过木暑道人这人精。
风颠两手再次抓住雷霆弹起的一头，这次连嘴也用上，紧紧咬住，说话含糊不清：
“因为越往后，我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前辈不也一直在算计……而且，我同样相信我的眼光，该什么时候修行，我自有章程。”
木暑道人沉默了一下，道：“你说的没错，阴阳司徒治世秘法是我精心挑选，送出的时间、理由都是刚刚好，我认定你得了这本功法，受了它的好处，会乖乖跪拜在我门下。”
风颠一口撕下一大块雷霆，放在口中嚼了嚼吞下，手中雷霆霎时呆住，不再挣扎。
“现在，前辈应该死了这条心了。”
木暑道人眉毛一竖，“你这小子，坦荡是坦荡，说话怎生如此气人？”
纸扎分身过来将雷霆提走，风颠拍拍身体，无奈道：“我与前辈签订的契约是，我要送前辈轮回转世，可谁能想到，前辈根本就不想转世？你这不是坑人吗？”
木暑道人阴着脸不说话，片刻后笑了起来，“不错，你看出来了……老道果然没有选错人。轮回转世岂是那么简单？纵使十五境以上的炼气士，若非遇到了前世最亲近之物，也难解胎中之谜。”
“老道若是能夺舍一个天才，哪怕难求大道，也可以徐徐图之。何况令我身死的大敌还在世上，我若不报仇，下一世觉醒记忆，这便是我最大的心魔。”
能修到十二境，个个都是道心坚定，有一线希望都不会放过，这并不难猜……
风颠开口道：“既然如此，你我二人共同解除契约，道友且自去吧。”
他是不会放任夺舍这件事在自己眼前发生，相信木暑道人也知道。
木暑道人原本是个活宝库，可在他亲口承认不会转世后，他的价值就大大削减，因为这代表他不会斩断前缘，生前的麻烦会一一找上门。
就说杀他的那名大敌，随时都会过来斩草除根，之前风颠愿意担这个风险，现在就不愿意了。
木暑道人既然选择坦白，也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风颠一切都好，就是太完美，这样完美的修道者，他这把老骨头消受不起。
越完美，价值就越低。
他想开口，忽然又沉默了，这样完美的修道者，如果能结下缘分，轮回转世后请他来度化自己岂不是上好？
助他取走七阶法器，帮自己报仇不是上好？
即便抛开一切利益考量，将传承都给他，让他早登道途，不也是一件大好事？
想到传承，木暑道人恍然惊醒，他对风颠求的是轮回转世，风颠对他求的可是早登大道，这二者孰轻孰重？
然而风颠与他了断因果却毫不犹豫，反而是他在这里瞻前顾后，不敢轻易下决定。
我，十二境炼气士，三百年的道心，比不过一个三境？
木暑道人迅速动用秘法，将自己道心稳固下来，肃然道：“我算计你，你不怪我？”
风颠淡淡一笑，“前辈随手为之，我亦随手为之，如是而已。”
说白了，两人之间的算计只是为了自身大道，并不是你死我活，抱的都是有事没事下一竿，看能不能捞些东西的念头。
木暑道人只能靠他轮回转世？他没了木暑道人修不成道了？
显然不可能。
木暑道人重重点头，“好，不过在你我解除契约前，我要和你换些东西。”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利益交换环节。
木暑道人进入状态，率先道：“一本十二境功法「十二元辰神光飞仙法」，换你的五行灵气，风雷灵气，阴阳灵气，浩然正气，镇宅气，五阴毒气……这二十四种灵气符箓的子符。”
“还有火鸦真焰，黑玄真水，血河真水，庚金剑煞，戊土神砂这些灵物，对了，还有阳春神雷。”
“我知道你手中有曹载酒送的「小琅嬛丹书」，其中记载六种妙用无穷丹药，我这十二元辰神光飞仙法却比它厉害百倍千倍。”
“此法乃是化神宗秘法，若将十二种神光修成，有望融合成一道十二元辰神光，出世便是天罡大神通。”
风颠心道这老前辈对他的底倒是摸得很清楚，起码那五阴毒气他就没注意过，只是隐隐有些熟悉，也记不得是分身收集过的哪件法器中蕴含的。
还有小琅嬛丹书，就是曹载酒自信说出“上乘道法”的那本，风颠只是大略翻了翻，却也知道它的价值之高，不下于普通的十境功法，没想到这老前辈不讲武德，竟然白嫖。
想来四明雷诀也被木暑道人偷偷记在了心里。
明明风颠翻阅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任何神识出现的痕迹。
这些念头闪过，风颠开口道：“道友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这些东西，恐怕一位九境炼气士的身家也比不上吧？神光再好，总归还要祭炼。”
木暑道人捋着胡须思考片刻，道：“也罢，我便送你两道祭炼成的神光如何？”
风颠眉头一挑，神光的威力，他在诡域曾经用过，自然知道有多强。这老前辈出手就是两道神光，可见家底丰厚。
沉吟片刻，风颠道：“好，这交易我答应了。”
他将这些东西都整理出来，那些灵物自然有木暑道人提供贮存法器。随后二人签订契约，一手交法，一手交货。
接下来二人又共同解除了身死道消大誓。
风颠心中松了口气，木暑道人不愧十二境炼气士，再让他看几天，只怕万劫阴灵入圣法也要学去了，到时候自己可就是大大的危险。
木暑道人同样在心里松了口气，这风颠不是多智近乎于妖的人物，却比这些人物更让自己害怕，他丝毫不怀疑风颠已经有数种针对自己的手段。
他现在说到底只是一道残魂，脆弱得很。
木暑道人开口道：“那两道神光道友依功法记载自行祭炼即可，威力会随道友修为上升逐步增加，一直到十二境为止……等遇到合适的修行者，我就从道友身上离开。”
风颠指指雷海，“此人不成么？难道前辈还会害怕他身上的麻烦？”
木暑道人看看雷海中盘坐的曹载酒，恍然大悟，“道友果然好算计。”
只怕从一开始，风颠就打算把他扔给曹载酒。
可任凭他左思右想，也看不出一点刻意的痕迹，也只有风颠点出来，他才凭借修行者的敏锐察觉到几分。
风颠笑道：“此人前辈也算知根知底，我看他本性良善，道心十分可塑，不正是前辈所需的人物？”
木暑道人摇摇头，“嘿，你是在提醒老道，这些东西不改过来，就是夺舍了也会性情偏移，是么？”
风颠笑而不语。
木暑道人纵身一跃，地上倾斜的身影陡然变大，化作一个穿黑白道袍的老者，双髻挽起对称整齐，双眉斜飞锋芒相对，双眼黑白分明满含道韵，双颊清瘦，双唇细薄，胡须从下巴中间分界，一半黑，一半白。
在地上看去是清瘦，现在看上去却是壮硕，一身肌肉将道袍撑起，气势唯有高大二字，一副很有修为，很能打的样子。
风颠细思，木暑道人是阴阳先生，只怕也只有这样的形象，才让那些请他办事的人安心。
木暑道人随手一抓，毫无烟火气将曹载酒从雷海中摄出。
这一手又让风颠心中一凛，这老前辈恢复得这么快？
曹载酒正在引雷淬体，忽感身外一空，睁眼一看，眼前站着风颠和一位有些眼熟的道人。
道人开口：“我是木暑道人，你十岁的时候……”
攀关系，说来由，订契约。
风颠及时拦住，道：“我看不如再加一条，你们两人谁都不能故意伤害对方，借刀杀人也不可，如何？”
他那句话，是出于真心，还真不是提醒木暑道人不要夺舍。直接发身死道消大誓岂不是更有约束力？
木暑道人佯怒道：“是你订契约还是他订契约？！”
曹载酒见势不对，马上开口道：“我听风道友的。”
木暑道人冷哼一声。
二人签好契约，曹载酒拱手向风颠致谢。
风颠道：“我送你一枚阳春雷雷种，你就在这雷海中催发，对这位前辈，对你来说都有大好处。这位前辈也知道我剑气雷音的秘诀，你向他请教即可。”
曹载酒心中感动，脸上复杂难言，最终下定决心道：“我家传月出无明功，七境配合我怀月谷的月暗石，就有大概率修成一道神通，我便将这到七境的功法传给道友……”
木暑道人在一旁哈哈大笑。
风颠送出雷种，脸上无异色收起递来的玉简，又开口道：
“人皆道剑气雷音是剑速快到一定境地，却不想为何偏偏是雷音？其实是飞剑飞出时，将天地气机扭曲，短时间内骤涨骤缩，形成爆炸，冲击波推动飞剑快速飞行，这与雷音形成相同。”
“这冲击波是随速度衰减，所以剑气雷音离敌越近威力便越大，却又不可贴身，以防误伤自己……”
曹载酒知道风颠说的是不传之秘，当即凝神聆听，想到风颠那日，放任杨家兄弟双枪飞到眼前，只怕其中也有一番算计。
木暑道人也在一旁仔细听，心道：“剑修果然好算计，旁人自以为快便是这一招关键，遇到就要大意丢命……”
风颠讲完，道：“你得了这个秘诀，要修成剑气雷音便没什么滞碍，你我之间就只剩下一道因果，再有三四天，等我修好法器送你过澎江。”
曹载酒还想说什么，已被木暑道人拎起丢入雷海中。
这傻小子，真要被风颠几句惠而不实的话把家底都掏空？你好歹要他几柄四阶飞剑不成么？
风颠视而不见，接着道：“老前辈自有办法恢复魂魄，我就不多言了。只是还要奉劝前辈，莫动歪心思，须知因果好避，劫数难逃。”
木暑道人脸皮抖动，身影慢慢向后倒去，“你真是太可怕了。”
风颠淡淡道：“何出此言？”
木暑道人叹道：“我到现在，还认为能够利用你的真心，明明我已见识过你的手段，这够不够可怕？”
“我也不用你回答我，从现在起，你不要和我说一句话。”
木暑道人已退到雷池边缘，转身飞进去，身躯几个偏转，轻易躲过擦身而过的数千道雷霆，落在曹载酒身旁。
纵身一跳，双脚与曹载酒相合，重新变成影子般倾斜站立的道人。
一道传音回荡曹载酒耳边：
“总算你还有几分智慧，送功法知道留个钩子，可惜你小子注定要失望了，那风颠绝不可能再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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