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紫宸殿,阳光有些刺眼,照在宫墙上,映出一片炫目的光晕。
父女俩刚走下玉阶,便听到身后有人呼唤。
“郡主留步。”
回头一看,正是新任右神策军护军中尉杨恕。
“多谢郡主这份‘大礼’,杨某铭记于心。”
刘绰淡然一笑:“杨大将军客气了,若非你行事果决,动作迅捷,铲除奸佞,稳固京畿,今日结局犹未可知。”
杨恕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只再次拱手,便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阳光下透出一股新任实权人物的锐气。
刘坤有些发懵,盯着女儿问,“他刚才是什么意思?”
“阿耶,家里头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到家,我再跟您细说。”
刘坤不傻,自然晓得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只是忍不住又问了句:“绰绰,你什么时候跟他合作的?这要是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啊!”
刘绰挽起刘坤的胳膊,得意道:“就凭他能带着四兄巡查漕运还完好无损地回到长安,女儿就知道,他不是个凡人!”
对于这一点,刘坤简直不能更认同了。“此话有理!你四兄就跟他办了一件差事,如今可是大有长进。”
宫门外,李德裕早已等候多时,与他并肩而立的,还有一身玄色劲装、气质疏冷的裴十七。
虽然裴十七逢年过节都往刘家送礼,但因为周身难掩杀气,刘坤骨子里其实有些怕他。
刘坤能理解女婿等着他们,却不知道裴十七守在宫外有何目的。
他僵硬地冲裴十七点头示意,转身就拉着女儿的手往马车上逃。
哪知道身子还没坐定,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矫健的豹子般跟着钻进了车厢,几乎是在瞬间就闪到了近前。
他完全无视了刘坤,一双眼睛灼灼发亮,只紧紧盯着刘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与关心:
“郡主!您没事吧?宫里没人为难您吧?我在外面听不到里头的动静,心都揪着呢!”
那张惯常疏冷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平日的形象判若两人。
刘绰微微一怔,随即莞尔:“我没事,有劳十七郎挂心。对了,那个清虚子是怎么回事?”
裴十七这才松了口气,马上又献宝般说道:“那个清虚子,是我找到的!我一收到消息,就带人翻遍了长安城的犄角旮旯,才知道黑市上有人贩卖些不入流的火药!
那老道弄出的玩意儿虽上不得台面,但我想,说不定能帮上郡主的忙,就一并抓了。
没想到碰到那个杨九也在四处查黑火,他说这人对您有用要带进宫去,我就把人给他了!没给您添乱吧?”
他语速很快,眼神里带着一种孩童期待夸奖般的亮光。
见此情形,刘坤目瞪口呆。
“非但没添乱,反而帮了大忙。”刘绰真诚道谢,“此事你居功至伟,多谢了,十七郎。”
“郡主千万别跟我客气!”裴十七连忙摆手,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似乎刘绰的一句肯定就是无上的奖赏,“能为郡主效力,是十七的荣幸!您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刀山火海,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刘坤只好将话题往回收一收,“俱文珍收押了,圣人虽卸了他的职,但他在右神策军中势力庞大。若打蛇不死,必有后患。”
李德裕忙安抚他道:“岳丈放心,他虽不会死,却也翻不了身了!”
“贤婿为何如此笃定?快说与我听听!”
刘绰轻笑出声,“阿耶,你忘了,抓他的是左神策军,顶替他位子的是杨恕。就算圣人念在拥立之功,留下他的性命。吐突承璀和杨恕也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这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何况,杨恕如今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杨恕?”裴十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眉头又拧了起来,有些愤愤不平道:“此人真的可信么?因为不放心他要把清虚子带到哪里去,姓杨的带人抓那个姓胡的参军时,我就躲在暗处盯着。那姓胡的倒是识相,主动把证据交出来想换条命。可恨那杨九,问清楚话后直接就把人……”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十分不满,“留着当人证,不是更能钉死俱文珍那老阉狗吗?我真不明白他为何要灭口!说不得,他跟那俱文珍关系不错!这帮没根......宦官可是抱团得很!”
刘坤惊讶道:“竟有此事?这岂不是欺君?若真是受人指使又主动交代,的确罪不至死!”
李德裕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一个活着的胡参军,固然可以指证俱文珍,但也会给陛下留下一个印象:俱文珍对右神策军的控制力也不过如此。但一个死了的胡参军,传递给陛下的信息就完全不同了。”
“什么信息?有何不同?”裴十七追问。
刘绰接着道:“这会让陛下认为,右军的人对俱文珍畏惧到了骨子里,甚至不惜在事情败露后自行了断,以保全家人或避免牵连更广。这种‘忠诚’,是帝王最不能容忍的。它会让陛下感到威胁,觉得该把俱文珍在禁军中的势力连根拔起,彻底清除。”
刘坤恍然道:“所以,杨恕杀了那个胡参军,是为了让圣人下定决心换掉右军中尉?”
裴十七听完,猛地一拍手,眼睛亮得惊人:“原来如此!高!实在是高!郡主您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这杨九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是郡主您看得透彻,算无遗策!”
他看向刘绰的眼神,就像在看庙里的神只,满是狂热。
李德裕只觉得车厢里更拥挤了,胸口一阵发闷,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
虽仍旧维持着世家公子的沉稳风度,但握着刘绰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指尖微微用力。
“行了,事情已了。”他略带警告地瞥了裴十七一眼,“娘子此番辛苦了,我们回家。”
安邑坊刘宅,当刘坤、刘绰与李德裕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中时,刘春第一个冲了上去。
他抓住刘坤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兄……怎么样?铭儿……铭儿他……”
冷氏也扑了过来,眼睛肿得像核桃,死死盯着刘坤的嘴,既盼着消息,又怕听到坏消息。
刘坤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性命……保住了。”
“真的?!”冷氏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的刘娴和刘蓉赶紧扶住,她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保住了!铭儿的命保住了!多谢祖宗保佑!多谢大兄!多谢五娘!”
刘春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老泪纵横,不住地作揖:“保住了就好,保住了就好啊……”
然而,他们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刘坤接下来的话便如同冰水浇头:
“陛下圣裁:革去一切职务,杖八十,徒三年!所涉赃款,加倍罚没!我,罚俸一年!”
“杖八十……徒三年?”刘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喃喃重复着,“还要加倍罚没赃款?这……这……大兄,你不是说就算辞官不做也要保住铭儿的么?怎么只是罚俸......”
冷氏脸上的狂喜僵住了:“八十杖?!那不是要去了半条命?还要坐三年牢?加倍罚钱?大兄!这……这处罚也太重了啊!铭儿他怎么受得了?!他可是被人陷害的啊!”
她仿佛忘了片刻前还在为儿子保住性命而狂喜,想到儿子要面临的皮肉之苦、牢狱之灾,和要赔付的钱财,就觉得剜心割肉般疼痛。
刘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夫妻俩的反应,心中一片冰凉。
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
刘坤见他们如此,心头火起,厉声喝道:“重?若不是绰绰运筹帷幄,识破了俱文珍的奸计,拿到反制证据,又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别说他要死,我们刘家也得满门抄斩!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陛下天大的恩典,你们还敢嫌罚得重?!”
刘春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嗫嚅道:“可……可八十杖……三年牢狱……”
“那是他应得的!”刘坤斩钉截铁,“是他利令智昏,咎由自取!若不是他自个儿把脖子伸进人家的套索里,旁人又如何害得了他?这顿板子,这三年牢,就是让他好好长长记性!看看日后还敢不敢如此妄为!”
冷氏还想哭诉,刘绰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如今的结果,已是将多年来我与阿耶的功劳耗光了。二叔母若还觉得不公,莫非是想让陛下收回成命,按律处置?”
冷氏顿时噎住,脸色煞白,不敢再言。
按律处置?那就是死路一条!她再糊涂,也分得清孰轻孰重。
刘春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哭声。
曹氏也是气得不行,却又不想掺和进刘坤兄弟之间的争吵,拉起刘绰的李德裕的手,低声道:“绰绰,二郎,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快去歇歇吧。”
刘绰点了点头,对刘坤道:“阿耶,这里交给您了。我和二郎去看看祖父。”
李德裕揽住她的肩膀,刚走出正厅,就听到身后刘春带着希冀的声音响起:“大兄……既是徒刑,就能赎买。还有那罚没的款项……能不能……”
刘绰刚要回头,就被李德裕按住,“回来前,不是已经叮嘱过岳丈了?多说无益!”
果然,刘坤瞪了弟弟一眼,彻底寒了心:“你自己想办法!若是凑不齐,便卖了你们的产业!否则,铭儿永远不长这个记性!你们把阿耶气成这样,还想让我给他填窟窿,做梦!”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刘春夫妻面如死灰地看向刘娴,“娴儿,你可不能不管你亲阿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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