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武持戟站在福水城上，对着一旁狼狈不堪的罗元问道。
“城中情况如何了？”
罗元一面接上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臂，一面迅速作答。
“不太妙，大阵受损严重，神游陨落人数已经超过五百之数，凝丹更是已经无法统计！”
“就连城中的大军，都有伤亡，或是死于灵力输出过大走火入魔，或是被余波波及……”
“最重要的是，现在巅峰战力们大都状态不佳！”
两人正谈话间，不远处却走来一位雄壮的男子，他顶着一颗大光头，肌肉无比结实，穿着清凉的短衫，气质粗犷。
来人一面揶揄着，一面将杨武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焱神铠直接扒拉下来。
“大统领，焱神铠都破成这样了还不知道来找我，这是准备下场战斗就为国捐躯吗？”
杨武苦笑一声，看着眼前的来人道：“韩大师，如今这架势，我哪还有时间走动，妖族的攻势可不会停！”
来人正是韩东远，整个福水城中唯二的六阶大匠师之一。
“行了行了！知道你忙，我这不是自己来了，先拿这件顶着，两个时辰，很快就就给你弄好！”
韩东远也不啰嗦，顺手甩出一副新的战甲，同样是赤红之色，看着十分精良。
他朝罗元点了点头，立刻驾着遁光去到就近的铸造室，帮杨武修复甲胄。
“这群妖族……真是怎么杀也杀不绝啊，几百万的大军，杀了一波又一波，硬是不见少！”
“不敢想，其他边境上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杨武快速穿上新的甲胄，抹去额头上的妖血，叹息道。
罗元苦笑道：“北方有剑阁和乘云宗守护，西边有云笈山和万象阁，悬壶殿的人也在各地支援，总归是有办法的！”
他背靠着城墙，不去看远处让人倒胃的血色景色，而是仰头看着顶上一片漆黑的青冥。
“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见日月？”
自从日月消失，已经过去了五日，天地陷入永夜。
虽然城池和大地间有神道之光覆盖，可是天穹的晦暗，却总是让人不安。
那无尽的漆黑，仿佛一张倒悬的巨口。
有时候，罗元甚至会有种天地颠倒的错觉，害怕不知哪一刻就会被那一片漆黑吞没。
杨武没有回答，他凝视着不时有光华闪烁的远方，似乎在沉思。
“对了……有件事得告诉你，荡天他陨落了。”罗元忽然道。
他所说的荡天，自然便是当初的福水城炎武卫副统领，坐镇雁城前线的云荡天。
当初，三人曾经并肩坐镇天断山脉，看护炎武院的一众弟子进入妖族历练。
救援李牧时，他亦曾随行，持银枪，着银甲，与众人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大战无情，他为神游，注定冲杀在最前方，还是难逃陨落的命运。
杨武这才回过神来，那张铁血的面孔微僵，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哀伤。
“是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罗元看见他的未持戟的左手抖了抖，默然不语。
这片战场上陨落的人太多了，身为主将，杨武本该早已心如铁石。
可云荡天不一样，那个银袍少年，本是杨武最看重的人物之一，否则也不会令其驻守雁城。
“他才百岁啊……”杨武低声呢喃了一句，旋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百岁，对凡人已经是难得之幸，可对一位神游修士来说，却还不到其漫长生命的十分之一。
罗元依旧没有说什么，这片战场陨落的英才已经太多了。
莫说百岁的云荡天，许多人甚至不到百岁，就已经败亡。
炎武院的那些天骄们，那些应召而来的炎武卫们，还有来自于各大城池的强者们……
太多太多了！
妖族大军的一次次冲击，带来的压力几乎无穷无尽。
那群妖王们仿佛拥有用不完的力量，仅仅只需要休息片刻，就又能很快迎击，给联军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但相比起这些，最大的麻烦还是时不时会出现的妖皇……
这以往几乎不为人知的无上存在，在这几日间，却是给整个人族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它们以肉身穿梭于太虚之间，时不时就会降临在附近，随意发动的一击，却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若非神道之光庇护，他们早已经尽数陨落。
“这样下去，下一波我们未必能撑住。”罗元看着沉默的杨武，犹豫着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撑不住，也得撑！”杨武的回答很简单。
“上面就没有其他的安排和后手了吗？”罗元却仿佛不死心般，再度追问。
杨武没有说话，只是以决然的目光和罗元对视。
强烈的决心和仇恨如同烈焰，在他的眼眶中熊熊燃烧，仿佛能燃尽一切。
“我明白了……”罗元不再多说，反倒是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就死撑好了！反正我一条老命，也不值钱！”
杨武正欲说些什么，可远处的黑暗中却再次出现隐约的震动之声。
那是妖族大军进发的声音，群妖踏山河，那种动静早已刻入他的心中，胜过一切警钟。
“诸位！准备迎战！”
远处的吼声震动天地，杨武腾空而上，以玄音调动众人。
青龙长啸，朱雀怒啼，天上天下一片乌泱泱的浪潮涌来，妖气如同大雾笼罩一切。
血色的大战一触即发，无尽的光华绽放，不知持续了多久。
原本宏伟的城池在无间断的冲击下晃动，一片片的崩碎，神道的光辉逐渐暗淡。
这片孤城，恰如整个大炎，被无尽的黑暗所渐渐淹没，朝着无尽的深渊跌落。
无止境的冲击，持续了很久。
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下，城池终于还是彻底崩碎了，群妖涌入其中，彻底打碎大阵！
杨武持着已经满是豁口的大戟，同青龙搏杀于天穹，看着身后被冲破的城池，早已杀到癫狂。
“你们这些该死的妖孽！我今日必要将你们杀尽！”
“大话连天！就凭你，有这个实力吗？”青龙妖王不以为意。
杨武很强，可显然还不到无敌的程度，最多不过与它相当。
“你还是老老实实看着自己所守护的一切破灭吧！”青龙长啸，一次次将杨武拦住。
“妖族的孽障都给我死来！今日，我必以妖血显我剑道之锋芒！”
另一边，刚劲有力的咆哮如浪，伴着划破长空的剑光覆盖辽阔的战场。
那是李启川在发狂，他将一身剑道发挥到了极致。
其中手中的神兵早已断裂，体内却有无穷剑意如风暴肆虐，数十尊妖王都无法将之拿下，陷入了血战。
“昔日……我未能杀死那个少年，但看你气息，想来与他必有联系，今日先杀你，来日再杀他，报朱雀一脉血仇！”
朱烨散发出万丈火光，领着一众妖王在围杀李启川。
不远处的战场中，尹天罡和谷怀冬亦在血战。
两人都是身份高贵之人，一个为炎武总院副院长，一个为万象阁皇城分阁主，修为均为神游巅峰。
可如今，两位老人却皆是浴血，道袍原本的色彩早已看不出，皆是杀到双目通红。
“凡我楚家子弟，皆不许退！敢有临阵脱逃者，斩无赦！”
楚元真在大喝，试图阻止强者挽救大局，将冲入城池的妖族重新驱逐出去。
然而，他一心关注于城池，不想却被一尊巅峰妖王影兽袭杀，当场被重创，从天空中跌落下去。
“老祖！我来助你！”
战场中冲出一道强势的身影，护住了楚元真。
那是楚天阔，曾是楚家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后来犯下大错，被发配到了福水城中担任炎武院院长。
他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却赶上了这场大战，可惜眼下也不能改变什么。
“稳住城中，大军不可动摇，全力御敌！”
渊平侯在城内居中指挥，他南征北战，拥有丰富的战阵指挥经验，深知此刻决不能乱。
白玉尘被他带在身边，这是魏长志的嘱托，虽不曾让她离去，却也不令她犯险。
他本人则投身在战阵中，带领着一支万人级别的军团，准备发挥最后的余热。
“炎武一系的强者，都给我稳住，别给你们的身份丢脸！”
炎武院的数位老师皆在嘶吼，他们大都作为领队带领着城中的军团。
云岳东、苗云、郑奇珏、萧覃锋……
这些都是李牧熟悉的面孔，亦是院内的主力。
虽然他们的修为大多不过是凝丹，但是指挥造化、化灵级别的战阵，却已经足够，亦能爆发出神游级别的力量。
“剑道院的弟子，可别给我们剑修的名头丢脸，谁要是敢退，日后别说是从我这里走出去的！”
云岳东持剑顶在城池缺口的最前方，目光决然，对着身后的弟子们大喝。
在云岳东身侧，一个目光坚定的青年持剑，身上剑气如浪，亦在跟着大喝。
“诸位师兄弟们，咱们可都是受过李牧师兄指点的，别给他丢脸！”
那是冯韬光，曾经李牧在剑道院最忠实的仰慕者，借着这场大战的磨砺，如今亦突破气之境了。
“退？！怎么可能退！老子学了这么久的剑，为的可就是削死这群畜生！”
“狗日的妖族，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今天说什么也不可能退！”
“妖族的畜生，我们可是李牧师兄教出来的，你们还想吓退我们？！”
云岳东带领的军团，剑道院的弟子其实只占了一部分。
但是他们的气势却十分的精锐，几百人何在一起，竟有种可抵千军万马的气势，极大的激励了其他人。
整个城池各处都在受到冲击，三面皆有缺口，无数妖族涌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士气无疑是极为重要的。
而这支军团的表现，变如同燎原的烈火，在抑制了众人心中恐惧的同时，点燃了他们的斗志。
“冷大小姐，李牧的弟子们都这么有拼尽，咱们可还是他的战友，可不能逊色啊！”
岳步移看了一眼远处的剑道院军团，又看了看身旁的冷纤凝，忍住大笑。
“那还用说，妖族的杂碎，我早就杀过不知多少了！”
冰山美人般的冷纤凝依旧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浑身被寒气环绕，散发出凛冽的杀机。
整个福水城都陷入了最艰难的苦战。
喊杀声震天动地，原本还算规整的城池顷刻便化作丘墟，屋舍楼阁成片成片的倒塌崩碎。
鲜血如同留洪流，迅速将整个城池染得一片殷红。
魏长志此刻亦领着一支军团，他浑浊的眼瞳此刻泛着精芒，浑身都被紫气环绕。
“玉尘也长大了，寂灭之前，还能带走一批妖族的孽障，此生也算是无悔了！”
乱天动地的杀伐持续不断，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有数万的伤亡产生。
陈松阳倒下了，这位千珍殿殿主被群妖冲击至死，活生生轰杀成了肉泥。
萧覃锋亦陨落，引以为傲的肉身被一头玄虎撕碎，金丹当场破碎，其率领的军团损失惨重，近万人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存活！
被迫参与进搏杀的张烜烈和韩东远被重创。
纵然两位皆成了神游，可面对源源不绝的妖族赴死般的攻势，还是难以为继。
毕竟……他们本来也不擅长战斗。
前炎武卫监察使卿也死了，被万妖撕碎，连尸骨都不见。
已经突破为凝丹的周望舒陨落，他曾经与许妙音、辰紫霄齐名，并称三大天骄，名震炎武院。
其天资的确不错，仅一年时间，便从造化境界突破到凝丹，得以统领一军。
可如今，却沦为战场上的一堆枯骨，轻易被撕碎。
还有更多的人死去，那些来自于其他大城的天骄们，在这片战场上不过是一粒微尘，被漆黑的浪潮轻易冲散……
这还只是城内的战场，有大阵加持，神道之光压制，还有诸多建筑阻挡，终究有所腾挪之地。
天空中的战场更加惨烈，不知多少人神游强者陨落，被轰杀成尘。
强如楚元真，神游巅峰强者，楚家之家主，终究还是陨落了。
楚天阔未能保住他，两人双双暴亡！
来自皇城的天骄，曾经名震大炎的沈家双子星——沈羡风、沈慕云两兄弟身死。
哪怕沈天行尽力拼杀也不能阻止，甚至将自身也搭了进去。
罗元被盯上了，肉身当场被打爆，本命金丹亦被重创，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才险死还生。
王晋，这位皇城体道院的院长，被一头吞天兽当场吞下，直接炼化。
整个福水城早已被染得血红，妖血和人血混合在一起，化作一片深沉的黑色，沉积着不知多少血肉与碎骨。
天地间阴风阵阵，血雨连天，闷雷如同战鼓般响彻不断，仿佛敲在众生的心头。
这场大战，怎一个惨烈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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