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城市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在霓虹与黑暗中喘息。李雨桐抱着三岁的女儿站在宾馆房间窗前,玻璃上倒映着她苍白的面孔和女儿熟睡的小脸。窗外,陌生的街道在细雨中模糊成一片昏黄光晕。这里是离家三百公里外的地方,一个她从未想过会独自踏足的城市。
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几个姐妹群里的消息。“远嫁的女人没有退路”“经济独立才是硬道理”“杨绛先生说……”这些字句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把手机扣在桌上,转身把女儿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薄被。女孩的小手还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即使睡着了也不肯放开。
雨桐数了数钱包里的现金,六百三十七元。还有一张银行卡,余额大概三千多。这是她偷偷攒下的私房钱,丈夫不知道。三天前,丈夫又因为一件小事对她大吼:“滚!不想过就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今天,当他发现雨桐偷偷给生病的母亲转了两百块钱后,辱骂升级成了推搡。雨桐抱起女儿,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走出了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现在,她真的“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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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雨桐还是南方小城的一名小学教师。她生在书香门第,母亲是退休教师,父亲是当地文化馆的馆长。作为独生女,她被呵护得极好,却也向往着远方。一次朋友聚会,她遇见了陈浩——一个来自北方城市的建筑工程师,因为项目在她家乡驻扎半年。
陈浩的北方口音让她觉得新奇,他描述的北方雪景让她心驰神往。恋爱时,他总说:“跟我回家,我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雨桐的父母极力反对,母亲抹着眼泪说:“远嫁的女儿就像断线的风筝,飘到哪里我们看不见也管不着。”父亲则更加直白:“你了解他多少?了解他的家庭多少?距离不只是地理上的,更是文化、观念上的鸿沟。”
但二十三岁的雨桐坚信爱情可以跨越一切。她辞去了稳定的教师工作,告别了流泪的父母,随陈浩去了北方。
最初的两年还算甜蜜。陈浩工作忙,但周末会带她探索这座城市。雨桐很快找到了一份培训机构的工作,虽然不如原来的编制稳定,但收入尚可。她努力适应北方的饮食、气候,学习当地方言,努力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
变化发生在怀孕后。婆婆从老家搬来同住,说是要照顾孕妇。婆婆是典型的传统北方妇女,认为女人怀孕后就应该辞掉工作安心养胎。“我儿子赚的钱够养家了,你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在婆婆和丈夫的双重压力下,雨桐不情愿地辞了职。
女儿出生后,矛盾开始显现。婆婆想要孙子,对雨桐生下女孩颇为失望。“没事,过两年再生一个。”婆婆总是这样说。陈浩开始常常加班,回家越来越晚,对雨桐的抱怨越来越多:“你看看人家老婆,把家里收拾得多干净。”“我妈说的对,你就该在家好好带孩子。”“钱钱钱,就知道花钱,我赚钱容易吗?”
雨桐想重返职场,但婆婆不同意带孩子,请保姆又是一笔不小开销。她渐渐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个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里,每天面对的是孩子的哭声、婆婆的挑剔和丈夫的冷漠。她开始失眠,常常在深夜看着熟睡的女儿,思考自己的人生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每次和母亲视频,她总是强颜欢笑:“妈,我很好,浩浩对我也好,您别担心。”挂断电话后,却常常泪流满面。母亲不是没有察觉,但隔着千里,也只能在电话里轻声安慰:“夫妻之间要互相体谅,有了孩子要以家庭为重。”
去年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雨桐匆忙赶回家乡。处理完丧事,母亲拉着她的手说:“桐桐,要是过得不顺心,就回家来。”但雨桐知道,母亲现在和哥嫂住在一起帮忙带孙子,老房子已经租出去了,她哪里还有“家”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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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房间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雨桐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熟睡的面孔。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浩发来的微信:“闹够了就回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没有道歉,没有关心,只有命令。
雨桐没有回复。她打开手机浏览器,开始搜索附近的短期工作。服务员、收银员、家政小时工……大多要求全职,而且工作时间无法兼顾照顾孩子。她想起培训机构的工作经验,或许可以做线上辅导?但需要电脑和稳定的网络环境,现在她只有一部手机。
凌晨三点,女儿突然哭醒,喊着要喝水。雨桐连忙起身倒水,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抚。看着女儿喝水的样子,她的心突然柔软下来,却又瞬间被现实的尖锐刺痛。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六百多块钱能撑几天?
她想起杨绛先生的话:“女人最好的出路,从来都不是找个好丈夫,而是将自己修炼得睿智与强大。”可是,怎么在拖着三岁孩子的情况下变得强大?怎么在没有经济基础的情况下独立?
天快亮时,雨桐做了一个决定:先找一份能带孩子的工作,哪怕工资低一点。她在同城网站上发现了一家家庭式托管中心正在招聘助理,工作时间灵活,可以带孩子一起工作。她记下了地址和电话,决定天一亮就去看看。
早晨七点,雨桐给女儿穿戴整齐,用宾馆的免费早餐券吃了简单的早饭。出门前,她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自己——淡妆遮不住眼下的青黑,但她努力挺直了背。无论如何,今天要迈出第一步。
托管中心在一处老旧小区的一楼,由一套三居室改造而成。负责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姓王。雨桐说明来意后,王女士看了看她身后的孩子,又看了看她紧张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这里确实需要帮手,但工资不高,一个月两千五,包一顿午饭。”王女士说,“你可以带孩子来,但必须保证不影响工作。”
“我会的,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雨桐几乎要流泪。
“别急着谢我,”王女士语气平静,“我看得出来,你是遇到困难了。我也是过来人,女人帮助女人是应该的。但你要记住,这份工作只是过渡,你该想想长远的出路。”
第一天的工作手忙脚乱。雨桐要协助照顾八个年龄不等的孩子,还要帮忙准备午餐、打扫卫生。女儿小米起初有些怕生,但很快就和别的孩子玩在一起。中午,雨桐看着女儿和其他孩子一起吃饭的样子,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晚上回到宾馆,雨桐算了一笔账:宾馆一天一百二,一个月就要三千六,而工资只有两千五。她必须尽快找到更便宜的住处。她在租房网站上搜索,发现最便宜的合租房也要每月一千二,而且多数不接受带小孩的租客。
就在她陷入绝望时,王女士打来电话:“我有个朋友在附近有套一居室空着,旧了点,但便宜,一个月八百,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
雨桐感激得说不出话来。第二天,王女士带她去看房,虽然只有四十平米,家具简陋,但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小小的朝南的阳台。雨桐当场签了三个月的租约,用信用卡付了押金和首月租金。
搬家那天,雨桐只有两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她把小米放在新买的小床上,开始打扫房间。阳光透过阳台洒进来,灰尘在光柱中舞蹈。这一刻,雨桐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自由——这是她自己的空间,没有人会对她大吼“滚”,没有人会挑剔她做的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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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渐渐上手后,雨桐开始思考更长远的计划。她联系了以前培训机构的同事,询问线上教学的机会。一位前同事告诉她,现在很多平台都需要小学阶段的在线辅导老师,时间灵活,按课时计费。
雨桐用第一个月工资的一部分买了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注册了几个在线教育平台。晚上小米睡觉后,她就开始备课、录制试讲视频。起初并不顺利,她的南方口音和缺乏在线教学经验让她在竞争中处于劣势。连续两周,她只接到两个试听课,其中一个家长在课后委婉地表示“不太适合”。
“也许我真的不行。”深夜,雨桐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自我怀疑如潮水般涌来。就在这时,小米翻了个身,喃喃叫着“妈妈”。雨桐走过去,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直到她重新入睡。看着女儿安宁的睡颜,她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桐桐,你从小就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这点像我。”
是的,她不能认输。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
雨桐开始研究成功的在线教师课程,调整自己的教学方式,加入更多互动元素。她发现自己的南方口音其实可以成为特色——标准的普通话中带一点南方口音的柔软,反而让孩子们觉得亲切。第三周,她终于获得了一份稳定的在线辅导工作,每周八节课,每节课八十元。
收入虽然微薄,但这是完全依靠自己能力赚来的钱。收到第一笔课时费转账时,雨桐抱着小米转了一圈,母女俩笑作一团。
与此同时,陈浩的联络从最初的命令式“回来”,到后来的质问“你到底想怎样”,再到最近几周的沉默。雨桐偶尔会从共同朋友那里听说,陈浩的母亲一直在给他安排相亲,“反正生的是女儿,再找一个能生儿子的”。这些话像针一样刺进心里,但奇怪的是,痛感越来越轻。
一个月后,雨桐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白天在托管中心工作,晚上进行在线教学,周末则全心全意陪伴小米。她在小区里认识了几个同样独自带孩子的妈妈,偶尔会聚在一起,孩子们玩耍,妈妈们交流育儿经验和生活感悟。
一天下午,雨桐在超市遇到了陈浩的同事张姐。张姐拉着她的手说:“雨桐,陈浩这段时间状态很不好,工作也出错。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在乎你的。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雨桐平静地回答:“张姐,没有误会。我只是明白了,一个总是让你‘滚’的家,不是真正的家。”
“可是孩子需要爸爸啊。”张姐劝道。
“孩子需要一个尊重她妈妈的爸爸。”雨桐说完,礼貌地告别,推着购物车离开了。
那天晚上,雨桐失眠了。她想起恋爱时的陈浩,那个会为她撑伞、记得她生日、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候的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也许不是他变了,而是生活的压力和固有的观念让爱情露出了原本脆弱的面目。
手机亮了,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雨桐犹豫了一下,接通了。屏幕那头,母亲明显苍老了许多。
“桐桐,你最近好吗?小米好吗?”
“我们都好,妈。”雨桐强装笑脸。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哥嫂搬去新房子了,老房子租约下个月到期。我打算收回不租了。”她顿了顿,“你要是想回来,随时可以。妈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雨桐的眼泪终于决堤。七年来,她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卸下所有伪装,痛哭失声。母亲在屏幕那头也抹着眼泪:“傻孩子,受了委屈怎么不早说……”
那通电话打了两个小时。雨桐讲述了这些年的委屈,也说了最近的处境和打算。母亲没有责怪,只是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但是桐桐,你要想清楚,是给他一次机会,还是彻底重新开始?无论哪种选择,都要为自己活,不要只是为了孩子,也不要为了赌气。”
挂断电话后,雨桐思考了很久。她爱过陈浩,也许现在还有一些感情残留。但爱情不能建立在单方面的牺牲和隐忍上。她想起杨绛先生的话:“世态人情,可作书读,可当戏看。”她和陈浩的婚姻,是否也只是一场该谢幕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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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的一个周六,雨桐接到了陈浩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陌生:“我们能谈谈吗?关于小米的抚养权问题。”
雨桐同意了,约在小区附近的咖啡厅。这是她离开家后第一次见到陈浩。他瘦了些,眼睛里有红血丝,但依旧穿着熨烫整齐的衬衫,保持着外表的体面。
“你看起来不错。”陈浩打量着她,语气复杂。
“谢谢。”雨桐平静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浩沉默了一会儿:“我妈让我起诉离婚,争取小米的抚养权。她说你经济不稳定,没有固定住所,法院不会把孩子判给你。”
雨桐的心一紧,但表面仍保持镇定:“所以呢?你打算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陈浩揉了揉太阳穴,“雨桐,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当初我们是相爱的。”
“爱不是让一个人不断放弃自我来成全另一个人。”雨桐直视着他的眼睛,“爱是互相尊重,互相支持。陈浩,你让我‘滚’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母亲挑剔我生的是女孩时,你为我说过一句话吗?我需要工作实现自我价值时,你支持过我吗?”
陈浩无言以对。
“我不会放弃小米的抚养权。”雨桐坚定地说,“我现在确实不富裕,但我有能力抚养她。我有工作,有住处,最重要的是,我能给女儿一个充满尊重和爱的环境。”
“如果我坚持要抚养权呢?”陈浩问。
“那就让法院决定吧。”雨桐站起身,“但我相信,一个让孩子母亲‘滚’的父亲,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环境,不会是对孩子最好的选择。”
离开咖啡厅,雨桐走在初秋的街道上。落叶开始飘零,但阳光依然温暖。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不再害怕失去,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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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雨桐的生活有了新的变化。她的在线教学课程因为生动有趣,受到了许多学生和家长的欢迎,收入逐渐增加。王女士的托管中心扩大规模,邀请她成为合伙人,负责课程设计。
与此同时,离婚协议终于达成。陈浩放弃了抚养权争夺,同意每月支付抚养费,每周可以探视小米一次。签字那天,雨桐没有怨恨,只有释然。陈浩在离开前说:“也许你是对的,我一直活在母亲的期待和社会对男人的定义里,从没真正理解过你需要什么。对不起。”
“都过去了。”雨桐轻声说,“祝你幸福。”
母亲从家乡来看她,住了一个月。看着女儿忙碌而充实的生活,母亲既心疼又骄傲:“你爸爸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一定会很欣慰。”
雨桐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确实想念父亲,如果父亲还在,也许她不会远嫁,也许会有不同的人生。但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重要的是,她从后果中学会了站立。
一天晚上,雨桐在备课间隙刷朋友圈,看到一位远嫁的大学同学发了长长的一段文字,诉说着在婆家的委屈和孤独。许多共同好友在下面留言安慰,有人说“忍忍就过去了”,有人说“为了孩子要忍耐”。
雨桐思考良久,写下了自己的评论:“亲爱的,你的感受值得被重视,你的痛苦不是‘矫情’。如果一段关系让你不断失去自我,请记得,你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妻子、母亲。经济独立很重要,但精神独立更重要。无论如何,请照顾好自己。”
发完评论,她关掉手机,走到小米的床边。女儿睡得正香,小手放在脸颊旁,睫毛在睡梦中轻轻颤动。雨桐俯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轻声说:“宝贝,妈妈也许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但妈妈会努力给你完整的爱,和做一个独立女性的榜样。”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河般延伸至远方。雨桐知道,前路依然漫长,会有更多挑战和困难。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已经明白:真正的家不在某个地方,不在某个人身上,而在自己心中。当她能够成为自己的依靠时,就永远不会无处可归。
她打开日记本,写下今天的话:“杨绛先生说,女人要修炼得睿智与强大。我想,强大不是不会受伤,而是在受伤后依然有勇气重新开始;睿智不是看透一切,而是明白什么值得坚守,什么应该放手。今天的我,正在成为自己的路上。这条路也许孤单,但每一步都踏实;也许漫长,但方向清晰。”
合上日记本,雨桐望向窗外深沉的夜空。三百公里外的家乡,七百公里外的远方,都不再是她寻找归属的方向。归属就在此处,就在此时,就在这个通过自己努力建立起来的小小世界里。
她终于懂得了:远嫁的苦,不在于距离的遥远,而在于自我在婚姻中的迷失;远方的归处,不是地理的定位,而是心灵的安放。而她已经找到了——在她的成长里,在她的女儿眼中,在她每一天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中。
夜更深了,雨桐关上台灯,和女儿一同进入梦乡。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而她,将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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