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铁门过后，依然是长长的台阶，从上到下，有65级。
许欢宴默念着数，努力回想自己多年不用的一些实战常识，想来想去发现没用，还不如跟在邱组长背后来得轻松，干脆就不想了。
邱组长听见他的呼吸声从刚开始的急促到后来的缓慢悠长，最后甚至整个放松下来，啧啧称奇。
能在这一片恐怖气氛中保持正常，这许公子也是个人才。
台阶的尽头踩到实处，是长长的走廊，光线稍稍明亮了一点，由漆黑转成黯淡的惨白。
“这里好像也是半废弃的，你看头上的摄像头。”邱组长轻声说。
许欢宴抬头看去，靠近走廊的拐角处上方有一个摄像头，它低垂着脑袋，显然已经停工歇业。
而且上面全是灰尘，看来是多年不用。
邱组长把雷达贴贴在墙上，看着屏幕静默了好一会，招手要许欢宴上来：“他们好像在搬东西，你看。”
其实不用看，听声音就能听见了。
走廊上的大房间里传来开门的声音，远远地两三个人走了出来，伴随着哗啦哗啦的轮子声。
几个人中一个人穿着白色的大褂，另外两人则是普通的工装打扮。
他们推着一个平板推车，推车上码放整齐的一些铁皮箱，垒在一起，有一米多高，大概有六七个。
白大褂喊了一句，说得太快许，欢宴没听清楚，他的法语没有德语好。
“他说搬完后快点下来，实验室里还有很多，今晚都要处理掉。”
邱组长翻译，他还在看雷达贴的屏幕，大楼的12间实验室里，只有12人，大部分都集中在一楼，二三楼有很多房间和角落，无人管无人看。
几个工人应了声，很快到了电梯前，按亮了上升键，那是去往老巴里地下演出的电梯。
邱组长拍了一下许欢宴，让他看屏幕。
“你弟弟，应该在这里。”
02
刚才在铁门前没显示的一些范围，现在显示了出来，三楼最东头的一间实验室里，有几个高温高热的热感体，正静静卧着，一动不动。
热敢体成像感知很敏锐，清楚地显示出那些热感体和常人不同，他们没有走来走去，而是一直一动不动，明显有异常。
“一屋子有七个，md，怎么那么多？”邱组长有些头疼，就算有许家兄弟，他们又要怎么进去？进去后呢？如何不惊动他人。
张文洋把所有“人”都放在了一个房间里，中间隔开一些距离，大部分都是一个一个独立的，只有最角落里的那两个，是一对。
他们和其他人不一样，坐得很规矩，其中一个，靠在另一个怀里。
只是一团红红的热感图像，许欢宴就差点叫出声：“是他们。”他断言。
刚才还冷静的许欢宴，一下子就焦躁起来，邱组长不得不出言提醒。
他一把抓住许欢宴的胳膊：“听我的，不然就回去。”
许欢宴怔了一下，他咬了咬牙，点点头，表示你放心。
两人猫着腰贴着墙，往走廊中间的楼梯上走去，刚才那间实验室的门打开着，许欢宴瞄了一眼，里面有三个白大褂，还有一大堆堆着的铁皮箱，以及满屋子的凌乱。
屋子里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展台，台子上如今也是混乱不堪，不少他在上化学课见过的玻璃瓶，滚得到处都是。
真的是在撤走？这帮垃圾。
邱组长放慢了速度，许欢宴勉强跟上，他们逃进了楼梯间，开始往上走。
一路很顺利地踏上三楼，许欢宴看着距离自己二十米的最东头，心跳如雷。
他刚移动身体就被邱组长拉住，邱把他推进了身边的一间屋子里：“有人在后面，进去。”
两人像小偷一样缩进了一间空荡荡的实验室，这是一间已经搬得差不多的实验室，邱组长推开实验室里的一个小门，把自己和许欢宴藏了进去。
03
小门内是一排排巨大的档案柜，这是个档案间，里面乱七八糟，清空一大半，留下一小半。
门外有脚步声走来，推开了外门走进来，紧跟着就是说话声。用的不是法语，是许欢宴最熟悉的德语。
许欢宴贴在角落墙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两个人在交谈，其中一个问另一个三点前能不能全部弄好，现在三楼和二楼都oK了，只剩下一楼。
另一个人说没问题，带不走的就销毁，反正等会儿爆炸了，什么都不会留。
两人都抱怨了一下这次的紧急撤退，说不明白为什么刚刚从尤里搬过来没几天，就又要突然搬走。
许欢宴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如今是半夜一点，距离三点还有两个小时。
那两人在一起抽了烟，感叹了一下最近老板脾气不好，要夹着尾巴做人。
邱组长胸前的微型相机把一切都拍了下来传出去，盗摄任务进行得有条不紊。
那两人已经开始慢慢处理那些“人”了，三点开始要统统丢进焚化炉，启动定时炸弹，销毁掉这个实验所里的一切。
——不留任何痕迹，宁可它变成一片废墟。
许欢宴心里直发冷，他们一路上来小心翼翼，没注意到哪里有炸弹，这帮龟孙子，把炸弹放哪里了？
几分钟后，那两人发完牢骚抽了颗烟走了，邱组长走出阴影处，开始翻档案架子上留下来的一些文件。
都是些早就过期了的加工合同，上面有不少合作方的名字，全世界各地都有。
加工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什么促成剂，合成剂，还有什么生长因子。
不懂的人看来，会以为这是一家医美中心呢。
这种文件类的东西，在爆炸的大火中，是最容易被销毁的，他们大大咧咧丢在这里，就是不要了。
邱组长拿了其中几份塞在背心夹层里，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能带回去一些是一些。
其他的，他在拍照，尽量多拍一些。
04
准备撤离时，许欢宴指了指档案架最底下那一层：“这里还有一沓。”
邱组长捡起来看，这也是一沓代加工合同，张文洋是乙方，而甲方竟然是d国国情处。
提供的是一个叫E08的促进素，具体用处语焉不详，都用E08代替。
但是基本原料成分倒是分门别类都写在了合同上，邱组长拍了拍照片传出去，一脑袋雾水。
他反正都是看不懂的。
东西传回去，他们打开小门往外走，隔壁就是最后一道门，但他们被隔绝在了门外。
“怎么进去？”许欢宴问邱组长，他身上的汗，已经冷湿了好几层。
里面不止一个“人”，打开后会不会触发机关？如果触发了，别说救人看人，可能连全身而退都办不到。
如果现在退出，他们还能安全离开，这栋大楼留下的人不多，又集中在一楼，还一个个都急着搬家，他们如今，进退两难。
邱组长看了一眼门口的锁，密码加指纹，他想了想，摇摇头表示没办法。
许欢宴把张文洋和让的指纹都尝试了一遍，指纹可以，但密码不知道。
他也无能为力，面对着最后一道门。
邱组长抬头去看天花板，又看了一眼自己和许欢宴，他拉着他回到了那个档案室，在角落里，他启开一块天花板吊顶，撑着墙壁爬了上去。
过了几分钟，他露出头：“这里可以爬过去，但是你要小心，天花板的支撑度很勉强。”
两个一百多斤的汉子肯定不行，一个勉强可以，还要动作小心缓慢，让它均匀受力。
邱组长下来，许欢宴上，他在下面留守。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不行，你就撤，别赔上性命。”
他再三叮嘱，许欢宴答应了，踩着他的手掌上了天花板。
05
天花板上电线纵横，有着一股很浓烈的腥臭味，像“死”了的海水。
许欢宴汗出如浆，又热又闷，他极缓慢地往前爬，听见自己的喘息如同脱力待宰的牛。
每一声，都像在垂死挣扎。
幽暗封闭狭小的空间里，许欢宴眼前一片血红，好像回到了17岁那年。
那时候他还在读高中，快放寒假了，有一天放学回家，进门就看见了愁云惨淡。
佣人们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家里从客厅到楼上回荡着父亲的咆哮。
他去了书房，听见父亲的哀求声，他在问“大舅”，自己的儿子去哪里了？为什么失踪了？
具体吵的是什么，许欢宴记不住了，他只记得自己站在书房门口，看见没有关严的门缝里，父亲和“大舅”厮打成一团。
父亲哭得那么绝望，伤心欲绝，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
年初两个女儿死了后，年底许家又迎来大变，两个儿子失踪，父亲一夜之间头发花白，老了不止十岁。
从那时候开始，父亲把许欢宴当作眼珠子一样疼爱，恨不能请老师在家里上门教学，最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许父的风流固然让人痛恨，但这些事情背后的坏人才最可恶。
他们偷走了别人的孩子，制造了人间惨剧。
许欢宴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腕表上，邱组长提示他已经爬到热感体上方了。
他转身仰躺着休息了一分钟，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轻轻抠开眼前的天花板。
露出了一点缝隙，许欢宴偷窥下去。
下面有个脑袋缓缓动了动，一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正抬起往上看，和他对上了视线。
乌黑澄澈，缄默不语。
许欢宴低着头，眼睑迅速充血，几乎猝不及防，滚烫的眼泪就落了下去，落在了那人眼前，一串串，犹如珍珠落玉盘。
06
“许公子，”邱组长在耳机里轻声喊他，“见到人没有？情况怎么样？”
情况怎么样？
许欢宴转动眼珠去看别人，他瞪大眼睛，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地咆哮了起来。
响声被他压在咽喉里，压成了翻滚而上的血咕咚。
“没有……没有活人了，除了他们……都死了。”许欢宴牙齿咯咯发颤，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都叫恐惧。
整间屋子的确有七个“人”，但除了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对“兄弟”，其他的人，都已经死了，死在一个个铁笼子里。
他们躺在地上，全身都被烧焦了，几乎没有几块好肉，空气中布满了蛋白质烧焦了味道，但一个个都没有了呼吸，显然是刚刚死的。
“应该是被电死的，有五具尸体，但我弟弟还……活着。”
两个房间他应该爬了大概十分钟，上一次发现屋子里有热感体的时间是二十分钟前，这些人都是刚刚被杀掉的。
许欢宴咬着牙准备下去，底下的那个大男孩突然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前方。
许欢宴汗毛直竖，正对着的前方，有个红色的闪着微光的摄像头。
这是他们在这栋大楼看到的唯一一个还在工作的摄像头，竟然装在了这里。
许欢宴转身躺在天花板上直喘气：“邱组长，下面有摄像头。”
邱组长马上命令：“你先退回来，我来处理。”
许欢宴答应了一声，他正要合上天花板往后退时，有人开启了楼下的铁门，滴滴滴响起了解锁声。
他皱着眉，透过最后一点缝隙往里看，视线范围受限，他只看到一双米白色的高跟鞋，还有一头波浪卷中长发的头顶，以及一个白大褂。
是个女人？还是个戴着口罩，装扮精致的女人。
女人哒哒哒慢腾腾走到铁笼子面前，不紧不慢，对屋子里的惨状熟视无睹，恍若未见。
她停在许家兄弟面前，停了许久才慢慢弯下腰，凝视着在地上，一躺一坐的两人，发出一阵轻笑声。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整个把许欢宴给淋了个透彻。
许欢宴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也不让自己的牙齿打颤声传下去，惊动了她。
女人兀自轻笑了许久，才直起身深深叹了口气，仿佛有着无尽叹息。
“我不想销毁你们的，你们是这七年我们最成功的作品，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你们都是完美的，尤其是经过那些试验后还能活下来……”
“在你们之后，我们试过无数次，但再也没人超越你们。”
“真的不考虑考虑去中东？只要答应了，我还可以给你们生存的机会，只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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