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幸福有没有味道？
有的，是甜的，甜丝丝的，带着香气，带着飘，还有一点点的，眼泪的涩。
“别哭，眼线花了。”桑苏青轻声说，他抱着贝壳不放，而贝壳握着结婚证不放。
“我以为我们没去现场办不了，想不到辛先生这么用心。”贝壳激动。
桑苏青搂着她不说话。
门口的季齐和许欢宴上来，一人一个拉开了他们：“先别哭了，哎呀，到进场时间了。你们还想不想今晚结束了？辛先生可是提前通知过的，只能有一个小时呢。”
一两个人失踪联系不到没关系，集体这样，虽然只有六七人，但也怕引人注意。
现在非常时期，牵涉面太广，大家都低调做人，夹着尾巴结婚吧。
贝壳放开桑苏青，眼睁睁看着新晋老公被许欢宴带走，自己这边只剩下一个季齐。
“走吧，我当女方家属，领你进场。”季齐笑着说。
他长胖了一点点，之前最纠结他的问题，随着时间过去，已经慢慢被他放下，眉宇间也恢复了大半的疏朗。
就像他对桑苏青说的：“我越来越明白，我只能管好自己，其他的人，哪怕是至亲骨肉，我也是无能为力。”
这话是真理，虽然有时候听起来那么让人难过，在午夜梦回让人夜不能寐。
贝壳挽着他的手臂往侧门走去，他们准备绕到教堂侧门，从侧门入场。
“韵文还是不能来吗？她依然没有好转吗？”贝壳轻声问季齐。
其实要说变化最大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被牵连进来的，最无辜的童韵文。
回北京后，她住了大半个月的院，总算是勉强康复出院了。
说勉强，那是因为治疗到后期，她出现了严重的排异现象，坚持要回家，于是在查不出大问题的情况下，医生批准了童韵文的出院。
可是出院几天后，她的ptSd突然发作，呈现出明显的创伤性再体验症状。
02
ptSd的核心症状有三组，即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回避和麻木类症状、警觉性增高症状。
而童韵文的表现，是第一种。
她的思维、记忆在日常生活中反复，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与创伤有关的情景和内容，出现了严重的触景生情反应，并陷入了一次次的反复中。
比如，她碰到任何尖锐的物品都能想到针头，然后陷入被注射用药的幻境中，情绪失控。
她被父母送回了医院，不再接受任何人的靠近，这个任何人，专指他们这些在法南，和她曾将在一起的朋友。
季齐尤甚。
“没有好转。”季齐黯然，“我不能去看她，别说看了，她就连听到我的名字都受不了。”
童韵文对他名字的反应是呕吐，当初最喜欢的，心心念念希望他把自己带出魔窟的名字，成为了触动可怕回忆的开关。
“医生说，要给她时间慢慢来，我……只能给她时间了。”季齐说得伤感，“总而言之是我害了她，我会陪着她，直到她好为止。”
童韵文带回来的那瓶粉色制剂帮了研究部门的大忙，可她的境况却陷入了让人担忧的状态中。
吃药，打针，一次次做心理辅导，工作中断，生活停摆，24岁女孩的人生，被强行中断，未来变成一串未知的空白。
“你别有心理负担。”贝壳叹息。
季齐摇头，他不想在这个日子提起这件事，生硬转变了方向：“贝壳，上次为了骗我姐姐做的那场戏，希望你不要介意。”
贝壳嫣然：“我介意什么？说你对我一往情深？哈哈哈，还是吓了我一大跳，连搬走骨灰都能想出来，你也太有才了。”
“不过，要真能被你喜欢，那也是很幸运的。”贝壳微笑，眉眼动人，“季齐啊……”
季齐扭头看，微微怔住。
他们站在教堂的侧门边，正在等音乐响起，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周围五月的繁花似锦。
贝壳突然从手里的捧花中摘下一朵白玫瑰，抽走他口袋中的白色丝巾，把玫瑰插了进去。
“知道我为什么挑你当我的家属，带我进教堂吗？”
03
季齐看着她那双月华流照的眸子，里面好像盛满了一整个银河的光辉。
他心里某个遥远的地方轻轻疼了一下，很久远的怅然浮起来，他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对贝壳的暗恋，那段其实并不久远的时光，但隔着繁琐的凡尘俗事，惊险的各种意外，美好得就像上个世纪的事。
好像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季齐做的另一场美梦，渺不可及。
“对啊，为什么是我？我还以为你会挑许欢宴呢，你们明明走得更近。”他笑着说，这话说得有些心酸。
是啊，明明他们才都是北京人，明明他和桑苏青认识时间更久远，更明明，也是他先认识贝壳的。
可这一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后居一位的选择。
季齐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在法南没办法了，他们依然不会告诉自己真相，会瞒自己到老，到死，然后渐渐任由时光蒙尘，过去不再。
“你是不是很难过？觉得我们疏忽你了？”贝壳对上了他的视线。
季齐没作声，脸微微侧着，露出紧绷着的下颌线，他心里不好受。
“没有疏忽你，越早告诉你，你会越难受，因为……无能为力。”贝壳仰着脸，明如秋水般的眸子静静看着他，“季齐，我懂那种对亲人的无能为力。”
你明明不赞同，他们在伤害你，回忆，感情，原则，所有的东西都在被硬生生剥离，连皮带肉，无可奈何。
恨死了，但恨一千遍一万遍，依然会有丝丝缕缕的牵扯，疼痛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不会停止。
她压了一下他口袋里的白玫瑰：“挑你带我入场，是因为在我心里，季齐，你无可取代。”
“谢谢你在我不在的六年里陪伴苏青度过的时光，谢谢你在我们刚认识时对我的帮助和开导，更谢谢你……季齐，你的善良和坚守，是我见过最美好的男人的样子。”
贝壳和他面对面，她松松环着他的胳膊，笑得犹如天使。
“今天这个位置，你说舍你其谁？除了你，还有谁配得上做我的家人？”
季齐被她逗笑了，抬手给了个毛栗子，笑出了灼灼光华：“就你会拍马屁，走吧，音乐响起来了。”
他们的前方不远处，桑苏青站在神父前在等待。
04
被挽着手，一步一步一步，婚礼进行曲响了起来，这一生听过很多次，唯独这次最动人。
空落落的宾客席又怎样？没有人观礼又怎样？你和我的婚礼，和全世界都无关。
那一声声欢呼，响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里，我每一步走向你的脚步里。
我们的回忆，从16岁开始，绵延至28岁，十二年的光阴，成就了你我，也改造了你我。
六年相恋，六年分别，甜蜜有之，痛苦更有之，但最后，快乐覆盖伤心，美满代替缺憾。
我不悔，不痛，不疑，不移，亦不回头。
星星点点，全是回忆，呼吸之间，皆是珍惜。
就像那句誓言：从开始，到现在，再到未来，只有你，唯有你，是我心之所系魂之所牵，此生此世，至死不渝。
贝壳一直在笑，温柔而甜蜜，幸福又迷人。
他们这一对倒了过来，哭的不是贝壳，而是桑苏青，一向冷静大于理智的桑苏青，在看到贝壳走过来的那一刻，突然失了态。
刚开始只是红了眼眶，脸上还是挂着笑的，可没挂住几秒他就开始掉眼泪，哗哗的，像下雨一样。
他的眼泪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然后几乎所有人的眼圈都红了。
桑苏青的脸扭曲到不能看，几次想吸气，不让自己哭下去，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淌，淌到后来眼前模糊一片，连老婆都看不清了。
贝壳被他哭得心酸无比，她接过手帕给他擦，有些好笑又感动。
“苏青……别哭了。”
“辛苦你了，小贝壳。”桑苏青哽咽着，他摸贝壳的脸，“对不起，老婆。”
季齐把贝壳的手递过去，桑苏青不停深呼吸，总算在最后面对神父时，保持住了一点点仪态。
胖胖的神父像个大号的糯米团子，他拿着圣经等着，光溜溜的脑门，全场最亮。
季齐走到一边坐下，朱梓琪正在拍照，一边拍一边给张霁明发过去，给他过眼瘾。
看看就删，张霁明倒是一直很小心，他们的手机上都装了特别的安全芯片，可以任意接打，但大家还是都很小心。
没请张霁明来参加婚礼，桑苏青特意打了电话去道歉，因为他这个电话，张霁明高兴了很久，觉得这是被彻底容纳的信号。
他如今的身边，也安插了许公子的人，人不多，贵在精，为日后做准备。
“你们的婚事什么时候啊？”季齐开玩笑，他说的是在八卦记者口中的张朱联姻。
朱梓琪手肘毫不客气怼了过去：“还早呢。”
是还早，他们这算什么？谈恋爱吗？连手都没牵过呢，不算谈恋爱？那联系这么频繁又算什么？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张霁明是块石头，大概等石头开出了花，我们就能往前进一步了吧。”
她笑，季齐莞尔。
两人凝神去听新郎新娘的誓词，看着前方两人的亲吻，桑苏青终于不哭了，他给了贝壳一个情意绵长的吻。
朱梓琪准备好了，在他们一吻结束，神父宣布仪式结束后，她马上冲上去，丢过去一花蓝的花瓣，和周雪一起。
“恭喜恭喜！恭喜新婚！”
白色的玫瑰花瓣纷纷扰扰，贝壳笑弯了腰，她把手里的新娘捧花塞到周雪怀里：“我就不扔了，直接给你好了。”
朱梓琪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佯怒：“那我呢？我呢，我就不要结婚了是不是？不，我就算不结婚，总也要沾点喜气吧。”
季齐接过被她挥舞在半空中的空花篮，笑着：“你呀，你要结婚，那光石头开花可不行，可要沙漠变绿洲才行。”
朱梓琪一脚踹过去，季齐闪开，笑声响亮。
许欢宴心满意足，他带着周雪回国参加这场秘密婚礼，既然参加了，得到捧花，那也是目的之一啊。
“走走走，我们去吃一顿，下一次相聚不知道什么时候呢，走走走。”
气氛微微滞了一下后很快欢快起来，是啊是啊，管他明朝如何天翻地覆，今夜且醉酒当歌，人生几何。
05
婚宴在一个私密温泉山庄里，也是辛先生安排的，他说这是送给桑贝二人的大礼，山庄有足够的安保，他们可以放松一夜。
换上了常服的新郎官和新娘，悄没声地从后门入，和大伙分开进入包厢，开始大快朵颐。
苏楠喝了贝壳敬的媳妇茶，给了一个厚厚的现金红包，再给了辛先生另外的交代。
“吃了这顿饭，你们就去南方，这半年不要出现在北京，也不要想我们，好好的，等事情结束后再回来。”
苏楠边说边垂泪，她今晚欢喜又难过，欢喜喜事来临，难过不能声张。
但辛先生说得对，他们的行踪牵涉到太多的人命和太多的计划，每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
具体在南方哪里，她都不知道，只知道在南方，会有安排好的飞机带他们离开。
“不要半年，”桑苏青给母亲跪下，去拥抱母亲，“妈，我保证不要半年，只要再过五个月就好，你别难过，等我们回来。”
苏楠答应着，抹去眼泪入席吃饭。
大家都喝了点酒，偌大的包厢里，只有他们七个人，气氛却被他们搅出了好像有七十个人一样热闹。
酒至半酣，人到疯癫，快活也好，不快活也好，大家藏着的不舍，借着酒劲散开，浮在空气中，顺着肌肤，无孔不入。
朱梓琪喝醉了，周雪也喝醉了，连苏楠都喝醉了，都被人扶到旁边的榻榻米上，盖上了棉被，让她们熟睡。
季齐在唱歌，嘴里哼哼唧唧，曲调缠绵。
许欢宴也醉得差不多了，他如今难得放纵自己，今夜离愁和怅然一起袭来，前半段感动幸福，后半段恋恋不舍。
酒不醉人人自醉。
“走了。”两人听到桑苏青在说话，都抬头看去，看见桑苏青和贝壳已经收拾整齐，在沙发前和自己告别。
桑苏青俯下身子拥抱了他们一下，一左一右，两个都没放过。
“我们走了，私奔去了，过些日子再见，保持联系，也保持清醒。”
许欢宴搂了一下他的肩膀，从这一刻到大战开始，就连他，也要失去桑苏青的踪迹，他们夫妻二人，将成为只有辛先生那些人知道的秘密。
不追问行踪，只保持联系。
环抱的肩膀慢慢松开，手掌滑下，变成了握在掌心的交掌，许公子拍了一下桑苏青的掌心，笑得很自信肯定。
“你放心，我们保证一个都不少地——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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