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皇后娘娘明鉴!”昭安伯夫人瘫坐在地,发髻散乱却眼神狠厉,死死盯着老夫人,“当年老夫人为夺侯府掌家权,故意在先侯爷的汤药里加了寒凉之物,生生拖垮了他的身子!府里的嬷嬷亲眼所见,只是被老夫人打发去庄子上善终了!”
昭安伯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接话,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是是是!不仅如此!前两年府中有弟弟妹妹落水,实则是老夫人见父亲遗爱,暗中使人推的!此事还有两个丫鬟能作证,只是如今都不知去向,定是…定是被灭口了!”
人这一生,临死前的反扑最是猛烈决绝,可偏偏这绝境之中,又总能爆发出最执拗的求生本能。
之后夫妇二人一唱一和,愈发默契,细节说得详实,连所谓“证人”的样貌、事发时的天气都一一对应,仿佛亲历一般。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骚动。
礼部尚书率先出列,袍袖一拂躬身道:“陛下,此事关乎一品诰命夫人之清誉,更牵扯故去的昭安侯与威远侯府体面,非同小可。仅凭现有供词便定案,恐有疏漏,还请陛下暂缓养济寺判决,容臣等细查证人踪迹,再作定论。”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刑部侍郎随即附和,神色凝重,“三司断案向来重实证,昭安伯夫妇虽有不孝之举,但老夫人被指证的罪名更为重大。若不查清便定罪,无论是对侯府还是对朝廷法度,都难称公允,此事已不是温大人和养济寺可以承担的!”
大理寺与都察院官员亦纷纷颔首,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谏,核心皆是“证据不足,需再核查”,言语间虽未明说偏袒,却句句指向暂缓处置昭安伯夫妇。
“果然!果然还有一线生机!”昭安伯瞥见堂上为自己发声的官员,通红的眼眶里迸出狂喜。
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心中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暗自咬牙:“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挣扎,才能活下去啊!”
他忙与身旁的昭安伯夫人交换了个眼神,眼底满是她方才灵机一动的满意,以及窃喜与劫后余生的得意。
温以缇闻言目光扫过众官,声音清亮而坚定:“诸位大人此言差矣。昭安伯夫妇长期苛待老夫人,克扣衣食,这些有侯府仆妇的供词、邻里的证词为证,卖官放印欺压百姓更是桩桩件件皆是实据。如今他们眼看罪责难逃,便编造荒诞罪名泼脏水,这般拙劣伎俩,岂能混淆视听?”
“温寺卿未免太过武断。”一名官员立刻反驳,眉头紧锁,“既是涉及人命与诰命清誉,便容不得半点马虎。是泼脏水还是确有其事,理当交由三司彻查,而非凭温大人一己之见定夺。若真有隐情,岂非要酿成冤案?”
堂外的百姓虽隔得远,却也隐约听清了争执,议论声顿时如潮水般涌起。
“这事儿谁说得准呢?万一老夫人真如伯爷说的那般……”
“呸!你懂什么!昭安伯夫妇不孝是板上钉钉的!”
“就是!无非是两方都不是好东西,就看哪个更坏罢了!可别真让不孝子借着查案脱了罪!”
“但要是老夫人真有问题……那温大人岂不是办错案了?”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飘进堂内。
老夫人静立殿中,耳边是官员们为昭安伯夫妇求情的声音,夹杂着外面百姓的窃窃私语,以及那些污蔑她的脏水似潮水般涌来…
但她此刻却无半分委屈,这些话她都听腻了…
她只怕这突如其来的风波会溅到温以缇身上,那养济寺的协管天下女子之权,是多少女子盼了一辈子的希望,绝不能因此旁落。
她抬眼瞥见身旁的威远侯夫妇正急得欲上前发声,眼底忽然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是啊,她想要的,其实都已达成。
能脱离昭安府固然好,即便不能,大不了便是回到原点等死,她本就垂垂老矣,没多少年活头了。
可若是能以一己之死为温以缇铺路,为天下女子谋一份实打实的权益。
那这一生,便算活得值了!
念头既定,老夫人原本垂着的头缓缓抬起,浑浊的眼眸望向温以缇,那目光褪去了往日的怯懦,凝着一股惊人的决绝。
温以缇心头猛地一沉,这眼神太过反常,直觉让她瞬间洞悉危机,“老夫人!”她低喝一声,立即起身,率先一步朝着老夫人冲去。
话音未落,老夫人猛地推开身旁欲要搀扶的威远侯夫妇,枯瘦的身子不知从何处攒足了力气,踉跄着朝着不远处的盘龙柱撞去,口中嘶哑地喊着:“陛下、皇后娘娘,老身清白,天地可鉴!今日以死明志,只求陛下护温大人周全,还天下女子一个公道——!”
千钧一发之际,温以缇足尖点地,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扑出,在老夫人撞上柱子的前一瞬,硬生生将她拦腰抱住。
自己却后背重重抵在了冰冷的盘龙柱上,为老夫人缓冲了大半冲力。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老夫人枯瘦的身躯带着决绝的力道撞在温以缇胸口,而温以缇后背与石柱相撞的闷响几乎与之重叠。
本就大病初愈、身子虚弱的她,哪里扛得住这般双重冲击?
当即抱着老夫人踉跄着滑坐在地,胸口气血翻涌如浪,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堂内瞬间死寂,方才还争执不休的官员们惊得僵在原地,脸上的神色各异,有震惊,有错愕,亦有隐秘的慌乱。
昭安伯夫妇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惶恐,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老夫人竟真的敢以死相拼!
威远侯夫妇早已慌得没了章法,尤其是侯爷面色惨白,他与姐姐刚解开多年心结,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血脉至亲,怎能再出意外?
“阿姐——!”他嘶吼着,声音里满是撕裂般的慌乱,不顾仪态地朝着倒地的二人冲去。
身旁的威远侯夫人紧随其后。
可另一声“姐姐”的惊呼尖锐得几乎破音,常芙疯了一般跑过去。
四花、周婉秀、秦清月等女官也齐齐起身,簇拥着围了过去,脸上满是惊惶与担忧。
原本端坐的温老爷、崔姥爷猛地而起,彭阁老眉头拧成了疙瘩,崔彦亦是面色紧绷,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目光死死盯着倒地的温以缇与老夫人。
堂内原本还算有序的秩序,此刻彻底被这突发变故搅得大乱。
堂外百姓见状,先是一阵死寂,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周晓勇、苏青等人脸色煞白,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满心都是慌乱。
百姓们怎么也没想到,温以缇竟真的会为一个不相干的老夫人豁出性命。更是议论纷纷,满脸不可思议。
“竟真有人肯为陌生人赌上自己性命?”
“温大人这等大义,真是少见啊!”
先前对温以缇的些许质疑,在这舍身相护的瞬间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敬佩与好感。
而老夫人此刻眼前发黑,脑袋嗡嗡作响,额前花白的碎发都震得散乱。
万幸温以缇的死死护在她脑袋,成了最柔软的缓冲,才没让她磕碰到石柱。
不过片刻,眩晕感渐渐褪去,她睁眼的瞬间,便撞见温以缇那张惨白的脸,唇色泛着青灰,满是皱纹的脸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惶铺满。
“你…你这是为何…”她挣扎着想去扶,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上温以缇冰凉的下颌,抖得不成样子。
老夫人原本从容的神色,此刻竟破天荒地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慌乱,连眼神都失了往日的笃定。
她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多活一日少活一日有什么要紧?
可温以缇不一样!她还年轻,有大好年华,更要为天下女子撑起一片天的啊!
绝不能出事,绝不能!
恰在此时,常芙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双目瞬间赤红,疯了似的将人紧紧抱住,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姐姐!姐姐你醒醒!别吓我!你不能出事啊!”
她颤抖着转头,死死拽住紧随其后赶来的四花,“快!快去请大夫!快!”
四花脸色煞白,连应三声“是”,转身就往外狂奔。
常芙低头看着怀中温以缇毫无血色的脸,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双肩不住发抖。
她真怕这一次,会彻底失去姐姐。
温以缇被耳边急切的呼唤拉回些许意识,胸口气血翻涌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但她咬着牙强行压制,逼着自己放缓气息。
她不能晕,今日这局,必须要有一个圆满的结果,绝不能在此刻露怯。
温以缇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光影交错间,能隐约辨出常芙焦急的轮廓。
她缓缓摇了摇头,唇边牵起一抹极淡的浅笑,声音微弱却清晰:“我没事……别担心。”
话音落下,她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时,眼神已渐渐恢复清明。
“扶我起来。”她对常芙轻声说。
常芙连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温以缇借着她的力道,踉跄着站直身子,支撑着虚弱的身体。
另一边,威远侯夫妇也扶起了老夫人,侯夫人紧紧攥着老夫人的手,满脸担忧。
温以缇抬眼,迎上朝堂上所有复杂的目光…震惊、探究、担忧、还有些许隐秘的算计。
这时,老夫人挣开威远侯夫人的手,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眼眶泛红,声音发颤:“温大人,你为何…”
温以缇望着她,目光澄澈而坚定,一字一句道:“老夫人,蝼蚁尚且偷生,您为何偏要求死?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所有的清白、冤屈、期盼,都成了泡影。唯有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才有为自己争公道的可能。”
“能多活一日,便多一分希望,况且……”温以缇声音轻颤,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带着满溢的深意,“我再也不想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为了所谓大义而逝去了。”
温以缇最憎恶那种“牺牲一人换取全局”的戏码,更厌弃那些非要有人流血牺牲,才能堆砌出所谓“人生高光”的烂俗故事,真的是烂透了!
为何不能有个真正圆满的结局?
为何好人不能得偿所愿,恶人不能罪有应得?
“现实或许不尽如人意,但在她这里,必须能!”温以缇抬眼,目光扫过殿中众人,虚弱的身躯里爆发出惊人的坚定。
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身边的每一个好人,都能得到属于他们的美满结局。
许是温以缇眼底的坚定太过炙热,又许是老夫人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头的执念骤然消散,反倒看清了轻重。
老夫人张了张嘴,喉间发涩,她望着温以缇的背影,忽然恍然——或许,只有这般心有大义、宁折不弯的人,才能成大事,才能跳出女子的桎梏,走到前人从未踏足的高度吧。
此刻她满是悔意,抬手抹了把眼角,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威远侯的衣袖,声音急切又带着慌乱:“快!去请府医!”
威远侯府的府医医术精湛,比临时寻来的大夫靠谱多了,寻太医已然来不及了!
温以缇却缓缓摆了摆手,示意常芙依旧扶着自己,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座位。
她先对着正熙帝帝与赵皇后微微行礼 动作虽虚弱却不失仪态,声音轻缓却清晰:“陛下、皇后娘娘,方才失态,让您们见笑了。”
赵皇后眼中瞬间漾开一抹真切的放松,显然是为温以缇松了口气。
正熙帝则眉头微蹙,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惨白的脸上,满是担忧,一时竟未言语,只抬手示意她坐下歇息。
温以缇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钝痛让她蹙了蹙眉,却依旧撑着常芙的手臂稳稳坐下。
她虽面色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眼底不见半分怯懦,反倒依旧透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她缓缓抬眼,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官员,声音虽带着几分虚弱,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方才公堂之上,几位大人言明,此事已不归养济寺掌管,需交三司审理、六部复查。
可在下想提醒各位,养济寺如今奉陛下圣命,掌协管天下女子之权。老夫人是女子,涉案的昭安伯夫人亦是女子,此事自当归养济寺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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