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乔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给杨梅点了个赞。
唐爱梅被儿媳妇按回座位，似乎有些不甘心，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还时不时往韩雪娟这边瞟。
韩雪娟像是没看见，坦然地帮着把汤碗和小菜在桌上摆好，又招呼大家：“来来来，都尝尝这腌笃鲜，厨师炖了一下午呢，味道肯定错不了。”
玻璃房里灯光柔和，暖意融融，再加上大家的装扮，年味儿十足。
顾尘招呼着大家落座。
虽然名义上今天他是主人，但顾海江毕竟是长辈，又是大家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主位上。
菜过三巡，酒过几杯，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顾海江端起了酒杯，慢慢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玻璃房里瞬间安静了不少，只剩下电视机里传来的隐约背景音乐声。
苏羽乔注意到，顾海江握着酒杯的手指，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是纺织厂的校领导，但是说实话，他这样的领导，很少有机会给大家开会。
更别说这么多人了。
“咳，”顾海江清了清嗓子，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安舒和安塘姐妹身上，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在涌动，“今天人挺齐的。”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激动和紧张。
“按理说，今天是顾尘做东，该他来说几句，不过……”他顿了顿，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我还是想借这个机会，说几句心里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
“我这个人呢，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性子也……也比较温吞。”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么多年，大家都说我是个老好人，脾气好，我知道，也有人……觉得我有点窝囊。”
这话一出，桌上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韩雪娟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看向丈夫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安舒和安塘对视了一眼，目光交汇，又迅速移开。
过去那些年，安儒勤一直都没去找过这个儿子，也就是因为看不上。
大家都能看出来。
“窝囊也好，老好人也罢，不管别人怎么看，都磕磕绊绊，也都走到了现在。”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这一次，带着温情，“而且，都过得还不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家人能像今天这样，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了。”
他的视线在安舒和安塘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大家也别见怪，我喝了点，也想说两句，今天是除夕，是团圆的日子。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他提高了音量，声音清晰而响亮：
“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新的一年里，大家越来越好！大家的日子，也都越过越红火！”
说完，他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赵珏第一个跳起来响应，“叔！说得太好了！新年快乐！越来越好！”
气氛瞬间被点燃。
“新年快乐！”
“爸，新年快乐！”
“舅舅，新年快乐！”
“顾师傅新年快乐！”
众人纷纷举杯，彼此祝福，欢声笑语再次充满了整个玻璃房。
清脆的碰杯声，混合着电视里传来的歌舞声，终于有了过年的感觉。
顾海江放下酒杯，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在韩雪娟身边坐下。
韩雪娟伸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支持。
电视屏幕上，春节晚会的节目主持人正笑容满面地报幕，宣告着晚会的正式开始。
顾海江坐下后，安舒和安塘再次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们都听懂了顾海江那句“也有人觉得我窝囊”背后的意思。
安儒勤的价值观，她们做女儿的最清楚不过。
老爷子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看重能力、魄力和成就，尤其偏爱有野心、能担当的男性子孙。
顾海江的温和、不争，在他看来，或许就是“没出息”的代名词。
秦晏虽然努力，但在安儒勤眼里，似乎也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狠劲儿”和“格局”。
直到顾尘的出现和蜕变。
这个唯一的孙子，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后，仿佛脱胎换骨，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决断力和商业头脑，甚至隐隐有了超越秦晏的势头。
这恰恰精准地踩在了安儒勤的“欣赏点”上。
于是，老爷子对顾尘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是将过去几十年未曾对其他孙辈倾注的关注、指点和资源，一股脑地砸向了顾尘。
顾海江是个聪明且心胸开阔的父亲。
苏羽乔能感觉到，最初，对于安儒勤对顾尘异乎寻常的热情，顾海江内心或许是有过一丝复杂甚至抵触的。
毕竟，哪个父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一个曾经不怎么看得起自己的人如此“器重”！
他也担心安儒勤的这种介入，会给顾尘带来压力，让他变得功利。
但是，顾尘的成长和改变是实实在在的，是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顾海江看在眼里，他最终没有因为自己曾被安儒勤否定过，就去阻碍儿子可能拥有的更好的人生。
他选择了理解和接受。
今晚这番话，与其说是对大家的祝福，不如说是顾海江对自己内心的一次释然。
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凡，也接受了家人的不同，更重要的是，他接受了这份来之不易、掺杂着复杂过往却又无比真实的团圆。
苏羽乔看着身边举杯欢笑的顾尘，又看了看主位上神情放松的顾海江和韩雪娟，再看看相视而笑的安舒、安塘，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家，虽然关系网比她从小到大经历的要复杂得多，但此刻洋溢的暖意，却是同样的真切动人。
“来，羽乔，尝尝这个，”韩雪娟夹了一筷子鲍鱼放到她碗里，“你舅舅特意让人送来的，新鲜着呢。”
“谢谢妈。”苏羽乔甜甜一笑，夹起鲍鱼咬了一口，确实鲜嫩弹牙。
“好吃吧？”韩雪娟看着她满足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喜欢就多吃点。”
电视里的歌舞还在继续，窗外的烟花绽放，映亮了夜空，也映亮了玻璃房里每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庞。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新年。
也是越来越好的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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