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一溜烟跑回自己医馆，怔怔的站在大门前，瞪着一双熊猫眼发呆。
几个小时前还仿佛百年老店一般的医馆，此时却仿佛一处废弃的寨子，就连深红色的牌匾都被摘下，门亭大开，伴着秋风，一个废弃的竹篓在地上萧瑟的滚来滚去。
江淮走到院子，更是一脸懵逼，他的确说过让众人尽快搬走，但也不至于.....连石桌石椅都搬走吧，你们是土匪下山打劫的吗！
江淮在心里无力地哀嚎，坐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随手拨弄着地上不停滚动的竹篓。
不一会，赵凌云扯着嗓门喊着荒腔走板的京剧，手上比比划划的进了院子，看见背对着自己坐着的江淮，不由得‘咦’了一声，“你回来了？我还寻思你得晚上才能回来呢。”
他走到江淮背后拍了拍江淮的肩膀，后者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赵凌云。
“我的妈，你这眼睛咋了？”赵凌云看着江淮脸上一大一小两个黑眼圈，不由得好奇。
“没事，和人打了一架。”江淮摆摆手，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不止一个人吧？”赵凌云仔细端详着江淮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江淮一愣。
“你看啊，你这个眼睛呢，黑眼圈明显就很大，应该是个男人打的，这个呢，看起来就小了很多，我猜是女人打的。”赵凌云冷静的分析，突然夜枭一般桀桀的笑了起来，一把搂过江淮的肩膀，“我说你小子该不是去勾引谁家小媳妇让人打了吧？”
江淮没好气的挣脱开他，“赶紧的，你们搬到哪里去了？带我过去。”
赵凌云撇嘴，嘟囔了一声，带着江淮一路辗转，站在了一处大宅子面前，歪着头问江淮“怎么样？气派吧？”
江淮无力的捂住头，“我气派你一脸......这么大个宅子就.....这么小的门？！”
“不是，这是后门。”赵凌云连连摆手。
“后门你贴牌匾干什么！”江淮愤怒的指着小门上面挂着的回春医馆的牌匾。
“咳咳，王长官是这么说的。”赵凌云清了清嗓子，学着王宗的语气，“大门呢，咱们就留着他们以前的茶馆牌匾，也算是我们的一项收入，后门呢，咱们就把回春医馆的牌子挂上，这样证明是我们自己人的专用通道！怎么样！”赵凌云说到最后，竟然振臂高呼，完全将王宗那副猥琐的模样学了出来。
江淮无奈的摇了摇头，推开后门走进了院子。
王宗正站在搬过来的石桌上‘指挥交通’，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孙金你快点，哎哎哎六哥你那个挂歪了，往左边一点，对对对就这样。”
看到江淮走进来，王宗从石桌上跳下，奇怪的看着江淮，“你大白天的戴个墨镜干什么？瞎了？用不用我给你准备个二胡啊？”
江淮为了不被看出眼睛的异样，特意在街上买了一副墨镜，如果不是身上的军装仿佛破口袋一般罩在身上的话，倒也有一番威风的样子。
“以后就住这吧，虽然说远了点，但至少僻静，而且离城外也近，如果我们真的被发现了的话，也好从这出城。”王宗虽然看不出江淮这副样子是什么路数，但还是认真的给江淮介绍着周围的环境。
江淮点点头，随手拿起几件行李，开始帮着收拾。
十几个男人的动作确实很快，不一会的功夫便收拾好了院子，就连沉重的石桌都重新摆放在院子中间。
江淮看着天色已晚，便找了个干净的屋子，一头扎在床上沉沉睡去。
所有的事情终于告破，大仇得报的江淮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江淮从床上爬起来，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揉着眼睛走出了屋子。
天还没有亮透，清晨的雾气混合着周围民居的炊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米饭香味，江淮的肚子也咕咕的叫了起来。
江淮揉着肚子，挑开门帘走进厨房里，看着一片蒙灰的灶台，叹了一口气。
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仔仔细细的将厨房都刷了一遍，这才取了些柴火，烧火做饭。
看着铁锅盖子的边缘冒出蒸腾的热气，江淮也放松了不少靠在墙上看着烟雾怔怔出神，却听见院子中一个十分破坏氛围的声音，“嚯，这谁一大早还做饭啊，这么香呢？念念你在这等一会我去看看。”
孙金嘿嘿傻笑着挑开门帘，伸着鼻子狗一般的扑在灶台边上闻着。
他刚刚站起来，就被一把扼住了脖子，孙金神色一紧，左腿发力，仿佛黄狗撒尿一般向后踢去。
这是王宗交给他的反制方法，即使面对其他老兵油子也很少出错，此时却被身后的人一偏腿一闪身给轻松化解。
虽然化解了孙金这一记后踢，但是孙金也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伸手拔出后腰的匕首向后刺去。
并没有想象中的惨叫或者刺中任何事物的感觉，反倒是孙金自己的头上被人敲了一个爆栗。
“哎呦！”孙金吃痛，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机会站在一旁抱着肩膀，好整以暇的看着孙金，“一大早上就鬼哭狼嚎的，还嫌不够吵是不是？”
孙金见是江淮，赶忙收起了手中的匕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的笑。
江淮看着孙金麻利的身手，点了点头，“可以啊，王宗这家伙倒是没偷懒，教了你不少的东西啊。”
孙金听着江淮的赞许却感觉十分羞愧，低着头不说话。
自己这几日耀武扬威写到的东西，和江淮一比就仿佛琼浆玉液和一滩泔水。前者令人羡慕，而后者却让人避之不及。
江淮也看出了他的不妥，走过去安慰他，“没事啦，虽然你和我这种举世无双的天才没法比，但是相比于那些普通天才来说，你还是十分厉害的啦。”
孙金看着江淮这副混不要脸的模样，也笑了起来，却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匆匆的跑出去，又折返回来，只不过出去的时候赤手空拳，回到厨房的时候却拉着一个女人，嘿嘿笑着对江淮介绍，“这个是刘叔的女儿，刘念念。念念，这是我的上司，叫江淮。不是什么好人，知道他叫什么就行了。”
江淮伸手又在孙金的头上弹了个爆栗，“臭小子说谁不是好人呢？”
孙金吃痛，刘念念却嗤嗤的笑了起来，大大方方的向江淮伸出手，“江长官好，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有不妥，还希望江长官不要介意，同时也谢谢江淮长官将我父亲的遗体偷出来，这份大恩念念铭记于心。”
江淮连连摆手，“这恩情我可受不起，刘叔是我们的同志，也是我们的前辈，这都是我们应该的。”
尽管如此，刘念念还是恭恭敬敬的向江淮鞠了一躬，这才重新笑笑，“金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她看着孙金的眼神仿佛一个成熟的姐姐看着自己淘气的弟弟。
江淮看着孙金求助一般的眼神，便对刘念念说，“孙金没有给我们添麻烦，反倒帮了我们不少的忙，他们这些刚从军校出来的新兵里面，就属他最上进了。”
孙金站在刘念念的身后，一张脸都笑成了菊花，听着江淮的赞许，笑的鼻子眼睛都没了。
“你们不用骗我啦，我虽然是个女生，但是也和我父亲在军校里待了几年，金哥这种学生最让人头疼了。”刘念念看着一脸骄傲的孙金，不遗余力的打击他。
“这你可真就说错了，我比你年长，就叫你一声念念，不介意的话叫我江淮就行了。”江淮看着孙金和刘念念两个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我哪里说错了？还请江淮大哥指教。”刘念念倒是颇有她父亲那副不问清楚从不善罢甘休的脾气。
江淮示意孙金搬来凳子，三个人坐在厨房里，听着江淮侃侃而谈，“军校啊，不比平常的学校，别的学校是教书育人，而军校却是教人战争，尤其是在敌后工作的时候，越是听话死板的学生越容易出问题，”江淮看向孙金，“就像崔育人，确实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但他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他有孙金没有的学识，却没有孙金的勇气和果敢，虽然孙金行事有些莽撞，但有的时候，莽撞确实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举个例子，我们三个现在被敌人包围，你是选择按着军校里的‘保存实力等待救援’方案呢？还是带上所有的枪支弹药背水一战冲出去呢？”
“冲出去啊，这还用问么？”孙金打断江淮，“这还用想么？就三个人还等什么救援了，再不冲出去就都死绝了。”
江淮看着刘念念，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刘念念思虑片刻，“但如果不莽撞的话，也不会被人包围啊？”
江淮笑笑，站起来揭开锅盖，蒸腾的热气将他笼罩，“小妹妹，这世上没有算无遗策的人，随机应变才是大多数时候的决策。”
院子里的众人也都从床上爬起来，闻着米饭的香味，一个个宛如饿死鬼一般挤进来，看着江淮。
一顿早饭十分简单，刘念念坐在孙金旁边，面红耳赤。
即使她再通情达理，却也还是个小姑娘，面对着一群结了婚孩子都能打酱油的老炮们，自然是手足无措，被调侃的深深的低着头，都快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行了行了，一群老流氓回去调戏自己媳妇去，在调侃念念我生气了啊！”孙金看着刘念念的样子，不得不站出来维护她。
一时间口哨声四起，刘念念低着头死死的拧着孙金的腰，疼的他呲牙咧嘴却不敢说一个不字。
“好了好了，别笑话我们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刘念念红着脸反驳。
“诶呦呦，小丫头片子还想有一撇啊？孙金你不行啊。”赵凌云平日里和老刘关系最好，此时更是不遗余力的嘲笑。
刘念念哪里受得了这些，捂着脸低着头不再说话，却悄悄的伸手在孙金的腰上又掐了一下。疼的孙金脸上一阵抽搐。
酒足饭饱，刘念念拉着孙金以迅雷之势跑出了院子，留下满院子的哄笑和口哨声。
江淮吃过了饭，坐在院子里看着一群老油条笑话这一对小情侣，也不帮腔也不劝阻，坐在院子里抱着大茶缸喝热水，仿佛工厂里看门的大爷。
等到所有人都酒足饭饱了之后，江淮才站起来，换上自己的军服，出了院子，直奔军政部而去。
军政部里竟然少有的冷清，所有人来来回回都不说话，让江淮很是奇怪，甚至从不缺席的清宫都一直没有出现，江淮在办公室里傻傻的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等来清宫的身影，心中狐疑，便出去随便拉住一个军官，“清宫中尉今天没来？”
军官看着江淮，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昨天的事情你不知道？”
江淮一愣，“什么事情？我下午就走了，当然不知道。”
军官叹了一口气，看看周围没人，才故作神秘的对江淮说，“昨天有两个武士进入军政部，和武藤将军在办公室大打出手，清宫中尉赶过去帮忙，结果两个武士一死一逃，武藤将军和清宫中尉都身中数刀，现在还在医院里呢，昨天夜里两点才抢救过来。”
江淮一惊，“有这种事？”
军官确信无疑的点了点头，又凑到江淮身边说，“我还听说啊，武藤将军昨天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气的砸了桌子，就这个电话之后不到一个小时，这两个武士就来了。我估计啊，应该是上面的意思。”军官故弄玄虚的指了指头顶。
“真的假的？说得这么玄乎？”江淮将信将疑的看着军官。
“我能骗你吗？”军官老大不乐意，看着江淮。
“那行吧，谢谢你，我去看看武藤将军去。”江淮拎起衣服就要走，却被军官又给拦下了。
“这是我要提审的犯人，您看看？”军官手里拿着文件，递给了江淮，江淮从兜里掏出钢笔，草草的签上了名字，便转身出了军政部。
江淮在病房里看见了武藤生，这货枕着胳膊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吃着由柰子喂过来的水果。
江淮推门走进去，看着武藤生眼睛上缠着的纱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武藤生眼睛上缠着纱布，抠出两只眼睛的缝隙，此时正透过缝隙看着江淮。
这自然不是两个武士打出来的伤痕，而是江淮的杰作。
“呦呵，还知道来看我啊？没良心的小东西。”武藤生躺在床上哼哼。
“我来看看是什么武士能伤到我们威武的武藤将军。”江淮嘲讽他。
武藤生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地面，“看去吧，地下室里躺着呢。”他指的当然就是被他杀死的武士。
“算了，我来看看你们就走，你和清宫都不在，总要有一个签文件的不是。”江淮摆摆手。
“江淮，你，就陪父亲和清宫姐姐待在这里吧。”由柰子咬着嘴唇，十分可怜的看着江淮。
江淮看着武藤生，“知道谁做的么？”
“我的老师，鹤田取。”武藤生提到自己的老师便止不住的叹气。
“我的老师昨天来电问我小笠原和菊地是不是都死了，我只能和他说实话，小笠原的尸体就被粗暴地扔在街上，被各路的新闻记者拍的五花八门，我已经无法掩盖。”
江淮嘴角抽、动了一下，当街抛尸，这种事也就赵凌云和王宗做得出来。但他还是问武藤生，“之后呢？”
“之后鹤田取问是不是我下令打死的小笠原。我连小笠原这个人是谁我都不知道我杀他干嘛？”武藤生一脸委屈。
江淮接过由柰子递过来的报纸，看着照片上被扔在马路中间的小笠原和石垣，苦笑不已，他临走的时候的确是让王宗和赵凌云将尸体处理好，但是江淮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人能直接将尸体扔在路中间。
他无奈的将报纸扔在床上，看着床上一脸无辜的武藤生，“你的老师就认定了是你做的？这个什么石垣也不是你派去的？”
“废话，我连这个石垣是干嘛的我都不知道我派他去干什么？”
江淮点点头，“那你就在医院里自生自灭吧。”
说完，江淮一甩手，就要走出病房。
“江淮......”由柰子叫住江淮，看着武藤生的眼神有些焦急，“爸爸你就告诉江淮吧。他也不是外人。”
武藤生看着江淮，犹豫不决。
江淮嗤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不再理会武藤生。
武藤生看着被江淮推开的门，脸黑的好像锅底，嘟囔了一句，又老神在在的躺回了床上。
“爸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江淮？你不是说今天.......”由柰子话没有说完，十分担心的看着武藤生。
“这是政治上的事情，你不懂。”武藤生眯缝着眼睛。
由柰子不再说话，嘟着嘴赌气似的坐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
江淮回到军政部，径直走进武藤生的办公室里，屏退了看门的卫兵，在桌子上的文件里细细的翻找。
半晌，江淮抓着两张薄薄的纸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眼睛里发出兴奋的光，同时在心里暗暗腹诽武藤生。
你不说我就找不到，那我这个间谍还有什么意义？
江淮这次真的是从心底往外的不想帮武藤生，两拨日本人互相残杀，我不抱着小板凳爆米花看热闹就不错了，还指望我帮你？做梦去吧！
江淮大爷一般的坐在武藤生宽大的办公椅上，仔细的看着手里的两张情报，上面记录着小笠原藤之介的生平和功绩一类的东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由得让江淮狐疑。
武藤生从来不在桌子上放一些没有价值的情报，虽说真正机密重要的文件都被他锁在自己家里的保险箱里，但这种平白无奇的人物介绍一样的情报，没道理会放在桌子上啊。
江淮前前后后的翻着着几张薄薄的纸，看不出什么名堂。泄气一般随手扔了出去。
几张薄薄的纸在半空中打着旋，缓缓地落在地上。
江淮不甘的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纸张，却突然愣在了原地，小心翼翼的捡起地上的一张纸，细细的端详起来。
那是一张不过三寸大的照片，年少的小笠原身后，站着一位沧桑的老人，小笠原对着镜头傻傻的笑，而老人却只露出一丝微笑，双手搭在小笠原的肩膀上，站在他的身后。
照片下面一行小小的日文，江淮眯缝着眼睛，对着阳光，依旧看不清这几个字，只得小心地将纸叠了两下，揣进了兜里，吹着口哨整理了一下武藤生的桌子，就要走出办公室。
江淮的手刚刚摸到门把手上，就听见桌子上的电话又开始狼哭鬼嚎了起来，江淮走过去一把接起电话，没好气的‘喂’了一句。
“武藤生，你昨天逃过一劫，算你命大，不过，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我要让你跪在我的面前忏悔你的罪过！”电话那边铁锈摩擦的声音透着凶狠，威胁着。
“你有病吧。煞笔。”江淮毫不留情，张嘴就骂。
“你说什么？”铁锈明显愣了一下，听出了电话这边的异样。
“我说你是煞笔，怎么这年头挨骂还有要求重复一遍的？”江淮摇摇头，一脸可惜。
铁锈虽然听不懂‘煞笔’这个词的意思，但听着江淮恶劣的语气，想来不是什么好词，怒火升腾而起，“小子，报上你的名字。”
“我就不，你咬我啊。”江淮一副流氓的样子，“还报上你的名字，你是土匪拉山头的？”
电话那头的铁锈勃然大怒，声音更加的沙哑，“小子！就是武藤生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爷爷。”江淮说完，随手扔掉了电话，不顾电话那边气的跳脚的铁锈，扬长而去。
江淮站在军政部的门口，思前想后，还是走向了医院的方向。
江淮推了一下武藤生病房的门，却没有推开，看着两个守门的卫兵，“门怎么锁上了？”
“武藤将军不想被别人打扰。”士兵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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