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上画舫，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便扑面而来，比临渊镇上青楼里的味道还要重上几分。这味道熏得人头脑发昏，宋清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船内空间极大，脚下铺着厚厚的猩红色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四壁挂着艳丽的纱幔，上面绣着交颈的鸳鸯和盛开的牡丹，金线银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奢靡的光。几根粗大的朱红柱子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男女交缠的图案，赤裸又大胆，让人脸红心跳。
和宋清音一样，许多第一次上船的年轻男女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几个胆小的姑娘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紧紧地缩在一起。而另一些人，特别是那些本就心思活络的，则满眼都是惊叹和向往。
被选中的人陆陆续续地都上了船，很快，跳板被收了起来。画舫微微一震，缓缓驶离了码头，朝着江心而去。岸上的喧嚣和哭喊声渐渐远去，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穿着暗红色紧身长裙的女人从船舱深处走了出来，她约莫三十多岁，身段丰腴，摇曳生姿。妆容精致，眼角微微上挑，透着一股精明和刻薄。她一出现，原本在码头上负责登记的那一男一女立刻恭敬地躬身行礼。
“见过媚姨。”
那被称为“媚姨”的女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目光便落在了新上船的这群人身上。她的眼神锐利，挨个从每个人的脸上刮过，仿佛在估量货物的成色。
宋清音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尽量不引人注意。
媚姨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在几个长相特别出众的男女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才不咸不淡地开口：“这次的货色，还算过得去。”
她这话一出，那两个弟子立刻松了口气的样子。
媚姨的视线再次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欢迎各位加入我们合欢宗。不过，想要真正成为合欢宗的弟子，还得通过最后一项考核。”
听到“考核”两个字，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考核”二字一出，人群顿时嗡嗡作响，方才还算安静的船舱内立刻被窃窃私语填满。不安的情绪像水面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还要考什么呀？”一个年纪尚小的姑娘紧紧抓着同伴的手臂，声音都在发颤，“要是考不过……会不会被扔下船去？”她的话里带着哭腔，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丢进冰冷江水里的下场。
旁边一个穿着桃粉色裙子的姑娘却嗤笑一声，她就是先前在码头上炫耀新衣裳的其中一个。“慌什么，”她撇了撇嘴，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都到这儿了，还能把你退回去不成？我猜啊，不外乎就是唱个曲儿，跳个舞，看谁的脸蛋儿更俏，身段更软罢了。”
她的话让周围几个姑娘稍稍安了心，开始互相整理起衣裳和头发。
而那几个一心想来“风流快活”的年轻男子则交换着眼神，脸上没有多少惧色，反倒透出几分跃跃欲试。一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压低声音对同伴说：“这可是个机会！待会儿机灵点，要是能入得了这位媚姨的眼，往后的日子可就好过咯！”他说着，目光贪婪地在媚姨丰腴的曲线上打转。
那个为了替家里还债而来的姑娘，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心底翻涌的恐惧。对她而言，这艘船没有回头路，考核就是她的独木桥。
宋清音将这些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掩下心中的不安。这个所谓的考核怕是没那么简单。
媚姨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笑，继续说道：“从这里到宗门，需要三天两夜。这期间，你们的吃住都在这艘船上。而考核的内容，很简单。”
她顿了顿，拍了拍手。立刻有几个弟子走上前来，将人群中的男人和女人分开，分别站成两列。
宋清音被人推搡着，站进了女子的队列里。她粗略地数了一下，这次上船的总共有一百二十人，男女正好各六十。这个精确的数字，让她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现在，男人们，去对面挑选你们心仪的同伴。”媚姨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女人也可以主动选择。规则只有一个，一男一女，结成一对。接下来的三天两夜，你们将被分配到同一个房间里，吃住都在一起。”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住在一个房间里？”
“这……这怎么行？孤男寡女的……”一个看起来家教很严的姑娘已经快哭出来了。
相比于女人们的惊慌和羞涩，男人们那边则兴奋得多。不少人已经开始用露骨的眼神在对面的女人堆里来回扫视，像是在菜市场挑拣货物。
“嘿，你看那个穿粉色裙子的，身段真不错。”
“那个白的也行，看起来水灵。”
“我喜欢那个最高的，腿肯定长！”
污言秽语毫无顾忌地传来，让许多姑娘的脸都涨得通红。
媚姨冷眼看着这一切，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致地欣赏着。
欣赏够了，她才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就是你们的入宗考核。我们会根据你们的‘表现’，来评定你们的等级，决定你们入宗之后的身份和待遇。表现好的，可以成为外门弟子，甚至有机会被长老看中，收为亲传。表现不好的……”
她拖长了尾音，眼神阴冷地扫过众人，“那就只能去‘欢喜阁’了。我劝你们，最好都用心一点，这可是关系到你们未来的大事。”
“欢喜阁”三个字一出，一些似乎知道内情的人脸色瞬间惨白。
宋清音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可以说合欢宗的目的完全是毫不遮掩了。
可是，她看了看周围，那些合欢宗的弟子个个神色如常，显然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而船已经驶入江心，四面都是水，他们根本无路可逃。
而媚姨的话让人群里就有人绷不住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得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我不干!我要回家!”
她转身就往船边冲,动作快得连旁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几个合欢宗的弟子却早有准备,其中一个身形一闪,已经拦在了她面前。
“让开!让开!”姑娘疯了一样推搡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不去了!我要回家!”
那弟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船舱里格外刺耳。
姑娘被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脸愣在原地。
“回家?”那弟子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不管!我就是要走!”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我不能——”
话没说完,那弟子已经不耐烦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直接往船舷边拖。
姑娘拼命挣扎,指甲在地毯上抓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不要!不要!救命啊!”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有几个想上前帮忙,却被其他合欢宗弟子拦住。
宋清音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却被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拉住。
“别去。”那女人压低声音,“你救不了她的。”
船舷边,那弟子已经把姑娘拎了起来。
“既然不想待,那就走吧。”
说完,他手一松。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江面,很快就被江水声淹没。
船舱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看着船舷边,脸色惨白。
那个方才还在炫耀新衣裳的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旁边几个姑娘也跟着抽泣起来。
媚姨站在原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还有谁想走?”她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吃什么,“现在说,我成全你们。”
没人敢吭声。
船舱里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和江水拍打船身的声音。
宋清音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掐进掌心里。落水的扑通声仅仅响了一瞬就沉了下去，连多余的水花都没有溅起。
人命在这个时代真的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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