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等一众长老们姗姗来迟,在他们的眼前,灰蒙蒙的天空被雨丝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空气近乎凝固,阵盘内空空荡荡,唯有一具千疮百孔的身躯倒在血泊中。
白色的练功服破烂不堪,露出皮肉外翻、深浅不一的伤痕。血水顺着暗淡无光的阵纹沟壑静静流淌,阵法残存的灵气在雨水的冲刷下丝丝缕缕地消散。
而制造这惨案的罪魁祸首秦烈,操纵着柳叶镖飞回手中,用指腹轻轻捻去镖刃上沾染的部分人体组织。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既没有杀戮后的快意,也没有抓捕失败的恼怒,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
“斩道会卧底林七七及其同党六人畏罪潜逃,苍穹学院学子及长老抗旨不遵,已……”
“就地正法。”
四字落下,轻若飞絮,却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人们心间,秦烈微微偏移视线,望向远处义愤填膺的长老们,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诸位,可有异议?”
这看似客气的询问,实则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山下千军已将学子暴乱的局面牢牢控制。在这场混乱中,折了几位长老又伤了多少学子,尚不可知,谁又敢再提出非议。
“嗯?”秦烈忽地挑眉,他瞧见人群中有位沉默又僵硬的躯体,“院长大人,怎么片刻不见,您就生了华发了?”
听闻此言,晏青阳的身形晃了晃。
他卑躬屈膝,他将学院千百年的尊严弃之不顾,到头来,却什么都没能保住。
晏青阳目光空洞,他的面色如常,只是摆出更为端正的拱手礼,将腰弯得更深,“这里已没有将军要寻的人,将军……请回吧。”
秦烈冷哼一声,侍从立刻牵来战马。他翻身跨坐在马鞍上,动作利落,将见血的长刀“哐当”一声插入刀鞘,“我会向帝君上报实情。院长先生,你好自为之。”
马蹄重重踏进地面泥泞的坑洼中,几滴泥点混着的暗红血水不偏不倚,正正好飞溅在晏青阳的华冠上。
趾高气扬的战马从长老们面前走过,秦烈忽然侧过身,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哦对了。新帝刚刚继位,唯恐动乱。”
“这具尸体,还有其余乱党的尸首,请诸位将其悬挂在学院山门之外,公示三日。好让全院学子,乃至山下百姓看看,抗旨不遵的下场。”
说完这些话,秦烈这才心满意足地指挥所有将士撤出学院。
晏青阳的身子晃得更厉害了,他的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那几滴血珠压在华冠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抬不起头。
“院、院长……”几位长老连忙快步过去扶住晏青阳。
有了支撑,晏青阳这才缓缓直起身,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鬓角,指尖摸到的是一片粗糙的凉意。
他的声音沙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照做吧。我们……别无选择。”
雨还在下,尚有行动能力的长老和学生们开始清点伤亡人数。山林间,时不时响起无法自抑的抽泣。
靖安元年,秋九月。顾承武跪请大罗境苍弦前辈出山,于北境长城百余里外斩杀魔王,扭转天下大局。
此战后,苍弦前辈身受重伤,根基受损,失去了修为再进一步的机会。顾氏王朝得以建立,顾承武感念苍弦之恩,请前辈就任苍穹学院首任院长。
靖安三年,王朝初立,四方未靖。魔族制造毒攻,使得北方大疫,尸体堆积成山。北长城环境恶劣,灵草几乎无法种植,学院医修一脉临危受命,即刻北上,仅用三车灵药治救无数,却无一人得返。
靖安八十五年,魔族卷土重来,生灵涂炭。学院长老携三百弟子驰援北境。此战,七名长老,百余名弟子道消身殒。
靖安四百七十年,魔族联合搬山妖入侵北长城,魔族大军顺着缺口涌入,苍穹学院全院驰援。此战,一百二十余长老以及两千名弟子战死,尸骨无存。
昭宁二十六年,西岸魔族后裔苏醒,操控尘暴吞噬城池。院长亲率水系法修驰援,此战,二十名学子殒命。
昭宁五十三年,斩道会于三清镇内屠杀百姓,制造人肉傀儡。此战,方正儒、上官溶月重伤。
昭宁五十五年,斩道会风劫谋划数十年窃取蓬莱天道之运,由苍穹学院学子阻止。此战,死了一位书店老板。
而如今,昭宁五十六年的今日。苍穹学院内院学子被指控偷盗皇室重宝,顾氏王朝布下天罗地网要取之性命。学院拼死反抗,此战……
五名长老、十二名学子殒命,伤者达数千人。
这场骤雨来得太早太急,将人心那腔滚烫的血浇得冰凉。
山路间,白色的布条盖住尸首,人们来来往往救治伤员。
晏青阳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他望向那尊高大的院长塑像,雨幕哗哗冲刷着石像,水珠顺着褶皱分明的衣襟往下流淌,恍惚间,让晏青阳仿佛回到了塑像刚刚建成的那一天。
那是昭宁五年,顾闻舟感念苍弦院长的贡献,亲自为塑像揭幕。
在那座广场上的所有人,顾闻舟、顾昀奕、叶轻衣、齐玄真、苏长笠、张渊……包括此时还是学子的他和姜觅等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历任院长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甘做顾氏王朝的匕首,彼时的他们何曾会想到今日,世事难料,他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未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可他别无选择,只能带着剩下的人,在这片残破的土地上,继续走下去。
——
沉默的伤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打湿了林茉的发梢,她趴在冰冷的土地上,指尖滑过发丝的触感仍然那么清晰。
怀里的匣子磕在腰腹间带来一阵刺痛,林茉终于从迷茫中清醒。
她用手肘撑起身体,身上的衣袍早已被雨水和泥土浸湿,贴在肌肤上又冷又重。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将怀里的匣子又紧了紧,径直往前方大步走去。
“你去哪?”周星星跟在她的身后,他心底同样悲痛,可他更担心林茉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
“送匣子。”林茉没有回头,直愣愣地往前冲。
她的心底里憋着一团火、一股气,她想,或许只有尽快将匣子送到目的地,完成任务,才可能得知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
还没走出多远,一个扎满彩色拨浪鼓的草靶子突然拦在了她面前。
“姑娘。且等等吧。”
身前响起一道陌生的嗓音,林茉的神经瞬间紧绷,她戒备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抱紧手里的匣子,喵喵剑在瞬息间横亘于她的身侧,稳稳指向来人的方向。
握着草靶的竟只是一位毫无修为的大娘。
她鬓角沾着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灰发,可见站在这里许久。温柔的目光落在林茉身上,她再道,“诸位受苦了。默笙先生想请诸位一聚。”
林茉皱紧眉头,喵喵剑的剑锋依然指着女人的要害之处,显然她并不会因这三言两语而信任眼前的陌生人。
大娘继续循循善诱,“姑娘,任务固然重要,可你的同伴,他们的伤势,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林茉这才回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紧紧揪起。
沈墨半跪在泥泞里,怀里抱着昏迷的宋若。
宋若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唇瓣倒是被血染了些颜色。衣裙被划开好几道大口子,露出的胳膊上满是深浅不一的擦伤,有的还在渗着血丝。
沈墨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额角肿起一大块青紫,发丝被血水和雨水黏在脸上,遮住了大半眼睛,露出的眼神空洞而迷茫。
不远处,万元盘腿而坐,嘴唇哆嗦着,身上多处刀伤,受伤没有那么严重的方正儒替他处理伤口,清创药撒上,他却连一声痛呼都没发出,只是死死咬着牙硬扛。
…
林茉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抬首望向天空。
这场雨,究竟何时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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