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到了?”
“这就是你曾经最尊敬的父皇,为了自己,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你。事到如今,你还打算坐以待毙么?”
昏黄烛光照不见的角落,一颗传音石静静地躺在那里,闪着微弱的光芒。
顾泓锦坐于幽明之中,整个房间门窗紧闭,仔细聆听着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将顾氏王朝的血脉之秘完整地告知于冷烟黎。
帝王之心,如何揣测?
权力犹如地狱,将人心最美好的情感吞噬,连块骨头也不会吐出来。
顾泓锦低头紧攥双拳,指节泛白,一滴泪珠滴落在那华服之上,这滴泪是他所有仁义道德的显化,泪干义灭。
再抬眸,长睫之下的双瞳盛满了恨意。
面前那道身影低笑一声,看来这位少年皇子已做出选择。他利落地掀开衣袍,单膝跪地,虔诚地朝上方伸出右手,露出腕上的玄色十字刺青。
“让我们携手建造,新的王朝吧。”
—
“那些时日,整个宫殿人心惶惶,无人能安眠。冷烟黎告退之后,帝君便下令独自召见三皇子,没人知道那对父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天明前一刻,顾泓锦捧着兵符以及遗旨走了出来。此时,木已成舟,再无挽回余地……”
觉参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小农户家中,照旧屏退了所有亲信,除了伤势严重的宋若,其余所有伙伴都围坐在小房间内。
他将这段时间在霏语那儿得到的信息和盘托出,从相遇到分离,事无巨细,无一遗漏。
“顾泓锦继位之后,对整个帝都的格局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换下了很多前朝旧人。”
“新上任的部分官员,曾出现在青鸟搜集到的斩道会成员的名单上。”
信息量实在庞大,沈墨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越往下听便越发脊背发凉。
如此一来,很多他曾无法理解的事情就都变得通透了。
从何时起斩道会的爪牙已笼络了顾泓锦?
是在他们离开帝都之时?是在三清镇?
亦或是更久之前?
顾泓锦从未信任过他的父亲,否则也不会为保全性命,甚至不惜与仇敌斩道会事先勾结。
秦烈能在如此严密的看守下逃脱,帝都、学院这么多年来都没能找到斩道会的巢穴,正是因为有顾泓锦这个庞大的保护伞暗中授意。
“顾泓锦持续封锁消息,是因为根基未稳。那么你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可是意味着?”周星星在提问之前,心底早有答案。
“有斩道会的帮助,手持兵符和遗旨,即便世家大族对这个新的皇位继承人有再多不满,他的继任也是名正言顺,挑不出任何问题。”觉参不由得苦笑一声。
帝君病危、蓬莱花被盗、顾泓锦倒戈……
学院学子被泼了天大的脏水,以顾氏王朝的权威性,即便觉参将那份斩道会名单摆在世人眼前,也只会惹得旁人一笑,扭头将他们送至官府。
斩道会的行动简直如有神助,这桩桩件件发生的时机恰到好处,严丝合缝,几乎没有半分破绽可言。
顾泓锦不再需要小心翼翼,他开始一点点地放出消息来。甚至已经着手准备举行国葬,堂而皇之地差人寄信给哥哥顾昀奕,请他速速赶回帝都为父皇吊唁。
而收到盖有王室印章的密信的顾昀奕,他是否会对这则消息抱有疑虑,何时会赶回帝都,所谓吊唁是否有暗害之意,众人均无从得知。
“冷烟黎和霏语她们怎么样了?”林茉问道。
觉参口干舌燥,猛灌下一壶凉水才继续道,“冷烟黎是冷将军之女,顾泓锦不敢拿她怎么样,软禁在六扇门中。霏语留在帝都内准备解救冷烟黎。”
这就是目前他们已知的一切信息,梳理完毕之后,整片修真大陆的格局由井然有序,一夕之间,变得混乱不堪。
如今攻守易形,斩道会将白的说成黑的,指鹿为马,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
摆在众人面前的局势仿佛一张被墨水浸湿的宣纸,瞧不出半分原本颜色,更遑论提笔落字。
谈至于此,屋外竟已是天光大亮,这一整夜,烛火燃了又添,茶凉了数遍,谁也没留意到夜色何时褪去,只记得那一声声经久不歇的叹息。
“咚咚咚咚咚……”门外传来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这是青鸟组织设定的暗号。
觉参指尖在微凉的桌案上轻叩回应。屋外,檐角的晨露凝了又坠,数秒过后,木门吱呀一声轻响,门外之人这才裹着一身晨寒,轻轻推门而入。
他的手里攥着一叠邸报,邸报之上赫然是苍穹学院的消息,以及学院学子们绘制得栩栩如生的悬赏令。
“默笙公子。一大清早,几位公子和姑娘的悬赏通缉画像便满城飞舞。村门外张贴着公告,苍穹学院内乱平息,不日便会将叛徒的尸首悬挂在学院门前,以示天下!”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均变。
好一出贼喊捉贼,好一出引蛇出洞,即便他们已逃出包围圈,秦烈仍然没有放弃追捕他们。
这是一个明摆着的陷阱,倘若不去,小鱼学姐等壮烈牺牲之人的尸首,将被耻辱地悬挂着,被不明真相的世人唾弃,在那萧瑟冷冽的秋风中,腐化风干,连最后一点尊严都留不下。
倘若去,秦烈必然重兵把守,布下天罗地网,势要让他们插翅难飞。
前来传信的人闭门离去,这间小房间内的气氛愈发沉默,无人开口。
眼看着周身的伙伴们神色动摇,觉参第一个表态,他必须在此刻,在所有人都热血上涌时浇下这盆冷水。
“不能去。”觉参沉声道,“你们应该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着,你们才刚刚从龙潭虎穴中逃出来,这出引蛇出洞的奸计我们不该上钩。”
作为青鸟组织独挑大梁的决策者,觉参已然完成了蜕变,他不再耽溺于眼前哀伤,时刻牢记顾全大局四字。
“觉参,那是我们的恩人!”万元心中急迫,小鱼学姐是他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他和觉参承蒙姜长老的倾心教导,姜觅于他们二人而言,师恩如海,没齿难忘。
于理,他们不该去,于情,即便明知是诱饵、明知是陷阱,也得为恩人争一个入土为安的结局。
万元急切地看向周围所有人,“正儒哥,七七,阿星,小鱼学姐他们用命护过我们,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辱,我们应该回去,对不对……”
方正儒轻握着万元的手,无言以对。
周星星下意识地朝着林茉的方向看去,林茉与其对视,二人相顾无言。经过一整夜的冷静,林茉的理智回笼,她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身上的匣子很重,或许比生命更重,她不能冒这个险。
没有得到明确支持的万元像是被抽走了大半力气,脊背微微垮了下去,可眼底的执拗却半点未减。
两人的心中各有立场,眼神中毫不相让,他们下意识地望向这个团队的决策者,沈墨。
沈墨端坐在桌尾,眼神中有化不开的阴霾,连日的剧变根本不给人以反应的时间,早已脱离了他的承受范围。
恍惚间,记忆似乎滞留在铁蹄踏入学院大门以前,他穿着最喜欢的那件月白色衣袍,随手捻出一朵玲珑水花送给宋若,却被不解风情的宋若甩出一簇火焰,将水花灼成了滋滋作响的“开水”花,伙伴们在一旁乐得直捶地。
而回到现实中来,他低下头颅,眸光轻瞥,身上的锦缎已被尘土和血污染得不辨原色,此刻在眼前的,是受伤昏迷不醒的宋若,是无助而向自己求助的伙伴,是被重金悬赏的通缉文书……
那时的逗趣日常,仿佛一刹那间成了过往云烟,黄粱一梦。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于一处,他们都在等着他发号施令,等待沈墨像从前一样,将死棋盘活,带领他们再一次杀出重围。
沈墨正欲开口,林茉却先一步拍桌而起,打断了他,“不管去还是不去,此事都急不得,我们尚且不知现在安全与否,大家都冷静点,先去包扎伤口,休养一下,晚点,晚点我们再来仔细商议。”
“何况宋若还没醒,即便做决策,也要等她一起。是生是死,我们绝不扔下任何一个人。”
林茉不容任何人开口拒绝,她径直将房门推开,扬声唤来屋外守候的亲信,将屋里的人逐一赶去寻医看伤。其实后半段话一出,不需林茉如此急急忙忙地堵住大家的口,也不会再有任何异议。
苍穹学院这伙疯子比起斩道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当真信守誓言,“岁岁年年,不相负”,不求同生,只求同死。
不过片刻,房内便只剩沈墨一人。
沈墨望着林茉在院中忙碌吆喝的模样,心中微动,向她递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二人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却在这无声的对视里,达成了旁人无从窥视的共识。
所有人都以为沈墨已有计策,笃定他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大概只有林茉知道,沈墨当时开口要说的是什么。
他想道歉,想告诉大家,他已无计可施,他已无能为力。
被打断后,他终究没能说出口,林茉看懂了,她不是装作没看懂。
这重大的压力不该扛在他一人肩上,如果一切都发生得过快,来不及反应,那就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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