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长官这是在考验他的观察力。
长官抬起头，目光落在陆阳脸上。
“你是如何发现刘义光有问题的？”
陆阳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另一扇夹墙前。
他伸手，在墙壁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然后找到隐藏的开关，熟练地打开。
“咔哒！”
夹墙上的两扇铁门应声而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这一次，呈现在长官面前的，是堆积如山的美金、金条和法币。美金被整齐地捆扎着，金条在手电筒的光束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法币则堆积成小山般。整个小金库，仿佛一个被打开的宝藏。
长官的目光落在那些钱财上，他的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贪婪或者震惊，依然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数量还真不少。”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叠美金，递给陆阳。
“这些，给你。”
长官的声音平静，但他的举动，却带着一丝无声的试探。他想看看，陆阳面对如此巨款，会作何反应。
陆阳瞬间明白了长官的意图。这是戴雨农惯用的“投石问路”，也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美金，然后在长官的注视下，又将它们放回了柜子里。
他只是从柜子里，拿起一根小小的金条。
金条冰冷而沉重，在手电筒的光束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长官，卑职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陆阳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
“这些钱财，对卑职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
他将那根小金条握在手中，像是在把玩一件普通的纪念品。
“卑职只求能多杀几个日本鬼子。”
长官的眉毛微微一挑，他的目光落在陆阳手中的金条上。
“杀鬼子，不一定非要去上海。”
长官的声音带着一丝质疑。
“留在山城，或者去前线，一样可以上战场。”
陆阳摇了摇头。
“长官，卑职的命，不值钱。”
他看向长官，眼神中带着一丝深邃。
“但也不是几个普通的鬼子士兵，能抵得上的。”
他将手中的小金条紧紧握住。
“卑职想杀的，是更有价值的目标。”
汽车停在一条僻静小巷的深处，车灯的光束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拉出长长的倒影。陆阳推开车门下了车，冰凉的夜风立刻拂过他的脸庞。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漆黑一片，没有一丝星光。山城的夜，总是这样压抑而沉重。
他走进巷子深处的一栋两层小楼。这是组织在山城设置的一处临时安全屋，位置隐蔽，不易被发现。他推开楼下的门，没有上楼，只是在楼梯口的阴影里站定，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陆阳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是刚刚与戴雨农的接触，让他对未来的道路有了新的方向和期许；另一方面，则是王小姐带来的关于印刷厂经理和姓彭同志的消息，像一团迷雾笼罩在他的心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旧木头和尘土的气味，带着一丝丝说不出的潮湿。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陆阳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回想着王小姐今天在饭桌上说出的那些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吱呀……”
楼上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下来。脚步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陆阳睁开眼睛，看到了王小姐。她身上穿着一件暗色的外套，显得有些单薄。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里带着一丝焦虑，显然是因为等待和担心。
王小姐看到陆阳站在楼下，立刻快步走了下来。
“陆长官，您等很久了吗？”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歉意。
陆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消息带来了吗？”
他的声音也很低沉，直奔主题。
王小姐点了点头。她走到陆阳面前，轻轻喘了口气。
“陆长官，今天中午，我见到一位同志，他向我透露了一些情况。”
她没有提是在饭桌上，也没有提和谁一起，只是模糊地说见了一位同志。陆阳也没有追问细节，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过多的细节反而会增加风险。
“他说了什么？”
陆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王小姐看着陆阳，眼神变得凝重。
“那位同志说，第三特别区警察分局，保护性扣押了《庸报》印刷厂的一位经理。”
王小姐说道。
“原因是，那位经理，秘密向警察分局举报了有关我们组织的情况。”
陆阳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早就知道《庸报》印刷厂和姓彭的同志的事情，但一直不确定它们之间的联系。这个消息，如同一个重磅炸弹，在他的心中炸开。
王小姐继续说道。
“那位同志还说，我们组织有一位姓彭的同志，已经出卖给了日本人。”
听到这里，陆阳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他知道，王小姐口中的“姓彭的同志”，很可能就是负责印刷任务的彭泽。而“出卖”，这两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痛了他。
《庸报》印刷厂，是他们组织在山城唯一渗透进去的印刷厂。这是他们宣传抗日思想，传递情报的重要阵地。而彭泽同志，正是负责这项重要任务的关键人物。这次抗日宣传单的印刷，也正是由他暗中负责的。
如果王小姐带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么，这可能就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的起因！
彭泽同志，很可能出了纰漏。也许是他在印刷抗日宣传单时，不小心被印刷厂的经理发现了偷印的事情。那位经理，出于某种目的，向伪警察分局进行了举报。这件事，必然引起了日本人的高度关注。日本人得知了彭泽同志的真实身份后，为了顺藤摸瓜，没有立即行动打草惊蛇，而是对他进行了秘密跟踪。
陆阳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零碎的信息在脑海中串联起来。他想到了谢长明同志，想到了明胜巷69号。明胜巷69号是组织在当地重要的联络点之一。彭泽同志和谢长明同志之间，很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日本人通过跟踪彭泽同志，极有可能发现了明胜巷69号这个联络点，于是便将这个地址也纳入了他们的监视范围。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谢长明同志居住的明胜巷69号会被日本人盯上的主要原因！
陆阳很快理清了思路和事情的逻辑，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但是，他仍然有些不放心，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也太过重要。
他看向王小姐，眼神中带着一丝怀疑。
“你确定，那位同志说的，都是真话吗？”
陆阳再次向王小姐确认，语气严肃。
王小姐肯定地回答：“陆长官，我相信他。”
她语气坚定。
“他说的时候，神情非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而且，我问他如何得知这些消息，他说是一位可靠的朋友无意中透露的。”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不过，他为什么会突然告诉我这些呢？我只是去和他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
陆阳没有回答王小姐的疑问，他只是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他想到了王小姐之前告诉他的，那位同志在她离开后，到处宣扬她是他尚未过门的未婚妻。
“他，为何要主动告诉你这些消息？”
陆阳突然停下脚步，反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而且，还到处宣扬你和他的关系？”
王小姐被问得语塞。她抬头看向陆阳，脸上也写满了不解。她也有些搞不懂那位同志为何会这样做。
“我……我也不知道。”
王小姐诚实地回答道。
虽然王小姐没能回答问题，但陆阳的心里却有了些新的思考。他回想起上次在饭店见到王小姐时，那位同志对她的态度，以及他后来的那些举动。他上次就有些怀疑，那位同志可能在猜测王小姐的真实身份，甚至已经大致断定王小姐就是去明胜巷69号与谢长明同志接头的人。
他将这些零碎的思绪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如果那位同志仍然是党内同志，并且他知道日本人正在监视明胜巷69号的情况后，他为何会突然向王小姐透露这些消息？这不像一个身处险境的地下工作者应有的行为。除非……除非他知道王小姐是组织的人，并且迫切需要将情报传递出去。
陆阳心里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那位同志仍然忠诚，那么他故意向王小姐透露这些消息，很可能是为了通过王小姐，将情报传递给组织。而他之所以会主动接近王小姐，甚至不惜利用他们之间未完成的婚约，可能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无法再通过正常渠道向组织传递情报，只能抓住王小姐这个机会。
帮助王小姐解围后，他必然要对外解释与王小姐之间的关系。于是，他只能大张旗鼓地向所有人宣示她是自己的未婚妻，而且这门亲事也是真实存在的，这样才能将所有事情说通，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王小姐不被进一步怀疑。这或许就是他当天故意到处宣扬的原因。
而王小姐在明胜巷经过69号门前时，发现铜锁依然挂着，则是因为谢长明同志可能还不知道印刷厂的下线彭泽同志已经被人出卖了，所以没有察觉到危险，依然按照约定，放出联络点安全的信号。
所有这一切，如果那位同志是忠诚的，都可以解释通了。他的每一个看似不合逻辑的举动，在这样的推测下，都变得合理起来。
但是，陆阳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建立在那位同志并未叛变，仍然是为党工作的同志这种基础上。由于上级部门还没有给出关于那位同志身份的明确答复，陆阳哪怕有了某种猜测，也不敢对那位同志目前的状态妄下结论。在地下工作中，谨慎再谨慎的态度，是他们必须时刻保持的。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判断，就轻易相信一个人，尤其是像那位同志这样，身处险境，随时可能被策反或者被利用的人。
陆阳虽然极其希望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意味着那位同志依然忠诚，他们多了一位潜在的、极有价值的同志，而且他能够通过王小姐，重新与那位同志建立联系。但是，他还是必须思考另一种可能——最坏的可能性。
如果那位同志已经在日本人的压力下叛变投敌，那么他就有可能利用这次日本人发现印刷抗日宣传单的事情，来伪装自己，试图挖出地下党组织。特别是王小姐这样一个在他眼中可能送上门的、有地下党成员嫌疑的人，则有可能被那位同志利用，作为钓出更多同志的诱饵。
想到这里，陆阳的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寒意。他当即非常严肃地对王小姐下达了指示。
“王小姐，你今天来这里，已经违反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陆阳的声音异常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的目光锐利地盯着王小姐，让她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
“以后，你不能再来了。”
王小姐见陆阳反问自己后沉默良久，又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有些担心。她不知道陆阳心里在想什么，但她知道，陆阳的决定，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陆长官，那以后……我们如何接头联系？”
王小姐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
陆阳的目光落在王小姐脸上，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但语气依然严肃。
“我们之间，最近不要见面。”
陆阳说道。
“以后的联络办法，要改变，使用死信箱接头。”
他顿了顿，在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个安全可靠的地点，并描述了详细的细节。
“山城中区，有一家‘文华书店’。”
陆阳详细地指定了地点。
“书店二楼，靠窗的书架，第三排，第五本书，《山城风物志》。”
他描述着具体的书籍和位置。
“你可以在这本书里，找到我留下的纸条。”
他接着说明了传递纸条的具体时间和方式。
“每周三下午三点，和周日下午五点。”
陆阳说道。
“如果你需要传递消息给我，可以将纸条放在书页的第九页。我会在这两个时间去取。”
王小姐认真地听着，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她知道，这是关乎生死的指令，不容有失。
“我明白了，陆长官。”
王小姐点了点头。
陆阳继续说，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你接下来的任务，依然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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