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赵栗的神志刚清醒一些,便披上了龙袍召集群臣。
“刺杀先帝,理应诛灭九族!”他坐在高台上大叫道,形容疯癫。
“陛下。”江绾有气无力地反驳,时不时用手中白帕拭着眼角无莫须有的泪水。
“温氏满门忠烈,其父昔年辅佐武烈帝与陛下,鞠躬尽瘁;今子荡平楚逆,肃清匪患,上安社稷,下济黎民,诚乃世代簪缨之臣。不过是为父报仇痛杀洛相,他也畏罪自缢了,事已至此,两两相抵已无需再议。”
“那是弑君之罪母后怎能如此草率?!难不成母后也...”
“何人曾见他弑君?何人曾听他亲口承认弑君?!何人?!”
江绾拍案而起,气势逼人,令台下众臣都不禁向后瑟缩。
“昨夜!昨夜他亲口说的!他亲口说的!”赵栗振袖疾呼,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文武,指尖在他们之间游移,“他们!他们都听见了!他们昨夜都在场!他们都听见了!”
“谁听见了?!”江绾作势问道,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层层回响,无一人敢附和。
“说啊!你们都听见了!说啊!”赵栗焦急地跑下台阶,试图捕获一只‘出头鸟’,而他们似乎也冬眠了,都垂着头,充耳不闻。
“谁敢说真话,朕给他封侯!不不...朕给他封王!”
猎手抛出了他丰厚的诱饵,可依旧敲不开绵延冰障,听不见任何回响。
“陛下。”
这时,终于有人开口了,只不过声源听着不似正常人般浑厚。
赵栗循声望去,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可他定睛一看,出声的却是他的奉药内侍。
“陛下,该喝药了,神医说,此药一副都耽误不得。”
赵栗如遭雷殛般僵立当场,脊梁好似负上了千钧之重,纵使殿外朔风骤歇,他的身上却似炭火灼烧。
这分明是在折辱他。
是在告诉他的臣子:他病得疯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
江绾漠视着台下那个单薄的身影,如果温知熠昨夜没有选择自尽,那她便可像今日一样,在没有洛池州的阻挠下,轻而易举地威压众臣,或是为他脱罪,或是为他辩驳,亦或是给他除名,都比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身强。
可温知熠做出了他的选择,就像她选择放出赵栗以让夜鸦获取赵栗的信任一样。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不禁又变得湿润,像是形成了习惯,一开口便是违心的话:“哀家知道陛下感念洛相恩泽,但满天下最为悲痛之人莫过哀家。”
“伏山安置流民不当至温相猝逝受任途中乃是失职,温氏心中有怨,借酒为父报仇、以命抵命...已然无从怪罪。”
江绾几次哽咽,她伸手扶额,将白帕遮面,平息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继续:“哀家惟愿伏山可以安息,此事,望众卿不要再提了。”
“臣遵旨。”群臣纷纷跪地应声,独留赵栗站在中央。
他们倒不是全顺了江绾,而是他们都明白,再追查下去并无意义,毕竟温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了秦国公还有皇后,就算皇后也没了他们在兖州也不可撼动。
再说洛池州无亲无故,除了江绾这个半真半假的姐姐,谁会为他出头?更何况罪魁祸首已死,真就两命相抵,无从怪罪了。
“娘娘,臣郑普有本启奏。”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平息时,郑普却突然站了出来。
“娘娘,臣知您日夜思念先帝音容,但秦国公一事还是令您痛失手足,臣以为,不若就将后宫中的那些…罪臣之子流放出宫吧。”
江绾哭腔一滞,透过珠帘冷眼向台下看去,一时想不清郑普安的什么心。
这不就是在旁敲侧击地说她纵养情人杀害朝臣么。
可提起这事的不止郑普一个,不多时便有人再次出言附和。
“也好。”江绾语气平静,“哀家原想着张氏、程氏都是对社稷有功之臣,为他们留一血脉章示皇恩。不过既然郑卿开口了,那便将他们放出宫去吧。”
一锤定音,江绾等人还没从漪澜台回宫,张歆和程诩就已经被安排着收拾东西出宫了。
京中只知琼鱼宴上发生了大事,偶有声音探讨他们二人的去留。张歆倒是不慌,毕竟他的家人早已死绝,只要他不回滁州,自是没有人会对他动手。
而程诩就不一样了,他害怕齐王的会找他麻烦,出宫后东躲西藏,祈望江绾能偷偷派人来寻他,可率先找到他的,却是南阳王世子派来的人。
“我家殿下不杀你们,不过是想请你们到府上做客。”马车里,侍卫对已经被五花大绑的二人说道。
“做客?”张歆面露难色,他倒是刚想起曾经帮江绾扮过特使骗赵时洲,虽然赵时洲没中计吧,但说不准不会记恨上他。
“怎么?”侍卫皱眉,以为他是嫌弃世子府曾经是魏王府,不禁嘲讽:“还真当皇宫是自己家了?王府都瞧不上?”
“并无此意。”张歆垂眸,不愿再多攀谈。
他此时的情况简直与张家被抄时一模一样,疾风骤雨一般地倒台,没有人会细细告诉他因为什么,只是让他顺应着倒下。
“到了。”
马车勒停,侍卫撩起车帘,唤来几个帮手将车中二人押下了车。
麻布袋遮住了视野,张歆看不清身前的建筑,但双脚落地时,他还是察觉到了异样,因为脚下传来的触感根本不像王府门前的青石地砖,而是沟沟壑壑的泥土地。
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冷风呼啸穿过林间,卷起黄尘不带半片落叶。
他们踉跄着走了不到半里路,突然被身后的侍卫们狠狠踹中膝窝,重重跪倒在尘土里。
蒙头的麻布被粗暴扯下,刺目的阳光如利剑般扎进双眼,张歆本能地想要扭头躲避,却换来更凶狠的一脚踢在他的肩胛处。
“看前面!”侍卫的呵斥混着鞋底碾进皮肉的闷响。
二人强抬起眼皮看向前方,只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夕阳向他们走来,他的荫蔽只在二人身前短暂的停留了一阵,便挥了挥手准备走开。
“殿下!”张歆认得赵时洲,率先开口将人叫住。
程诩这才得知来者就是南阳王世子,顿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插话:“可是太后娘娘命殿下动手的?”
赵时洲身形一滞,扯了扯嘴角并不作答。
这细微的表情被张歆尽收眼底,见身边侍卫已经拔刀,他再次鼓足勇气向赵时洲的方向喊道:“这定然不是太后的命令,毕竟娘娘才不舍得杀你!”
张歆的话令程诩感到一头雾水,他入宫时间还不足一月,也没见江绾对他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这么受宠吗?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可下一秒他就理解了张歆话中的深意,因为原本打算离开的赵时洲不仅去而复返,还伸手钳住了他的头骨,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扳起了他的头颅,迫使他展露出他的样貌。
赵时洲端详了一阵儿才松开手,皱眉嘲讽:“毫无过人之处。”
这话虽然是酸话,但张歆却嗅到了其中生机。
“自然是比不过殿下,不过...”他欲言又止,成功提起了赵时洲的兴趣。
“不过殿下所熏之香,是蔽日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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