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兽炉里沉水香将熄未熄,混着汤药苦涩的气息在殿内盘旋。那幅孔雀屏风颓然倾覆,四处散落的瓷器碎片昭示了一场慌乱的逃亡。
江绾持剑坐在殿中龙椅上,她的身旁,是在地上摇尾乞怜的苏泽兰。
她哭得面目全非,一遍一遍的诉说着她的苦楚,到后面连嗓子都说干了,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而这些废话没有一句是江绾想听的,或者说她的思绪完全不在这里,她还陷在刚刚持剑抵住赵栗心口的那个瞬间。
那一瞬间,她想了许多许多,明州江氏、平华城、苋国、汤州、齐王、临江王、幽州、南阳王、杜氏、杨氏、兖州,还有最重要的定州与燕州。
仿佛命运的改变,不过是在她的进退之间。
她无法保证杀了赵栗之后她能凭一己之力撑起这个腹背受敌的国家,但能确定赵栗若是死在她的剑下,就真会如预言般所说:卵覆鸟飞、伏尸百万。
赵弘到底送出了几封那样的诏书呢?
江绾抬头望去,藻井中的困兽似是又游动了起来,这回它们不再怒目圆瞪,而是展开了乌黑的唇角,吹起鼻下的胡须,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她。
“娘娘,人带到了。”
这时玉枝的声音带回了她的思绪,即将破晓的深蓝模糊了殿外所有人影,江绾依稀看到,夜鸦的身后似乎还跟了许多卫兵。
“救...救我...”
苏泽兰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试图站起身奔向门口,可还没等她双膝离地,肩头就被一柄长剑狠狠贯穿。
疼痛驱使着她向前扑去,而殿外的夜鸦也显然看见了这幕,几乎是飞奔上前将她接住。
确认了苏泽兰的伤势并不致命后,他环顾四周,见殿中空空荡荡,索性一转刚刚来时路上的态度,扭头冲身后跟随而来的皇城卫们喊道:“贼人伤了太后,速速将其拿下!”
卫兵们面面相觑,里面是在太大太暗,他们看不清座上人到底是谁,但夜鸦怀中的女子确实身穿太后祭服。
“愣着干什么?!”
在夜鸦的催促声中,他们手持火把探入殿内,举高照去,只见龙椅上确实坐着一名女子,可那女子虽然浑身血迹斑斑,但衣角那块儿并未被玷污的玄底金丝锦袍还流转着细碎金芒,每一道纹路都似熔化的金液在暗夜里蜿蜒游走,实在不像个贼人。
江绾冷眼瞧着堂下一束束颤抖的寒光,心底对青诏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少帝势弱,皇权纷争自是能者当仁不让,若这些人能把她翻盘,大昭也算气数将尽了。
“放下兵器,哀家赦你们死罪。”
不等玉枝开口训斥,江绾率先开出了条件。
殿中的皇城卫向后张望着,企图从夜鸦那里再获取些其他肯定的信息。
“都瞎了吗?!看不见太后在此吗?!”
夜鸦一边高喊着,一边将怀中的苏泽兰扶正。
她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钻心刺痛,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给哀家杀了她。”
江绾听不清外面起了什么争执,只是眼看着脚下的那些皇城卫像是突然变了样子,竟真提着刀向她逼近了。
“呵。”
她的冷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上位者的从容不迫似乎又让底下的那些人犹豫了起来,说是一步三回头也不为过。
玉枝强撑起疲惫的身子,提起长剑挡在了阶梯口,她锁骨处的刀痕已经结了血红色的新痂,左手被火油烫得翻起的皮肤是祭坛血战的证明,她本就没想过能活下来,但皇宫就像焊死的斗兽笼,只要还活着,就得战至最后一刻。
“都给本宫住手!”
忽地,一声爆喝从偏殿传来,只见温芷带着几排宫人径直走入正殿,将那些妄想犯上的卫兵围了起来。
“你们统领联合外人假扮太后意欲行刺陛下,陛下受惊,太后血战贼人,筋疲力尽,特命本宫前来看顾陛下安危。”
她提着烛台走近,不禁怒骂道:“有眼无珠,以下犯上,罪同谋逆。”
卫兵们见状轻轻放下了刀子,又向夜鸦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这下皇后出来了,陛下呢?指使他们做这一切的陛下呢?说好的‘晨至封爵’呢?
夜鸦面露不甘,他的视线也不可控地向殿后瞟去,祈望赵栗可以在这时出现,趁着这些宫人手无兵器,还能再搏一把扭转局面。
“皇后,哀家被贼人重伤,你看不见吗?!”
苏泽兰还在演,她的想法与夜鸦不谋而合,都是试图在最后铤而走险,毕竟这宫中与赵栗敌对的似乎都聚齐了,而且他们的状态还都异常虚弱,若能趁此一网打尽,此后宫中皇帝说了算,他们不仅能活命,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皇帝昏迷,哀家命太医令在偏殿为他施针,叶肃已带兵将金华宫包围,”江绾起身,扶着兽首玉栏缓步走下台阶,“原本想着你们是御敌心切尚可免罪,如今皇后在此,还跃跃欲试,看来是利欲熏心、死不足惜啊。”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铁甲摩擦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叶肃身后跟着约莫二十位佩刀卫兵,在殿前齐齐跪了下去。
“臣,皇城军副统领叶肃,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苏泽兰闻声心死,在行宫时,叶肃便怀疑她是假扮的太后,如今他侍奉在真太后身边,那自是怎么自证也没用了。
江绾走到温芷身旁理了理宽袖,正欲下令,却突然想到夜鸦还未负伤。如果她即刻将这些皇城卫全部就地处死,或许会激起他们反扑之心,而且她对叶肃的武力尚不得知,就算殿外的卫兵支援的再快,也未必快得过夜鸦的突袭。
“夜鸦,哀家不明白。”江绾缓步走向门口,既然他们这么喜欢演戏,她不妨也排一场。
“你从前为哀家叛了楚南柯,哀家也许了你想要的高爵重禄,可如今又为一女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叛了哀家。”
夜鸦垂下头,脑中浮现出了曾经种种,他确实有前瞻危险的能力,察觉到楚南柯心计不敌赵弘后,他动了洗正身份的念头,可江绾自始至终也没有将他举荐给赵弘。
虽然后来许了他官位,但他们策划逃脱皇宫潜去铁石堡时,却独独派他去了朔州行宫,转而带走了宋惟。
那宋惟有什么值得深信的呢?
在行宫时他日日被此烦扰,明明都是曾是楚南柯的部下,他到底比宋惟差在了哪里?
好在那些郁郁寡欢的日子有苏泽兰安慰他、鼓励他,他也向苏泽兰保证,一定要让她正大光明的活在这世上。
“不过哀家如今不想明白了。”江绾话锋一转,她见夜鸦好像在措辞,懒得多听,适时改口。
“你,把她杀了。”她说着,将长剑扔在了他们面前,“哀家放你走,你就去你那年躲楚南柯所待的地方,哀家找不到,也不会找。”
江绾特意提起以前,试图唤醒夜鸦还未完全迷失的理智。
如果说被信任的属下背叛一点都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但不仅背叛还铁了心想要她的命,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不要...”苏泽兰的双眼满是泪水,摇头抗拒着。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夜鸦面庞,试图感化他眼中的杀意。
“天要亮了,城门就要开了,再不跑...”
“呃——”
还不等江绾说完,夜鸦就一把抓起地上长剑直直捅入了怀中人的心脏。
他双手平举血红的剑身,跪在地上,哽咽道:“臣叩谢娘娘圣恩。”
“啧。”江绾轻嗤一声,顺手接过长剑,瞥了一眼地上人肝肠欲断的模样,不屑地拍了拍衣袖转身向殿中走去。
男人,还真是不出她所料。
夜鸦垂首,最后看了一眼苏泽兰的模样,试图把她刻入脑海,可还没等他立起膝盖,身后就被人一剑捅穿。
钻心的疼痛袭来,鲜血窜涌在他的五脏六腑,他不解地盯着前方背影,想要问些什么,却根本喘不上气。
江绾再未回头看身后惨状,反倒观摩着温芷的反应,见她面色镇定,御苑之事也就一切了然了。
“做一对黄泉鸳鸯也挺好,皇后,你说对吗?”
温芷对上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更加笃定江绾是一只被鲜血滋养的厉鬼,不然怎么能无时无刻都这么美艳动人,好像下一秒就要伸出利爪将她撕碎,用她的血肉来滋养她的荣光一样。
温芷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尽管害怕,却不得不应道:“娘娘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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