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竹溪一转刀锋，直指向那人的门面，“本将军能以三百人生擒坐拥两万大军的耶可聿，就能以两万大军，生擒你家可汗！”
“哈哈哈哈哈！”那人开怀大笑，“你知道我们带了多少兵吗，足足四十万...”
“驾！”
冲锋的号令直接打断了那人叫阵声，马蹄踏碎山河，军旗猎猎作响，血阳透过烧灼的破洞铺撒大地。
雁翅刀挥砍之间，宛若银鞭抽开敌军咽喉，面对四周袭来的箭羽，又如鸟羽一般尽数拂去。
迸溅的火星在白日划出转瞬即逝的丝丝烟尘，竹溪臂缚下缠绕的层层纱布虽已经浸出血色，她却仍不觉疼痛，顶着猩红的双眼强势突围。
可就在她即将破阵的时候，一柄长枪直奔她的门面袭来，她被逼下马，翻身的瞬间取下箭袋，不等周围的北羌士兵围拢，她拉满弓弦，一箭向北羌可汗的方位射去。
若说是普通弓箭，如此遥远的距离定是飞不去的，但这把弓乃获神弓之称，箭羽又是极为抗风的雕翎，势如破竹、携风而去，惊得马上人不得不俯身躲避。
只剩两支了。
北羌士兵们看着她干瘪的箭袋，跃跃欲试，不过他们都低估了这位将军的战力，原以为打落马上便可将其收服，可实际上她似乎更擅长步战。
雁翅刀凌冽、利落的破空声，便是本场最简短的死亡号角，喷洒在这片冻土的每一滴血迹，都会滋养来年破土而出的草木。
不知过了多久，在四面八方轮转接替的交锋下，万军之统终是力竭。
竹溪撑着刀身单膝跪地，手掌已血流如注，殷红的纱巾垂下，随风飘摇，好似绑上了一条碎裂的军旗。
她的双眼已被汗水浸得无法睁开，但嘴角的笑意却仍旧不减，因为四周的北羌士兵无一例外，全都手持刀刃不敢上前。
这正是她想要的，只有她足够能杀，才能获得被生擒的待遇，才能有面见可汗的机会。
“真可惜，你这样的人，竟然败在自己人手中。”北羌可汗翻身下马，顺着士兵们开辟的道路，走到竹溪身前嘲讽道。
他衣着整洁，发饰上镶嵌的各色宝石闪烁着斑斓的彩光，从内而外透露出一股藐视众生的优越感。
竹溪喘着粗气，不知如何作答，缓了半天，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你...你也...你也会说我们的话？”
北羌可汗畅然一笑，他原以为此人会先将他怒骂一顿再放些狠话，谁知道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问这个。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让你变成如今这样的吗？”他问道。
“我...我知道。”竹溪有气无力地回道，“但我无路可逃。”
“那你想报仇吗？”北羌可汗蹲下身子，直视着她那双血红的眼睛，丝毫没注意她松散纱布下已经溃烂的咬痕。
竹溪仿若断线木偶一般垂首，她的眼皮打着颤，双膝也脱了力，咚地一声点在地上，臣服在了这名高傲的掌权者面前。
她手中的雁翅刀顺势滑落，静静地躺在血土中，再难以振翅。
北羌可汗见状满意地笑了笑，又凑近了几分对她说道：“那你需要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东西。”
竹溪艰难地抬眸向他看去，尽管她的视线模糊，头脑灼热，但她仍旧清楚他想知道什么。
“比如说...关于大昭太后的一切，包括她之后可能会派来的将领。”
“好。”竹溪气若游丝，奋力抬起头颅，“我跟你说...”
她的声音及其细微，让北羌可汗下意识地侧身凑近了一点。
忽地，竹溪似是凝聚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猛然向前冲去，一口咬住了身前人的耳廓，宛若野兽一般撕扯着，直到身上被捅成了血窟才泄力松口。
鲜血在她口腔中翻涌，她被长枪挑倒在地，笑得畅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心翻上，把咬痕掩盖在掌缚之中。
昏黄的天空下，她看见气急败坏的北羌可汗抽出腰间长鞭，对着她的身体狠狠挥下。
溅起的黄尘似是覆目的手掌遮盖住了她的视线，疼痛并未传来，唯有阵阵破风声在她耳边奏响，将她带回了儿时离开燕州的那个晚上。
怎能不恨？
可她最恨的，还是这些让无辜百姓葬身战火的恶鬼。
血，从四周涌出，漫无边际的血。
“啊————”
江绾倒吸一口凉气，猛然从梦中惊醒。
一旁静候的赵时洲见状立刻迎了过去，满脸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我...”江绾蓦然怔住，目光缓缓扫过寝殿的雕花窗棂与垂落的纱帐，一股无名的酸涩突然涌上心头，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尾滑落。
“我...”她依旧半困在梦中，手足无措地抓住身前人，想说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
“你没事，你只是做了个梦，你还好好的。”
赵时洲一边轻声安抚，一边眼疾手快地扯下她的袖袍，怕她看见伤口后又被吓一跳。
“娘娘！不好了！娘娘！”
玉枝带着哭腔的叫喊声蓦然从殿外响起，惹得宫人纷纷驻足侧目，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掌事如此失态。
江绾循声望去，却被赵时洲一把揽入怀中。
见人跑来，他没好气地责怪道：“娘娘刚从梦中惊醒，有什么等会儿再说。”
“等不了。”玉枝的声音哽咽。
她挪着膝盖上前，颤颤巍巍地向江绾递去了一张信纸。
江绾伸手去接，可那张纸似是有千斤重，竟令她的指间难以承载，蓦然飘落在地。
她见状推开赵时洲，赶忙下床去捡，却被衣摆绊了一个踉跄，咚的一声跪倒于信前。
“娘娘。”玉枝捡起信纸，再次递去。
江绾接过信纸，看着那与自己有九分相像的字迹，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窗外积雪簌簌，枯枝不堪重负发出脆响的刹那，她垂落的泪珠正砸在青砖地上。
飞雪如絮，泪落如雨，分不清是冬更凛冽，还是心更颤动。
她的全部视线，只容许她看清末尾硕大的：小姐万安。
原来梦境真有预兆。
玉枝猛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哀痛，轻声汇报道：“前线来报，朔风城撤兵，止南与其后燕北十城皆落入敌手，窑阳县令动员周边数城驻守晗关，暂时阻挠了敌军的进攻，这封信是十日前从龙崖关送出，那时龙崖关尚在死守，如今怕是......”
“谁下的令？”江绾抬起头，直视着玉枝的双眼。
“杜子牛。”玉枝面色凝重。
“我是说撤兵是谁...”
“杜子牛。”玉枝再次重复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江绾根本不敢想，与她共享荣华的杜家会下这么一大盘棋，不惜赌上全族和半个燕州的百姓，只为背叛她。
见身前人还在惊诧中无可自拔，玉枝随即又说道：“昨夜闯入琉翠宫的宫人也查出来了，都在冷宫中做苦差，原本是杜夫人送给杨贵嫔带入宫中伺候的，可不知哪里得罪了陛下，被贬去了冷宫...”
江绾的心头猛然一颤，全身上下的汗毛瞬间立起，她原以为昨夜那场宫变已经为这计划画上了句号，可没想到竟然远远不止。
“陛下？”她不可置信地问道。
玉枝垂头，不敢再答。
“陛下？”江绾又问了一遍。
她缓缓站起，浑身的力气随着翻涌的恨意苏醒，头脑也渐渐变得清明。
赵栗如果与杜家联合，那燕州十城，就是他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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