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赵时洲身侧的监军抽出腰间佩剑,高呼道:“南阳王世子,私藏玉玺,意欲谋反,罪不容诛!”
“一派胡言。”江绾打断了他的话,梗着脖子对峙,“玉玺尚在金华宫中,何来私藏之说?!”
赵时洲听见了江绾的声音,奋力仰起头颅向她看去,额间流下的鲜血伴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抽动着僵硬的嘴角,试图扬起一个安慰的笑容,可面颊的知觉尚未找回,眼前为他据理力争的女人,就被强硬地拽入了另一个男人怀中。
他奋力向前挪动着膝盖,只见颜言紧扣江绾的肩头的同时,还不忘冲他扬了扬下巴,挑衅地勾起嘴角,嘲讽他的无力。
“娘娘请看,”军监并不作假,很快便让士兵将缴获的玉玺呈于了江绾眼前,“这玉玺的真假,娘娘比我们清楚吧。”
江绾推开颜言的束缚,双手接过,细细查看了起来。
在她确认玉玺真假的间隙,颜言走至赵时洲面前蹲下身子,他磨开了捆绑他的麻绳,将一柄短剑放在了他的手心,低声耳语道:“再拖一会儿,她就要看出玉玺的真假了,不若就趁现在,干干净净地走。”
赵时洲对上颜言的双眼,他与颜言曾经并肩作战过,他知道颜言不是坏人。如今他给他这把刀,怕是他对他最后的战友情谊了。
“呃————”
呛水一般的声音在这四方院落中格外清晰,雨势渐小,滴落渐起的涟漪,晕开一片红潮。
江绾寻循声望去,只见赵时洲早已倒在了血泊中,他的脖颈被割开,手中握着的,正是她赏给纪川的那把短剑。
她颤着手将玉玺放还在漆盘上,踉跄着走入雨中。
颜言见她失魂的模样微微蹙眉,廊下等待的士兵试探地递出油伞,却被他一个眼神回绝了。
江绾跪倒于赵时洲身前,她的衣摆摊开在血水上微微飘荡,视线扫过他割裂的脖颈,圆甲拂过他苍白的面颊,最终一切的一切落在他手中的那柄剑上。
冰冷的触感湿润了她干涸的眼眶,她反复摩挲着剑上玉石,万念俱灰。
原本她见来者是颜言,还以为齐王真的被那几封信牵制住了,要等彻底平反才会露面。
可这把剑在明晃晃地告诉她,信也没了,她派去的使者们,一个都回不来。
“唉——”
万事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江绾顺手撑着颜言的肩膀起身,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座渗满寒气的府邸。
跨过那一扇扇窄门时,她似乎听见魏王一家子跟在她后面,嘲笑她努力到头还是一场空。
“是啊,都是妄念。”行至大门时,江绾冷不丁地回应道。
颜言环视左右,不明所以,上了马车,他又猛然想到江绾莫不是在感叹她曾妄想与赵时洲长情?最终皆化作妄念?
他一把支起车窗向外探头,只见前面那宫车行得不急不缓,似是有意让车中人游览街边景象。
可这空无一人独有血腥气弥漫的街道里,又有什么可怀念的呢?
“让前面的车赶快点。”颜言命令道。
江绾察觉到突然提上来的速度,不禁扶稳了腰际。孕时不比从前的身体,只要车行得快了她就觉得反胃,如今这么一激更是喉间翻涌。
她就这么强忍着难受回到溪云台,所幸侍官已经备好了热汤。
虽然齐王的军队在起兵时把江绾说得十恶不赦,可直至现在也无人跳出来给她定罪,无论如何,她只要在宫中一天便是一天太后,该有的还是不能少的。
江绾脱去湿衣遁入池中,却见颜言也跟了过来。
他倒没有随她一起泡,而是蹲在岩壁旁,挑起水花,戏谑道:“这池子水深,娘娘别又溺沉了。”
江绾知道他在说什么,不羞不恼,只是静静地享受这最后的温热。
她明白权力这个东西,拥有后再失去就会变得痛不欲生,然而心境如何她已无暇顾及,毕竟如今的处境,多活一天都是奢望。
“齐王此行没来吗?”江绾微微侧目,“他是真的很信任你啊。”
她原以为颜言与洛池州不同,可如今一看,不过是底线的高低而已。
但她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他们本质上都是为求权势,同属一路。
颜言并不作答,实际上举兵是他联合严公假传军令所为,若是齐王得知了这一切,怕是要在岭下气死过去。
不过他也并非真的与严公联合,所以现在的严公应该已经因他送去的‘定情信物’而抱病不起了。
至于江绾,他对她已无情谊,唯有怨恨。
可是怨恨她的什么呢?
他心如明镜,怨恨她的无情罢了。
水流波动,颜言回过神时,江绾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
“你眉尾的疤痕呢?”她滴水的指尖触上了他的眉尾,蹭下了一抹黑。
“原来你还记得。”颜言伸手抹去她指间的眉粉,眸光微动。
“怎么不记得。”江绾抽回手指,俯趴在池沿。她慵懒地舒展肩颈,水波时而轻吻锁骨,时而滑落胸前。
颜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晃动的水光,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随后又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偏过头去,冷不丁道:“你还是移居冷宫吧。”
江绾一怔,看向他泛红的脖颈,爽快道:“好啊。”
成王败寇,温芷的命,又何尝不是她的命呢。
她不应该期望一个旧情人会对她手下留情,毕竟她一向如此。
颜言不曾想江绾竟然答应地如此利落,真像是心死了一样连一句争辩都没有。
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不甘,赌气道:“用度也要减半。”
“嗯。”江绾轻哼出声,只要没有赐她一杯毒酒终了,这些她都能忍受。
“这里的东西你一件也不能带走。”颜言继续加码。
江绾环视一周,竟先想到寝宫床榻上的锦被,不过就快入夏了,它也不再被需要。
见池中人面色如常,他不禁咬牙,说道:“你腹中乃是罪臣之后,无论他生长到何时,都不会有任何一名太医来看顾。”
江绾眨了眨眼睛,适才听出颜言的气急败坏来。
她满脸玩味地看着他,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挑眉道:“还有呢?”
颜言猛地扯回衣摆,压下身子,恶狠狠道:“还有...”
“娘娘!”侍官突然闯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拉锯,她见状连忙跪在地上求饶:“娘娘恕罪,臣不知浴室还有旁人。”
颜言轻轻瞥了一眼来者,拇指顶出腰间短剑,急着去灭口,却被江绾一把扯回。
池沿湿滑,他脚下不稳,一个后倾滑倒在地,险些滚落池中。
“说。”江绾强忍住笑意,沉声命令道。
“娘娘,任美人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东西,见了大红,皇嗣...”侍官欲言又止,装出了一副悲伤的样子。
“啊——”江绾惊讶地捂住嘴巴,看似是刚刚听闻,可她含笑的眉眼却出卖了她。
她看向颜言,状似懵懂地问道:“皇嗣不保,那可怎么办呢?”
颜言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样子,冷哼一声,起身拂落衣摆上的水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浴室。
他如今才确定,江绾还是那个江绾,就算身逢生死攸关之际,她还是会想尽一切可行之法,做出有利于她自身的事情。
她怕是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所以他眼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封锁,否则京中那些本来就不向着他们的臣子,怕是很快就会站回他们的太后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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