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利前一行三人和滋事民工狼狈不堪离开后，中年包工头朝曾华扑嗵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曾书记，我瞎了眼，冲撞了您；被猪油蒙了良心，赚断子绝孙的钱。我上有老，下有小，从别人手里买到柏城镇引水渠工程，赚点小钱养家糊口。”
“我愿意不惜代价，重新砌护坡，挖渠基，换掉水泥砖，一切推倒重来。求求曾书记放过我，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随便下跪呢？”曾华见状心一软，弯腰扶起中年男子，和蔼地说，“你叫什么名字？工程是怎么买的？”
中年男子站直身，环视周围，见民工已无踪影，便小心翼翼说：“回曾书记话，我叫顾耀情。用12%从大包工头刘男支手上买的。”
曾华不解，摇头说：“我没听明白。”
顾耀情恍然说：“对不起，曾书记，我糊涂了。这是我们建筑行业的行话，圈子外的人听不懂。刘男支是柏城镇引水渠工程的中标方，我以引水渠工程合同价的百分之十二的钱买到了施工权。”
曾华吃惊不小：“百分之十二，这么贵？我记得很清楚，柏城镇引水渠工程合同价是356万元，刘男支转手就赚了四十多万。”
顾耀情点头肯定：“是的。刘男支把施工权卖给我后，说不要银行转账。我用皮箱装了42万现金，亲自送到他家里。”
曾华颇感兴趣：“顾老板，你详细说说。”
顾耀情迟疑地望着刘真，曾华笑着说：“刘镇长，自己人。”
顾耀情向刘真表示歉意后，小声说：“曾书记，刘男支是本县黑白通吃的建筑大老板。他在本县注册了两家建筑公司。但逍遥冲引水工程是省里的大项目，对建筑公司资质要求高，必须是省级建筑公司才行。他自己的两家建筑公司的资质都不够。”
“他搞定了县指挥部主要负责人后，就挂靠湘南省红辉建筑公司。红辉建筑公司聘任刘男支为项目经理，按工程合同造价的5%收取管理费。”
“刘男支和指挥部共同选定了招投标公司，内外勾连，量身定制招标方案，轻而易举中标了全县三个引水渠标段，两千多万的合同价。柏城镇引水渠项目只是其一个小标段而已。”
曾华说：“省红辉公司又负责管理什么呢？”
顾耀情鄙夷地说：“聘任合同上是什么都管，勘察、设计、制图、施工、监管、质量，等等，事无巨细。但实际上，公司只管收钱，什么都没管，纯粹的甩手掌柜。工程完工初步验收时，公司随便派几个人下来走走过场，收几个红包了事。”
“中标公司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呢？”曾华疑惑问，“业主单位验收难道也是如此吗？如果工程出了质量问题，他们逃得了干系？”
顾耀情脸色淡然：“曾书记，业主单位的上上下下、从头到脚都早已被刘男支打通，他们组织的验收更是走马观花，扯开荷包兜钱。”
“因为省里的公司是中标单位，业主单位的工程款进度款和结算款必须先进公司账户，再由他们下拨到挂靠公司账户，刀把子牢牢掌握在他们手里。万一工程出了质量问题，省公司就卡住工程款，逼迫项目经理整改，反正他们是稳赚不赔的。”
曾华问：“业主单位平时的质量监管呢？”
顾耀情说：“他们到工地上闲逛一圈，或根本不到工地，躲到乡下酒店打牌娱乐，酒桌上几杯酒下肚，几百红包进兜，哪还记得此行的目的。比如今天，如果曾书记不亲临现场，并紧抓不放，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事都没有？”曾华疑惑不已，“这样的豆腐渣工程，明年发春雨，引水渠垮了，你难道不负责任？指挥部不被追责？”
顾耀情自信地说：“曾书记，万一真的出现您说的这种重大事件，县指挥部和刘男支会想方设法为我开脱的。”
曾华不免愠怒：“垮了也能开脱？怎么开脱？”
顾耀情羞愧地说：“曾书记，我有罪，您先原谅我，我才敢说。”
曾华大度说：“顾老板，只要你能改过自新，我就原谅你。”
顾耀情心中惴惴道：“上级领导爱好面子，更不愿扯出萝卜带出泥，一般会责成指挥部自查原因。如果社会舆论压力大，也是以拖字诀来应对，时间一长，自然风平浪静了。”
“指挥部的领导和刘男支已结成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指挥部自查，与让馋猫查谁偷吃了腥鱼何异？他们串通一气，会编造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如雨水过大过急，山地松软塌陷，山体滑坡冲垮等等，纯属自然灾害，反正不会归咎于工程建设质量问题。”
“上级领导乐见其成，以此来糊弄社会大众。当然，这些打点的钱，我必须出。”
刘真愤然道：“难怪‘豆腐渣’工程屡禁不止，越来越多，每年网络上都会暴出无数的‘豆腐渣’工程事件。”
曾华脸色十分难看：“然后呢？”
顾耀情漠然说：“然后就是业主单位再造预算，我们重新施工，再度建设。”
曾华问：“重新施工建设的钱谁出？”
顾耀情小声说：“既然不是建设质量问题，重建资金当然是业主单位出，也即国家出。”
刘真脸色愠怒：“顾老板，也就是说，工程垮了，你们不仅没有半点责任，利益毫发无损，反而能赚两倍的钱。”
顾耀情小心翼翼说：“是的。”
“岂有此理！”刘真愤怒不已，“建筑领域之黑，已黑得超乎想象，让人匪夷所思。难怪网络上曝光各地发生那么多的‘豆腐渣工程’，从来没有下文，没听说过处分过谁。”
“宁山县城的炒砂路五六年就得重新翻修，到处是补巴叠补巴。农村的水泥路设计三十年，不到两三年，路面就断裂，水泥浆暴皮，坑坑洼洼。公路沿途保护安全的护栏经不住自行车撞击，基本上所有经济适用房的楼顶，三年的质量保障期一过，全部漏水、渗水。”
“一群混蛋，该杀！”曾华右拳用力砸在左掌上，狠狠骂道，吓得顾耀情浑身紧缩，脸上的汗水一下子冒了出来，惊恐的眼睛瞧着盛怒的曾华。
“失态了，”曾华脸色恢复自然，安慰道，“顾老板，你已知错就改，不碍事。柏城镇引水渠工程你能赚多少钱？”
顾耀情顿了顿，如实说：“一般情况来讲，引水渠工程难度小，风险小，比建房屋强多了，有30－35%的毛利润。除去税费和购买费等各类开支，应该有5到8个点的纯利润，也即能赚15－20万块钱。”
“但是，这还不包括鸡吃狗叭，平时和相关人员的吃喝玩乐等隐形开销。垫资上百万，点头哈腰装孙子，风里来，雨里去，辛苦辛苦大半年，能赚十来万就心满意足了。”
“各有各难，你们赚点钱也不容易，”曾华深表同情之余，又问，“屠利前从中谋了什么利？”
“谢谢曾书记理解，”顾耀情一脸感激，随后又苦着脸说，“屠部长，不，屠利前，他到逍遥冲水库指挥部任常务副指挥长，兼任质量监督部长后，就以亲戚的名义开了一家预制砖厂。全县逍遥冲引水渠工程所需的六方预制砖，都必须从他那购买，否则，工程质量检测就过不了关。”
“而他的预制砖每块比市场价高出五分钱，毛利润高达50%以上。仅此一项，他就可稳赚80－90万元。”
“这么多？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曾华怒不可遏，“这个丧尽天良的屠利前，贪得无厌，丧尽天良，我一定不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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