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张尧牵着他的手陪他去夜市吃东西，两个人在寒风和暖雾里不知对视微笑了多少次，又开车回到这边，像晚归的高中生一样轻悄悄上到二楼，看着等回黎锡的煤球打滚儿卖萌。
期间，张尧在阳台打了几个电话，进来的时候黎锡贪嘴在剥砂糖橘吃。
没过一会儿，剥橘子的就变成了张尧，黎锡靠在他肩膀上，一边吃递到嘴边的橘子瓣儿，一边拿逗猫棒欺负短腿儿猫。
煤球姑娘腿短身长，某个呆萌的姿势戳到了两个人的笑点，便伏在彼此身上笑得停不下来，又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橘子味儿的接吻和温柔的拥抱。
黎锡在家里彻底放松下来，其实也是累的，二十九岁的成年人很知道服老，已经没了那么多的血气方刚。
但张尧抱他回去床上的时候，他还是温和坦然着，做好了要被拆开的礼物的自觉。
不想对方却轻松放过了他，回到床上之后反而规规矩矩的，只是搂着他，慢慢地聊天，哄自己睡着而已。
黎锡眨一下眼睛，仰头去看张尧睡着的模样。
明明骨骼轮廓偏向冷冽，可睡着时却又显得非常柔和，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一戳。
黎锡犹豫了一阵儿，看张尧好像睡得很沉，这才慢慢动了下预谋作案的胳膊。
只可惜黎法医出师未捷，手还没抬起来，张尧便动了一下，抱在自己腰上的手加了点儿力气，嗓音低哑地在黎锡耳边说了声“早安”。
黎锡的手虽然没来得及犯案，但额头却贴到了张尧软软的脸颊，于是宁静的心跳像被电了一下似的，忽然轻快起来，让黎锡不由自主地，温柔地回了一句“早安”给他。
张尧醒了醒神，支起脑袋看了眼贴在黎锡背上，也醒了过来的正在伸懒腰的煤球，头重又挨回枕头上，低声叫人。
“黎锡。”
“怎么？”
猫咪跳下床去，完全不理夺走了主人怀抱的男人的控诉。
“搬过去之后，煤球晚上不许进卧室。这小公主非要在床上睡也就算了，还必须挤着你睡，她挤你你就挤我，我在食物链里面的地位不用这么快就确定吧？”
信口逗人的结果就是黎锡本来打算戳他脸的那只手换了用途，不轻不重地在被子里拍了一下张尧的胸口。
张尧夸张地瞪圆了眼睛呼痛：“我去……锡哥，你也不用刚刚和好就这么快的露出暴躁的本质吧？”
黎锡淡定地瞟他一眼：“你善良一点儿吧，不然就接着揍你。”
被暴力警告的张尧笑出声来，黎锡瞧着他脸侧开心的笑弧，犹豫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尧队，你是认真的么？……要我搬过去这件事。”
张尧笑够了，眉眼仍然弯着，外侧那只手在隐秘的地方微微收紧又松开，连带着语气也是松散温和的：“想你搬过去当然是认真的，但不用是今天，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说吧。而且我想了一下……”
正说着，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张尧迅速转身拿了，点开看了一阵儿，皱起眉毛重复了一下邮件里的重要名词。
“……pancreatic cancer.”
黎锡职业敏感，伏到张尧肩上也想看看内容，后者知道他近视看不清楚，主动把手机凑近了许多。
“原来是……胰腺癌吗，怪不得……”
黎锡看完了内容，叹一口气。
张尧揉了揉他的后脑，黎锡便看他一眼解释道：“……胰腺癌是恶性程度很高的肿瘤之一，很难诊断也很难治疗，即便发现早也做了手术，五年就算是最大的存活率，且这个存活率据我所知远不足百分之一，一般也就只有几个月到一年半左右。我观察到他有皮肤瘙痒的症状，是了……胰腺癌的症状之一是黄疸，这样引发的黄疸往往会造成顽固性瘙痒，我应该想到的……”
徐北从年少开始就抱着极大的热忱，对未来拥有着明确的规划。
当噩耗突然降临，想必是极度的否认了事实，从而扭曲思想，犯下恶事。
他一心迷醉骨雕，最愿意相信的也不是朋友，只是与自己热爱相关的传说而已。
——“黎锡，你是一个，永远都活在过去的人。”
心口的皮肉隐隐作痛，黎锡忽然觉得很冷，下意识地就搂紧了被他压在身下的张尧，而张尧似乎也明白他突然靠近的原因，特意将被子拉上来一些，包裹住黎锡的肩背。
黎锡窝在他怀里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尧队，你昨天问我，徐北在最后，和我说了什么。”
张尧松一口气。态度格外认真的“嗯”了一声。
黎锡闭了闭眼睛，尽量平静道：“……他说，他帮我查过，我父亲的案子。”
……
张尧挂了电话。重新要回去徐北的公寓。
快到门口时手机又震起来，张尧低头看一眼来电人，意外地眯了下眼睛，抬手接了起来。
对面人听到通了，颇显心虚地打了个哈哈：“尧队呀，正工作呢吧，我说，你今天晚上应该还没有别的安排吧？”
张尧揉了揉后颈：“有话直说。”
电话另一头的人反应飞快地直说道：“你下班的时候呢我会去接你，你记得提前一个小时把你位置发给我。嗯，就这样。”
张尧毫不留情道：“我昨天晚上电话里说过了，不去。”
对面的人换了把凄凄惨惨的嗓音：“我的小少爷，你不去我真没法儿交代啊，有人倒是如你所料，非常友好的挺身而出想帮你去来着，可董事长夫人理都不理他，一定要你回去一趟。再说了，本来问你元旦回去吃个晚饭你就说有工作没动静，我今天可看到新闻了，凶手不是已经落网了吗？她老人家要是一会儿看到了这些消息知道我还是没说通你……那到时候可就……”
张尧有些头大，挣扎道：“我一定要去吗？”
对面肯定地“嗯”了一声。
张尧深吸口气，不甘心地重复起来：“我一定要去吗？”
对面那人显然见识过他这种复读机似的拒绝态度，通常重复次数越多，不得已配合之后就越可能被他记仇，连忙找补道：“少爷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保证，你到了现场，一不用多说话，二不用多走动，市政厅里有来人，他们是主角，你就是去帮老爷子撑个门面，也没人会多纠缠一个小辈儿的。”
张尧顿了一下，问道：“市政厅？”
“……啊，怎么了？”
“没什么，”张尧抬眼看到段行在大门口跟他比划，痛快道，“你不用接我，我自己过去，先回家对吧？先告诉你，我不穿花里胡哨的衣服啊。”
“……”电话挂断，另一头的人暗暗纳闷儿了好一阵儿：这回怎么能如此的顺利？以前张尧听到需要应付这些官面人，明明都溜得比兔子还快的。
段行听到花里胡哨四个字，头上一下子顶了好几个问号，张尧扫他一眼，问：“发现什么了？”
“哦，”段行指了指里面，“头儿，地下室开开了。”
徐北的地下室入口隐蔽，还安了电子锁。
他们花了点儿时间才找到并破解打开。
这种值得安高级锁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徐北查到的黎锡的案件资料，也或者是他犯下骨生花案件的证据，张尧立刻让段行带路领他过去。
但是真的下去了，里面的境况却和他们想象的不大一样。
徐北的地下室，既不阴森也不杂乱，他在上面的屋子表现是什么样，在这个地方居然也还是那个样子，购买和收藏的骨底分类分区，摆的井井有条，除了一些盯着门口的动物头骨稍微有些瘆人，总体就是个储藏室而已。
段行转悠了一圈叹道：“得亏徐北是个孤家寡人，有几个能不迷信在一堆骨头上安居乐业的？还说什么骨雕可以驱邪，噫——我要睡在上面得浑身不舒服呢。”
段行说到这句时正蹲下去检查柜子。
张尧瞥他一眼，问道：“你是说徐北的卧室在这个地下室的正上面吗？”
段行回过头：“是吧……楼梯从那边下来，二楼的卧室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
张尧转了一圈，歪头道：“你看这个地下室多大？”
段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墙壁打着白光，摆放物件儿的玻璃柜呈现延展型，当你特意去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对方在通过这些东西，营造出一种空间的宽阔感。
段行“哦”了一声，了解地拿起了方便搜查的对讲，跟上面的人说道：“去量一下徐北卧室的长宽，还有，物业那边的户型图在谁那儿？麻溜地儿送下来。”
循着户型图的位置对比，他们很快找到了地下室被隔开的空间的方向。
但是阻隔的墙面很厚，一寸寸检查过去也没发现门或者是别的开关。
他们专心检查的时候，张尧思考着又回去了一层，然后在上下呼应的健身房的一角，挪开哑铃之后掀起的地板下面，找到了下去的入口。
入口处的铁板抽开时，一股潮湿的香气就从入口返了上来。
梯子下面一片漆黑，没有搜证的人在健身室附近。
张尧开了手电，犹豫了两秒，没急着叫人。
独自踩着楼梯走了下去。
墙壁有些水汽，里面有植物处在阴潮环境里的霉味，手电光打到底部，张尧最先看见的，便是醒目的红。
一品红这种灌木植物红叶绽放得非常霸道，一簇簇堆积在阴暗的环境里，很有一点儿类似彼岸花的黄泉氛围。
红叶之中，又夹杂着梅花和其他的花类，一起簇拥着中间的一张质地通透的，青白色的石床。
而石床上摆着的，则是张尧曾经在徐北的邮件里看到过的，其中之一的“骨生花”的模样。
徐北藏在隔壁的那些原料，慢慢挑出合适的形状和大小，在这里拼凑幻化成人形。
张尧下到平地走近这位骨妖，在雕刻精细的肋骨之间，看到了一个心脏形状的，分成五瓣儿的容器。
而其中三瓣儿容器并不是空的，里面有着黑褐色的沉积物。
有另外的手电光照射下来，脚落在楼梯上传出回声，张尧回头看一眼来人，抬手示意道：“让他们先拍照，然后马上把胸口这个东西送回去化验，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血迹。”准确来说，是徐北，刘杨，还有关海的血迹。
张尧吩咐完段行便准备上去，他头一通打出去的电话里说要做的事还没来得及做，而在找出徐北的这个密室之后，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决定，还是去和那个人当面说一下会更安全一点儿。
准备上楼梯之前，张尧又停了一下。
段行正在找这间屋子的灯从哪儿开，手电光不经意一晃，发现他们队长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心里一毛，僵硬道：“咋了头儿？这儿黑黢黢的，您那个眼神像是在看无机物似的。”
张尧没理他，摘了自己进屋之后为了搜证戴上的手套中的一只，从兜里掏了样东西塞到段行上衣的口袋里。
——“那血液的dNA提取就辛苦了！”段行确保物证齐全，又连忙把上衣口袋里的“圣旨”捧了起来双手递出，“呐，黎法医，还有这个，头儿让给你的，我把他的车停在老地方了，他说你要是没忘了怎么开，等下班了就把这辆开走，不要去坐公交了。”
段行捧个钥匙好像在捧个孩子，黎锡承受不住，赶紧接了，又问：“你们队长人呢？”
段行指了指外面，“从现场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可能一会儿会回来一趟吧，他还得赶报告呢，开枪报告，交通报告，搜查报告，各种报告。这个时候我们都不在他周围晃荡，容易暴躁。”
段行之所以提起这个，是因为张尧走的时候他下意识提醒对方一句，听到了上去楼梯的张尧很不高兴的一声“靠”。
黎锡听到这里面的“交通报告”，反应了一下原因，忍了忍嘴角的笑意，又好奇地眨了下眼睛问：“那他是要晚上加班吗？”
段行摇摇头：“不是，队长好像晚上有事，回来也会早走一会儿。不然他对您那么上心，干嘛不自己开车送人呢。”
段行算是看出来了，尧队昨天把公路当赛道跑，把防爆门当普通玻璃砸。
什么“知道但不认识”，根本就是把这人放心尖儿上生怕他出事的在乎着呢。
听到“上心”两个字的黎锡耳缘微红，不再扯着段行询问，着手开始处理这些后续的工作。
等到搞定检验等待结果的时候，黎锡才重新拿起车钥匙摩挲着，回去办公室，拿起座机尝试着给张尧打了个内线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了，疑惑地问了声“怎么打这个？”
黎锡听着他夹话筒敲键盘的声音，忍着笑道：“省话费啊。”
张尧无语，又问：“有事？”
黎锡转了一下椅子，扯着电话线反问：“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张尧很想回他一句“想我可以直说”，但对于在办公室里秀恩爱这件事他有顾虑，只好简单的应了个“可以”。
黎锡趴在办公桌上，手指捏着钥匙扣环上缀着的那只小兔子，问：“喂，你把车钥匙给我，那你晚上怎么回家啊？”
张尧检查着屏幕上的文字，语气散漫道：“不用管我，你拿着开吧，早晚不要等车了，太冷。”
黎锡捏着小兔子的手指一顿，“……你，晚上不来找我吗？”
张尧瞄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应道：“我今天要回我爸妈那儿一趟，晚上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回来也会很晚了。”
黎锡慢慢地“哦”了一声。
张尧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别的，又问：“就这个吗？”
言下之意，没事的话就可以挂了。
黎锡抿了下唇，应道：“嗯，就问这个。”
张尧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倒是突然有个问题。”
黎锡拨弄着兔子耳朵，不爽道：“什么？”
“我家密码都给你了，你怎么不礼尚往来呢？你不给我钥匙，我去翻窗户找你吗？”
这几句，声音压得极低，于是也透着极度的臭不要脸。
黎锡先是想笑，又有些生气自己的想笑，于是转而生气起说话很不正经的电话线另一头的人来，怒道：“赶你的报告吧！”
果断放下话筒，结束了通话。
独自一个在办公桌上趴了一会儿，黎锡脸还是热热的。
才抱着睡了一个晚上，自己就这么……这么习惯了么？居然还问他会不会来找自己……
简直是……丢死人了。
——＜骨生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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