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空间站,只属于黑塔的私人研究室。
憋了一肚子气的黑塔正双手抱胸,对着面前栩栩如生的螺丝咕姆全息影像抱怨。
“……所以我说,哈尼雅那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家伙,脑子里绝对有哪根弦搭错了!
明明是他先警告我们别插手翁法罗斯,现在倒好,自己带着宝贝弟弟一头扎进去,连个像样的数据流都不反馈回来……”
“黑塔,我想哈尼雅先生应该是不想我们牵扯进去……”
螺丝咕姆安慰黑塔的话音未落,一道急促而特殊的通讯请求便强行切入,在研究室中央弹开,发信人赫然是刚刚被黑塔吐槽的对象,哈尼雅。
附带的信息简短得近乎异常:
塔尔有点不对,祂可能被预言算法现在的代理人影响了。
黑塔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看吧我就知道”的讥诮,她好整以暇地接通通讯,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
“哼,尊贵的繁育第一令使,纯美之子,人性至美的哈尼雅·欧西德·帕提雍,终于想起你的朋友圈里还有我们这两个‘外人’了?
不是您亲口说的,‘局势尚在掌控,勿需介入’吗?”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深层次的疲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弱。
“抱歉,”哈尼雅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抵抗着什么,“但我已经……力不从心。”
这句话让黑塔眉梢微挑,连一旁的螺丝咕姆影像也略微前倾,表示关注。
“哦?”黑塔拖长了调子,人偶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恶劣的笑容,“那你求求我啊,只要你求求我,我就……”
令人意外的是,通讯画面中的哈尼雅没有任何犹豫,祂微微垂下那双因为过于‘纯美’而显得有些不似人类的眼眸,双手在身前合十。
当祂再抬起眼时,那双美丽的瞳孔中竟带着一种纯粹而无辜的恳求,甚至黑塔还能从哈尼雅的眼角看到些许要落未落的泪珠。
“求求你了,美丽的黑塔女士。”
“……!”黑塔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红晕,她感觉自己脑子里的良知和人性似乎过载了一瞬。
最直接的反应就是,黑塔猛地别过头,语气有些慌乱,“行,行了行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恶心死了!我跟螺丝帮你看看就是了!”
螺丝咕姆强忍着自己要笑出来的欲望没说话,完美的保持住了螺丝星君王的体面。
真可怕啊,纯美之子,刚刚那一瞬间,螺丝咕姆甚至觉得,自己不帮哈尼雅都是一种罪过。
没有人能拒绝哈尼雅。
黑塔则在一旁迅速操作起来,开始接收哈尼雅打包传来,以吨为单位的数据流,嘴里还在不满地嘟囔:
“下次想要帮忙就直说,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怎么这么多?”
螺丝咕姆也优雅的行了一礼,在黑塔的碎碎念中帮她将那些带有音频的画面整理起来,他的声音温和而理性:
“乐于效劳,哈尼雅阁下,请问具体是哪方面的异常触动了您的警觉?”
哈尼雅的影像恢复了往常的沉静,但语速稍快,足以显露出祂内心的不平静:
“是人性,或者说,是‘非人’的异常。”
哈尼雅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形容祂看到的画面,但祂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卡厄斯兰那,翁法罗斯的救世主,他正在带领整个世界进行升格,理论上,他此刻应是整个世界意志的具象,是规则的集合体。
但正因如此,他必须保有人的瑕疵与欲望,升格才能真正成功,否则只会制造出一个顷刻崩毁的空壳,如同阮·梅女士那短暂存活的造物。”
祂调出几段经过处理的监控录像。
一段显示,救世主(发光人形)与星穹列车的开拓者近在咫尺。
穹正兴高采烈地试图抱起一只大地兽幼崽,而救世主只是漠然“注视”,没有任何阻止或互动的意图,仿佛在观察一个无关的实验现象。
而另一段,是那位救世主在高温浴池中,虽然姿态亲昵地倚靠着他的同伴。
但那“虚弱”的表演在哈尼雅提供的微表情和能量波动数据分析下,显得无比精准,也无比空洞,显然极度缺乏真实情感驱动的痕迹。
“他称星穹列车的无名客们为天外的陌客,命运的见证者,却从未用过伙伴,朋友这类带有情感的词汇。
他的所有友善行为,都像一套预设的程序,更关键的是……”
哈尼雅的声音凝重起来。
“他在下意识的,不择手段的寻求力量。
他影响了塔尔的心智,让塔尔变得如同稚子,更容易对他产生依赖与信任。
他大概还觊觎着那位名叫‘穹’的无名客体内的星核,甚至不惜以那座城市里人民的的安危作为赌注。
默许乃至推动了那场兽潮,只为了创造一个可以接触星核载体的混乱契机。”
黑塔一边飞速处理数据,一边冷哼:“一个没有欲望的救世主?那他跟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石头可没办法带着一个世界飞升。”
“精确的比喻,黑塔女士,” 螺丝咕姆表示赞同,“根据哈尼雅阁下提供的精神光谱分析,卡厄斯兰那先生的人性光谱亮度已低于维持本征人格的临界值。
他更像是一个……被让翁法罗斯升格这个终极指令驱动的傀儡。”
“问题在于,” 哈尼雅指向数据分析图上一处异常的能量纠缠痕迹,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源自亘古观察的疲惫,“人性不会凭空消失。
尤其是在一个正在升格,一切因果与存在都愈发紧密的世界里,它必定被转移或者是被封存了。
而我怀疑,这与我的弟弟毕亚斯,以及他所化身的‘沃兰斯’的彻底消散有关。”
“等等!看这里!”黑塔突然打断他,她伸手指着另一组关联数据,“那个金红色的家伙,形成他的忆质波形有长期被外力干涉的痕迹。
奇怪,为什么这种保护性模糊状态一阵一阵的?除了他身边的白色小狗……”
“黑塔,”螺丝咕姆将一份波频对比文件展开,“那只白色生物的核心信号频率,与翁法罗斯的救世主消失的人性波段,确实存在高度的共振。”
研究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三人的目光交汇,一个惊人的推论浮出水面。
“所以……” 黑塔缓缓开口,这是她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肃然的神情,“早在千年前,在你弟弟就预见了卡厄斯兰那人性必然流失的结局?
那他们算得上是进行了一场豪赌,主动将救世主的人性剥离,封存在那只狗身上?还挺可爱的。”
哈尼雅摇了摇头:“我不认为,那个时候的毕亚斯,还能有余力考虑到这些,剥离且封存人性,应该是这位卡厄斯兰那的自发行为。”
“这一行为在确保人性的火种不灭上非常有效,也暂时遏制了一个完全非人的,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规则集合体过早地失控。”
螺丝咕姆接话,他金属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但语气略显沉重。
“但,具体参与人员不明,所以,代价尚未可知。”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黑塔饶有兴趣的看着视讯中的哈尼雅,“他的表演其实没什么破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哈尼雅?
还有,解释解释那从你开始在银河活跃后,就轰然而至的舆论吧,比如‘纯美之子哈尼雅看人一眼,就可以让人为祂去死’什么的。”
哈尼雅叹了口气,祂闭上眼睛,消化了一会这种令人感到无语的流言从朋友口中说出的尴尬感,虽然:“……这,并非空穴来风。”
黑塔挑眉,似乎想嘲讽这传言的无稽,但哈尼雅接下来的话让她噤声。
“我追寻的纯美,并非表象的完美无瑕,而我理解中的人性至美,在于其完整的历程。
是将所有属于人的欲望与情感,都彻底的经历,为之燃烧,直至透彻,最终抵达的一种平静。”
哈尼雅顿了顿,目光扫过虚拟屏幕上,在祂看起来,各种行为都显得格外空洞且缺乏实质上动机的,翁法罗斯救世主的录像。
“我是镜子,所以一般的恶人见到我,他们灵魂中全部的污秽与扭曲,都会在我面前无所遁形。
若他们心中连一丝对至美的向往与愧疚都荡然无存,那么极致的丑陋与极致的纯美在他们意识中产生的剧烈对冲,便会引动他们进行自我了断。
这并非我的诅咒,而是他们自身灵魂在美的绝对概念前,做出的最终裁决。”
黑塔进入了记笔记模式,哈尼雅和螺丝咕姆对视一眼,然后祂发现,螺丝咕姆也将祂说的这些,直接记在了半空中。
“继续继续,你别停,”黑塔招来一个举着速记板的小人偶,“不用管我。”
“……正因如此,” 哈尼雅将皮肤上又要开始涌动的黑色斑块压回了体内,祂的讲述又回到了核心问题上,“我对人性的感知,远比寻常存在更为敏锐。
那位救世主现在的状态,是空洞,是连恶都谈不上的人性真空。”
哈尼雅略微停顿,眼中流转的星河仿佛在回溯着无数生命的兴衰轨迹,这使得祂的语气变得愈发深邃:
“人性的流逝,可以是一个文明从鼎盛走向沉寂的万年,可以是一位君王从英明堕入昏聩的百年,也可以是一个灵魂在巨大痛苦面前瞬间的崩溃。
而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承载人性的存在,他们的生命层次与时间尺度的不同。
但以卡厄斯兰那作为翁法罗斯现今的支柱之一,又有毕亚斯这样精通命运与情感的引路者倾力相伴,他本不该在短短千年内,就枯竭至此。”
哈尼雅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数据,直视着翁法罗斯核心那个正在发光的身影。
“除非,这种流逝并非完全被动,除非,是他自己,在某个关键时刻,主动选择了加速这个过程。
“可你弟弟,最后这一轮,不是没陪着祂吗?”黑塔双手叉腰,彻底把记录对话的事交给了一旁拿着速记板的黑塔人偶,“那位救世主或许认为情感的牵绊是负担,人性的瑕疵是阻碍。
于是,在没有你弟弟引导和阻止的情况下,他主动将自己的某一部分献祭,以求更快地拥抱那份冰冷的,他认为更高效的神性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才是最危险的,” 哈尼雅的声音愈发沉重,“他并非单纯的受害者,他很可能是一个,共犯。
一个在绝望中,认同了‘唯有摒弃人性才能拯救世界’这一残酷逻辑的共犯。
这解释了他为何能如此完美地表演,因为那份表演的模板,或许就源自他将自我剥离前,对‘救世主应该如何’的计算。”
“这便解释了为何他会无意识地靠近那位王储,” 螺丝咕姆语调平稳,“实则是残缺的本能在追寻失落的模块。
那部分被他亲手封存或剥离的,承载着所有欲望与瑕疵的人性组件。
须知,缺乏欲望的个体永远无法达成真正的升格,此类存在仅会蜕变为完美而空洞的容器,最终在规则洪流的冲刷下崩解。
抑或——”
螺丝咕姆金属质感的嗓音微微沉凝。
“演变为更危险的形态,一个以完美升格为命题,最终将翁法罗斯及其万物皆吞噬的灾厄。”
三人一阵沉默,最终还是哈尼雅开了口:
“他,已经有这样的趋势了,在预言算法的记录中,被毕亚斯的琥珀包裹并截停的计算,就是一位为毁灭智识而诞生的绝灭大君的核心逻辑。
而他的名字,正如螺丝先生分析的那样,将翁法罗斯的一切都埋葬于那具钢铁铸成的躯壳中的,铁墓。”
研究室里,黑塔与螺丝咕姆的全息投影对视了一眼,然后,二人又同时看向了轻描淡写的抛出这个重要信息的哈尼雅。
“麻烦,”黑塔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丝对无能者的嘲弄,即便这个无能者,是在她脚下的命途上走得最远的存在,“这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某个机器头的处理上限,到时候还得我们来收场。”
“确实如此,” 螺丝咕姆轻声回应了黑塔的话,并优雅地颔首,随即,他转向哈尼雅,语调平和却隐含锐利,“不过,容我冒昧,哈尼雅先生,关于预言算法算力不足的问题,其原因真的仅止于与您的断联吗?”
哈尼雅笑了一下,祂虽然没有直接回答螺丝咕姆的问题,但祂的手却指向了胸前别着的一枚胸针,那上面,镶嵌了一枚令人感到极为眼熟的琥珀。
在那些影像中,它被无数人,挂在脖颈上。
喜欢星穹铁道:漂亮虫母是寰宇好文学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星穹铁道:漂亮虫母是寰宇好文学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