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是有意不吃糖醋肉的，”聂震海也总算是看明白了。
二孙子是有意不吃他做的糖醋肉，和点心拼盘。
这小子头不抬眼不睁，就慢条斯理的吃着碗里那几口米饭，偶尔夹一点西红柿炒鸡蛋。
“小兔崽子，专门这样气我。”
聂震海脸色发绿，气的心里骂了一句，干脆背过脸去，不想再看见二孙子。
都是二孙子那个惯会装可怜，脾气古怪的老绿茶外公，把他二孙子教的，专门不冷不淡的跟他对着干。
聂震海越想越气。
“爷爷，我吃饱了，我先走了。”
这时候，聂宸佑却放下筷子，淡淡的抬眼对着爷爷说道。
夜已深沉，外公还在家饿着肚子等着他，聂宸佑是真坐不住了。
想到外公今晚上还没吃饭，聂宸佑忍不住用眼角扫了一下桌子上没怎么动过的点心拼盘，眼神一暗。
他低头抽了张纸巾慢慢的擦了擦手。
心口抽痛。
为什么爷爷就不能让的点外公，非要对外公赶尽杀绝？
聂宸佑满脸歉意的揉了揉身旁聂娇娇的小脑袋，起身拿起衣服，没再看爷爷一眼，转身要走。
堂屋外小雨淅淅沥沥，下的恼人，却也挡不住二孙子离开聂家的脚步。
聂震海的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他心里憋屈。
他真想点点头，对二孙子骂句快滚。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滚字硬是卡在喉咙里，不像往常那样，能让他痛快的吼出来。
聂宸佑带着一身落寞和疲惫，转身离去。
聂娇娇看的心里一疼，“二哥，你等等。”
她想起来了，几个月前，二哥从聂家老宅搬出去后，就一直陪着他外公住在军医大学教授楼里。
聂娇娇喊住二哥，连忙起身，一溜烟的从堂屋小跑进黄花菜的卧室。
两分钟后，聂娇娇气喘吁吁的抱着一包包点心，又小跑回堂屋。
“二哥，”聂娇娇直接抱着点心跑到聂宸佑身前，“这是爷爷每个月让黄花菜给叶外公准备的点心。”
说着，聂娇娇把怀里的点心一股脑的都塞进二哥怀里。
扳起手指，指着点心说道：“这是两斤蛋糕，这是两斤桃酥，这是两斤豆沙月饼，还有两斤五仁月饼和枣泥月饼。”
一共十斤点心，聂娇娇一一指给二哥看。
二哥外公姓叶，叶外公跟二哥一样，也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吃月饼。
聂娇娇说，“二哥，我昨天才发现，爷爷每个月让黄花菜给叶外公买的点心，都被黄花菜昧下来送给黄素芬了。”
叶外公的待遇级别不够，他每个月发的点心票不够他自己吃的。
几个月前，二哥赌气从聂家老宅搬出去，就是因为点心票的事。
当时，二哥红着脸掂量了半天，才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问爷爷能不能从他这里，给叶外公匀几斤点心票。
爷爷是司令级别的待遇，发的点心票自然比叶外公多的多。
而且，聂家人喜欢吃甜食的少，每个月点心票都有不少剩余。
二哥红着眼睛恳求爷爷，“爷爷，外公他现在是孤家寡人，真的挺可怜的，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匀给他几斤点心票吧，权当可怜可怜他。”
“他可怜？那是他活该。”
爷爷一听自己二孙子向着那个跟他闹了一辈子，脾气古怪的绿茶叶老头，气的一下子蹦了个子。
叶老头每次见到他，都是兜头一盆狗血似的臭骂他。
他骂他，他还可怜他？
爷爷脸色发黑，瓮声瓮气的当着二哥的面，把二哥他外公狠狠的数落了一顿。
末了，爷爷咬牙切齿，不过瘾的挥舞着自己的铁拳，“你去告诉叶老头，点心票没有，铁拳头倒是有，你问他吃不吃？”
粗心的爷爷没看见二哥眼里，对爷爷最后一点孺慕的光，也在一点一点破碎。
聂娇娇苦笑。
事后，拉不下脸来的爷爷偷偷叮嘱小儿媳妇黄花菜，让黄花菜每月把他的点心票匀出十斤来，买好点心直接送给二哥他外公。
除了大伯母是孤儿出身，自从二伯母和三伯母牺牲之后，爷爷与亲家们的关系就变的越发水火不容。
“聂震海，你真不是个东西，踩着自己儿子媳妇的鲜血，当上司令，你亏不亏？”
失去唯一一个女儿的叶外公，更是每次看到爷爷，就火力全开，把爷爷骂的狗血喷头。
黄花菜就是利用这一点，里外隐瞒，她用聂家的钱和票每月买好点心后，没送给叶外公，直接送给她亲妈黄素芬了。
聂娇娇伸手拽了拽还在抱着点心愣神的聂宸佑，皱着小鼻子开口替爷爷解释，“二哥，你别误会爷爷，爷爷怎么会真的不管叶外公。”
“都是黄花菜搞得鬼，真的跟爷爷没有关系。”
聂娇娇怕二哥不信，指着二哥怀里的六包月饼。
“二哥你看，这两斤豆沙月饼，两斤五仁月饼和两斤枣泥月饼有多难弄，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就是有月饼票，也不一定能买的着。”
“爷爷知道叶外公喜欢吃月饼，为了给叶外公买到他喜欢吃的月饼口味，爷爷亲自找的月饼厂张厂长。”
“他满口答应爷爷，豆沙月饼，五仁月饼和枣泥月饼每月每样给爷爷各搞到两斤。”
“爷爷还特别叮嘱张厂长，叶外公吃东西嘴刁，他最不喜欢吃五仁月饼里红丝绿丝，千万不要在五仁月饼李里放西瓜皮做的红丝绿丝。”
“爷爷让张厂长多放点杏仁，腰果，榛子，说叶外公身体羸弱，要多吃点有营养的坚果，多出来的成本钱，由爷爷出。”
聂娇娇一字一句解释的很认真。
因为她知道，就是从这次二哥离家之后，温和的二哥性子变的越来越沉默阴冷。
与爷爷的关系也越来越僵。
即便是二哥后来让原主害的瘫痪在床，没人照顾，冬天屋里冰冷，连煤球都买不起，药苦，连口糖水都喝不上。
骨瘦如柴的他也不肯利用爷爷的司令级别，为自己提出过一个要求。
聂娇娇酸着鼻头，解释完后，就眼巴巴的看着二哥。
妹妹替爷爷的解释，如晴天霹雳，一字一句砸进聂宸佑心里。
他抱着点心的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
“爷爷把他一个月十二斤的点心票，匀出十斤来给外公，还自己花钱买好点心，让黄花菜送给外公，叮嘱张厂长不要在五仁月饼里放西瓜皮，多放坚果，钱由爷爷出。”
聂宸佑愣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他微微喘着粗气。
自从妈妈牺牲了以后，平常喜欢吃甜食的外公就更加依赖上甜食。
因为甜甜的滋味，能驱赶外公心里的苦涩。
他看在眼里，心疼外公。
所以明明知道爷爷和外公不对付，还是硬着头皮恳求爷爷，能不能看在死去妈妈的份上，可怜可怜外公，匀几斤点心票给外公。
结果，爷爷不光连几斤点心票都不肯匀给外公，还大骂外公活该。
聂宸佑当时只觉得他看着爷爷，身体从头凉到脚。
也是从那天起，他对爷爷彻底失望了，直接赌气从聂家老宅搬到外公的住处。
聂宸佑回过神来，看着怀里奶香味十足，货真价实的点心，他心头剧烈的震动着。
他盯着怀里的点心，眼睛酸涩。
他知道娇娇说的，豆沙，五仁，和枣泥，这三种口味的月饼有多难买。
就算是中秋节，军区大院的人也不一定都能买得到这三种口味的月饼。
而爷爷竟然每月给外公每样弄来了两斤。
却让黄花菜送给了黄素芬？
聂宸佑只觉得嗓子眼里堵了一团棉花，“对、对不起，爷爷。”
这几个月以来，他为了点心的事，一直误会爷爷，冷淡爷爷。
可爷爷竟然毫不在乎，每月照样准备十斤点心送给外公。
愧疚弥漫在聂宸佑心头，让他鼓不起勇气抬头看着爷爷。
为什么他相信黄花菜欲言又止的话，却没找刀子嘴豆腐心的爷爷印证一下。
“对不起，爷爷，对不起……”
聂宸佑身上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薄冰，仿佛开始慢慢融化。
他低垂着脑袋，像小时候做错了事那样，抱着点心走到聂震海身边。
“爷爷，你用皮带抽我一顿吧。”
哼！聂震海硬气的别过脸去，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他是跟叶老头有仇，当时不过是当着二孙子的面，骂两句叶老头出出气。
没想到二孙子以为他舍不得那几斤点心给叶老头，不管不顾的直接搬去跟叶老头住了。
聂震海气二孙子把他看扁了。
聂震海嘴硬道：“快拿着你爷爷的东西讨好你外公去吧。”
一想到二孙子提着他买的点心，屁颠屁颠的跑去孝顺叶老头，聂震海心里又开始不得劲了。
“爷爷，”聂宸佑唇角蠕动了两下，抬头看着爷爷别扭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聂家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确实应该留下来陪爷爷一晚，可外公一个人在家，还饿着肚子呢。
聂宸佑左右为难。
聂震海一看二孙子那为难样，一瞪眼，“别娘们唧唧的，你爷爷可不是那叶老头，整天在你面前装可怜，今晚没你在他身边，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口热乎饭。”
“聂耳，赶紧的，把剩下的糖醋肉给二小子打包上，回去热热吃。”
“再把你的冰糖梨水灌上一罐子，让二小子带走。”
“二小子，我可跟你说，少吃甜的，小心一口牙长蛀虫，都给拔了。”
聂宸佑眼眶一热，“谢谢爷爷。”
怀里抱着沉甸甸的十斤点心，聂宸佑俊美的脸上满是感动。
他今晚就是有意不吃糖醋肉和点心的，没想到爷爷到现在还惦记着这事。
让四叔给他打包带走。
聂震海最受不了这个，“快滚，快滚，别在老子这里碍眼。”
聂宸佑提着十斤点心和打包好的糖醋肉，还有一罐子冰糖梨水，离开聂家老宅。
第一次，他走的是一步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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