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早上起得早，因为耽搁了一会儿，回到榆树村也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早两天虽然已经立秋，但天还是热，苏檀坐在外面赶车，被扑了一头一脸的灰就算了，还出了不少汗，黏黏腻腻地可难受。
进村时村道上有不少人闲聊说话，瞥见眼熟的骡车，就知道是进城做买卖的闻家老小回来了，少不得打声招呼，夸几句气派。
有两家因为跟着曹月华和张氏一起给苏檀的店里供货，这一个多月过去，多少也攒下了一笔钱，这会儿看到财神爷回来，纷纷吆喝让去家里吃饭。
苏檀一边应付一边把车赶到曹月华家门口，让荷花和巧云先下车。
曹月华早就听见动静了，抱着铁牛迎出来，让苏檀直接把骡车停在自家院子里，“横竖你家没法开火，不如连人带车都留下，也省得来回跑了。”
闻老太从车窗后探出头，“饭得在你家吃，可还得回去收拾收拾，我们一会儿再来。”
这趟回来要住两个晚上，曹月华家虽然有地方，但老太太还是想趁这机会把家里打扫一下，这两天就睡自家屋里将就一下，免得时间长了没个人气。
“收拾啥呀。”曹月华笑了一下，“估摸你们要回来的，早两天就我就跟秋霞她们一块帮着打扫过了。”
“那真是麻烦婶子了。”苏檀活动了一下胳膊，还是决定先回去看看，免得老太太总是惦记。
确实如曹月华所说，屋里屋外干净整洁，墙面没有一丝蜘蛛网不说，连旧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都不用自己动手打扫了。
苏檀默默在心里夸了几句，和一老三小把带回来的东西搬下车，骡车就先停在院子的角落，回头牵出去找个野地随便啃几口草凑合凑合。
没多会儿曹月华也过来了，叫苏檀她们要是收拾完了就过去吃饭，“我们吃得早，这时节地里的菜也快见底了，没啥好的，你们别嫌弃。”
“嫌弃啥啊，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苏檀伸了个懒腰，等闻老太和孩子们都出来了，一家人跟着走过去。
这段时间刚好是秋收的点，大中午的虽然不用下地干活，但也有好多要忙的事。
苏檀等人先前回来的时候就没看见曹老大和他两个儿子，这会儿到了才看见人。
“叔这是忙啥去了？满头大汗的？”苏檀问道。
曹老大解释说去把留在田里的稻草给捆了，“扎成草垛晒几天才好拉回来烧。”
村子后面就是山，木柴是不缺的，但引火的东西没多少，只能靠每年收麦子稻谷才能得点东西引火，不敢随意扔了不要。
“叔也得注意身体呀，这才多少时间没见，都快赶上我黑了。”
曹老大就笑，“黑是黑了点，但今年的稻谷我们请了人回来帮忙收，自家人虽然也要出力，但总比以前好得多。”
现在儿媳妇和闺女都在县城做工，婆娘又要照顾铁牛又要打理家里的琐事，那么多地光靠他们爷仨，等忙完秋收人得瘦几圈，又要花上个把月才缓得过来。
这么一来就耽误了收菜收蛋的活计，不太划算，干脆就请人回来帮忙收，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
提起秋收，曹月华又道：“等稻谷彻底晒干了，我再让你叔给你们送县城去，免得半干不湿的，万一发霉生芽就糟践东西了。”
这是租给曹家的那些田地，要给租子了。去年苏檀刚穿过来收了一回，今年端午前后收了冬麦那阵还收了一回，这是第三回了。
闻老太接话道：“你们都是本分老实的，我也不说啥虚的，反正得晒干了才送过去。”免得一旦发霉想晒都没地方。
“我晓得的，老婶子放心。”
……
吃完饭，一家老小就回去给第二天烧纸做准备。
闻煜莽劲儿最大，苏檀让他把骡子牵出去找个野地吃草。闻老太把买来的金银箔纸拿出来，开始折元宝。
这种祭品苏檀之前没折过，但老太太都开始忙活了，她到处转了一圈发现无事可干，也就坐过去学着折。
闻衡和闻栋见状也去洗了手，一左一右坐在闻老太身边，学着她的手法将箔纸折成一个元宝的形状。
“要是老三在就好了，明儿烧纸的活儿就让他去。”闻老太抹了下眼，说：“你爹那个老东西是个会享福的，早早就走了，留下老娘照顾这一家老小，真是……”
气氛陡然变得沉重，苏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娘别伤心，以前虽然苦，但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对。”闻栋眯了眯眼，笑嘻嘻道：“等我考中功名了，让奶天天在家享福。”
闻衡抿了抿唇，小声道：“我也是，等我当上官了，我的俸禄都给奶和娘，我养你们。”
人不大口气不小，这番话着实让闻老太想笑。但笑过了，她又说：“咱们多折点元宝，明儿给你们亲爹娘也烧点，让他们在那边也过过好日子。”
闻老太从不在仨大孙子面前提起他们的亲爹娘，但好歹是中元节，当爹娘的生养儿子一场，是该给他们烧点钱过去。
“对，顺便跟他们说说你们考试的事，让他们多保佑你们顺利。”苏檀笑了一下，她其实是不信这种鬼神传言的，但穿越这种离奇的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说不准真有鬼魂一说呢。
“我还要跟他们说我已经考中童生，还有个很好的授业恩师，我还要考秀才考举人当大官。”闻衡一连串说了好多，说完又有点闷闷的。
苏檀知道他们这年纪已经对生死有了一定的感悟，但又不想让他们这么快懂得。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和难两全的地方，她希望他们一直明亮，就像驱散黑夜的晨光，象征着无尽希望。
……
次日一早，去曹月华家吃过饭后，闻老太就跟村里其他人结伴去坟地烧纸。
苏檀回去拿了东西，领着仨孩子一块跟着去，只不过三小只爹娘的坟不在这，所以苏檀只选了个边缘位置，捡了几块石头在地上围了两个圈。
一个圈里放一层元宝垫底，然后拿起一张纸钱点燃丢进去，趁着火苗还在，又投进几个元宝。
闻煜的亲娘还活着，所以他只给自己亲爹烧纸，学着苏檀的动作往锅里投进几个元宝，然后就开始碎碎念。
苏檀侧耳听了几句，转头又帮闻衡闻栋这边点火。他们两兄弟的亲爹娘都已经不在人世，所以烧的元宝也多。
闻衡往火里丢了一个，盘腿坐在小石头上，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爹娘，儿和小弟给你们烧钱过去，你们该花就花别省着，不够就托梦给儿，儿再给你们烧。”
“也别担心儿和小弟，新爹娘对我们很好，给我们吃喝还让我们读书，儿和小弟也考中童生了，八月还要考秀才，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一切顺利，儿在此谢过爹娘。”
可能是读书多了，苏檀发现他现在说话已经有些条理，闻栋也比刚见到他那会儿强得多，一直絮叨说个不停，却也都是组织好了语言才说。
苏檀蹲下身摸了摸他们的头，抓起一把元宝丢进去，在心里默念，“你们放心，孩子们我会照顾好，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们衣食无忧，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托举他们往更广阔的天空飞翔。”
“你们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他们平安康健，顺遂一生，咱们，一起努力。”
默念刚结束，面前的石坑中突然升起一股风，卷着燃烧的纸钱元宝，打着旋儿偏向半空。
闻栋揉了揉眼，低声说：“我亲爹娘是不是听见我们说的话了？他们是不是来了？”
苏檀笑了一下，“对，他们来了，来看你们。”
也或许，他们从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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