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被天庭禁锢的海域，那块刻满“对不起”的石碑旁，沉睡着齐天血仇的真相，也囚禁着背叛与痛苦的最终答案。衣袋里，蛟魔王那片深青色的鳞片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着深海的召唤——它是钥匙，也是引信。
但在这之前…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楼下房间的方向。小野葵…那个被猴妖称为“命运安排”的女孩，那个在献祭悲剧中幸存、失去至亲、刚刚承受爷爷离世之痛的少女。
昨晚手刃猴妖，为海见町的冤魂讨回了一点血债，但这远不足以抚平小野葵心中的伤痕。她需要一点光，一点属于普通少女的、短暂逃离阴霾的喘息。
蛟魔王就在那里，跑不了。但小葵的笑容，需要现在去守护。
“呼…”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心中的杀意和算计暂时压下，换上一种轻松的神情。拿起手机，拨通了楼下房间的座机。
“莫西莫西？”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小葵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和小心翼翼的声音。
“葵酱，是我。”我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起床了吗？今天天气不错，别闷在房间里看书了。我带你出去玩一天。”
“出去玩？”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安如桑…您…您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吗？而且…我的功课…”
“功课天天都能补，好天气可不等人。”我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事情…嗯，暂时告一段落了。今天放假！快收拾一下，十分钟后门口等你。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嗨！我…我马上就好！”小野葵的声音终于染上了明显的欢喜，电话被匆匆挂断。
十分钟后，房门打开。小野葵已经换上了一身清爽的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薄外套，头发柔顺地梳在脑后，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抑制不住的期待。她背着一个小小的帆布包，里面大概装着水杯和小钱包。
“安…安如桑！”她看到我，眼睛亮晶晶的。
“嗯，精神不错。”我打量了她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没有叫林风，我亲自开车，一辆低调的普通轿车。目的地是京都郊外一个大型的主题游乐园。当巨大的摩天轮和色彩缤纷的城堡尖顶出现在视野里时，小野葵趴在车窗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像第一次看到糖果的孩子。
“游…游乐园？！”她惊喜地回头看我，“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哎！安如桑，真的…真的可以吗？”
“当然。”我停好车，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今天，你说了算。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进入了一个与深海、阴谋、血仇完全隔绝的彩色泡泡。旋转木马悠扬的音乐，过山车冲上云霄的尖叫，冰淇淋车飘来的甜腻香气，还有空气中弥漫的爆米花和的味道…
小葵像一只终于飞出笼子的小鸟。她拉着我去坐旋转茶杯，转得晕头转向却笑得前仰后合；在鬼屋门口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被我半拉半拽地拖进去，全程死死抓着我的胳膊，闭着眼睛尖叫，出来时脸都白了，却又意犹未尽；她站在射击游戏的摊位前，笨拙地拿起玩具枪，却意外地打中了好几个气球，赢了一只和她差不多高的粉色毛绒熊，抱着熊，脸红扑扑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我陪着她疯，陪着她笑。看着她脸上久违的、纯粹的、属于少女的快乐，心中那份因沉重真相而积压的阴霾，也仿佛被这阳光和笑声驱散了不少。她不需要知道背后的腥风血雨，此刻只需要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与快乐。
午餐是在游乐园里的主题餐厅解决的。巨大的卡通汉堡和彩虹色的饮料。小葵吃得嘴角沾着番茄酱，眼睛弯成了月牙。
“安如桑，”她吸着饮料，突然小声问，“今天…为什么突然带我来这里呀？”
我叉起一根薯条，随意道：“不为什么。想到最近你经历了太多，太辛苦，犒劳一下我们京都大学的高材生。顺便…”我顿了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检查一下你的精神状态恢复得怎么样。现在看来，还不错。”
小葵的脸又红了，低下头小声道：“嗯…谢谢安如桑。”
下午，我们又去坐了摩天轮。当车厢缓缓升到最高点，整个游乐园和远处的城市风光尽收眼底。阳光暖暖地洒进来，车厢里很安静。
“好美…”小葵看着窗外，轻声说。
“是啊。”我也望着远方，视线却仿佛穿透了城市，投向了那片未知的深海。
“安如桑…”小葵忽然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和期待，“明天…我们还能再来吗？”
明天？
我心中微微一滞。明天，我可能已经身处万米深海，面对着一个被囚禁了不知多少岁月、充满怨恨与疯狂的覆海大圣。生死难料。
但我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只是笑了笑，伸手像揉小动物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先把今天玩够本！”
夕阳西下，游乐园亮起了璀璨的灯火。我们抱着巨大的毛绒熊，随着人流走出大门。小葵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疲惫和兴奋的红晕。
回程的车上，她抱着熊，靠在座椅上，很快就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放慢了车速，平稳地行驶在回酒店的路上。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熟睡的脸上明明灭灭。
游乐场的欢声笑语渐渐远去，深海的低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回到酒店，巨大的粉色毛绒熊占据了沙发一角，小野葵抱着它，脸上带着游乐园留下的疲惫红晕和满足的笑意，早已沉沉睡去。我轻轻替她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回到了自己的套间里，只剩下我一人，游乐园的喧嚣和彩色泡泡彻底消散，深海的低语和即将到来的风暴重新占据了心神。蛟魔王…那块石碑…天庭的禁制…每一步都如同在深渊边缘行走。
需要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苏雅的视频通话。
响了几声，屏幕亮起。画面有些晃动，背景是熟悉的心理咨询室的客厅区域。苏雅正端着一碗米饭，齐天那猴子毫无形象地蹲在椅子上啃着一个鸡腿，黑疫使则端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喂？拔牙勇士回来啦？”苏雅看到我，眼睛弯了起来，带着促狭的笑意，“牙还疼不疼？脸还肿不肿？让我看看？”
“去去去，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故意板起脸，但看到熟悉的面孔，紧绷的心弦还是松了一丝，“早好了！区区智齿，还能难倒我李掀天？分分钟搞定！”
“哟哟哟，李大修士威武！”齐天把鸡骨头一丢，油乎乎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被苏雅嫌弃地瞪了一眼），凑到镜头前，“倭国那破地方还有啥好玩的？有没有碰到不长眼的妖怪让俺老孙练练手？”
“就你那缩水版的七十二变，还是省省吧。”我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这边风平浪静，好得很。倒是你，别整天抱着那些破书研究（指我藏起来的话本以外的资料），研究出什么名堂没？大师，你看着他点，别让他把房子拆了。”
黑疫使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声音枯寂：“李施主放心，贫僧自有分寸。大圣…求知若渴，精神可嘉。” 这秃驴，说话永远滴水不漏。
“切！”齐天翻了个白眼，又去抓另一只鸡腿。
接下来就是毫无营养的日常吹水。苏雅吐槽着齐天把符箓练习场搞得一团糟，齐天抱怨黑疫使修炼时散发的“死气”影响他胃口，黑疫使则用他那特有的、能把人气死的平静语调偶尔回应一两句。我插科打诨，说着倭国的见闻（当然是美化过的），问他们吃了什么，叮嘱苏雅别太累。
视频里的画面温暖而吵闹，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关于蛟魔王，关于深海，关于明天可能爆发的生死之战，我一个字都没有提。看着他们拌嘴笑闹，仿佛又回到了相对平静的日子。
“行了行了，不跟你们扯了，国际长途很贵的！”我最后笑着摆摆手，“我这边还有点收尾的小事，处理完就回去。你们吃好喝好，看好家！”
“知道了，啰嗦！”苏雅白了我一眼，“早点回来！记得带点好吃的！”
“回来打一架！”齐天挥舞着鸡腿。
黑疫使微微颔首：“李施主一路平安。”
挂断视频，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笑意，以及笑意下深藏的凝重。
明天…那关，真不好过啊。
长叹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顾虑和犹豫都吐出去。我拿起手机，再次拨通林风的号码。
“老板。”林风的声音立刻传来。
“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去海见町。准备一条船，结实点，速度快点的，加满油。我…要再去一趟龙三角。”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明白。船只和补给天亮前到位。需要安排人手随行吗？”林风问道，语气依旧平稳。
“不用。我一个人去。”我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片冰凉的蛟魔王鳞片，声音低沉下去，“林风…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能想象林风此刻绷紧的表情。
“…不要告诉苏雅他们。尤其…别让齐天知道。安全第一，同时立刻带暗河兄弟们撤离京都，找个安全的地方蛰伏起来。还有…小野葵那丫头…也拜托你们…多照顾照顾。”这些话，说出来有些艰难，但必须交代。
电话那头是更长的沉默。几秒钟后，林风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穆：
“老板，不会有‘如果’。暗河自效忠您之日起，您的命令，就是唯一的铁律。您交代的事情，我们一定做到。但是…”他的声音顿了顿，“我们相信，您一定会回来。”
“…嗯。”我喉咙有些发堵，最终只应了一声，“就这样。天亮见。”
挂断电话，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洗漱，躺下。窗外城市的灯火映在天花板上，光怪陆离。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养精蓄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没有惊动隔壁还在熟睡的小野葵，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店。林风的车已经在楼下等候。一路无话，车子驶向笼罩在薄雾中的海见町。
清晨的海见町异常安静，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和海鸟的鸣叫。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味道。码头上，一艘崭新的、涂着深蓝色防锈漆的机动快艇已经准备就绪，船身不大，但线条流畅，引擎看起来马力十足。几个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暗河成员肃立在一旁。
“老板，船检查过了，油满，备了淡水和应急物资。”林风低声汇报，递给我一个防水背包。
我点点头，接过背包背上。目光扫过那几个暗河成员，沉声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不用下海。”
“老板！”其中一个成员忍不住开口，脸上带着担忧，“龙三角太危险了！让我们…”
“这是命令！”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在岸上守着。晚上…”我顿了顿，看向远处那片在晨雾中显得更加神秘莫测的海域，“如果我还没回来…你们就自行散去。”
“老板！”林风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眼神复杂。
我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记住我说的话。拜托了。”
林风看着我，最终，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绝对的忠诚和一丝决然：“明白！”
不再多言。我转身，脚步坚定地踏上通往码头的小栈桥。木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走到那艘深蓝色快艇旁，利落地解开缆绳，翻身跳上甲板。
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打破了清晨海面的宁静。我掌着舵，最后看了一眼岸上肃立的暗河成员，以及薄雾中沉寂的海见町渔村。
快艇如同离弦之箭，划开平静的海面，卷起白色的浪花，朝着那片笼罩在神秘与危险之中的龙三角海域，疾驰而去。
阳光刺破薄雾，洒在疾驰的快艇上，也照亮了前方那片深邃、未知、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蔚蓝。口袋里的蛟魔王鳞片，似乎感应到了目标的接近，散发出微弱的、冰凉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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