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爹苏醒时，已经是三天后。
醒来发现他正躺在季州城修缮好的城主府里。
这三天发生了许多事。
但似乎没有哪一件比他昏迷不醒更紧要。
比如——
金辽大军全体葬身黑水城。
那夜的冲天火光，叫无数南部兵将和百姓们，泪流满面。
第二日季清欢跟韩枭在岸边，跟老韩王一起监斩匈奴将领二十多人，唯一遗憾的是，没能亲斩巴图老贼。
他们攻进黑水城才知道，巴图老贼感染疫病已经有五天。
根本不用谁斩他。
还没走上断头台就气绝身亡了。
至此，侵略中原的敌部总算被肃清干净。
中原疆土永存！
不过三天里还传回来不少消息，据说北境部落之王纷争激烈，贺木吉有个庶子名叫贺铮，近期锋芒毕露。
韩枭以摄政王的身份，给贺铮送了一份声势浩大的生辰礼。
其实贺铮的生辰贺铮自己都不太记得。
但有这份生辰礼敲锣打鼓的送到北境去，代表季韩两家支持贺铮继位，贺铮脚下的路就更顺遂些。
帝位空悬，但大局势已经稳住了。
只剩一些平定小乱的收尾。
季州城，城主府。
此刻正是午后，季老爹刚醒过来不到一个时辰。
季清欢穿着简单的纯白长衫，黑腰带封紧，勾勒出青年挺拔俊美的身形，脸庞如树梢玉兰花一般平和且清朗。
时节即将入秋，天气有些凉了。
他站在老爹院子里的亭子里，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当即回头。
来人是他阿姐。
“欢弟，”季清凝身穿浅紫色的绣丽长裙，墨发披在肩上，于阳光下映出好看的圈状光泽，她小步迈进凉亭，鬓边珍珠白的发饰精致又漂亮。
“你莫要在这儿守着了，有我照顾爹，你回去吧。”
“爹不愿意见我？”季清欢平静的问。
方才听说老爹醒了。
他急匆匆从隔壁跑过来求见。
但门口侍卫却拦住他，说是老将军在休息。
可阿姐端着汤粥就能被放进屋里。
分明是.....
老爹不想见他。
以这种方式逼他跟韩枭分开。
“爹为什么不想见你，你心里清楚，欢弟，你是当真想好了？”季清凝眼圈有些泛红，在阳光下看着眼前清瘦不少的弟弟。
姐弟俩从小到大都是无话不谈。
可她确实想不到，弟弟竟会执意要跟韩枭在一起。
当初在青源城王宫，那韩王世子如何阴晴不定、桀骜顽劣，屡次捉弄她弟弟。
这些季清凝都是看在眼里的。
两个见面即为仇敌的人，怎么能走到一起。
且还是两个男子。
季清凝有种弟弟被下蛊了的感觉。
确实不敢相信啊。
她再次问：“哪怕爹不再认你，你也不打算跟韩枭说断情的话？”
季沧海的意思很明显。
想当他儿子就不能跟韩枭在一块儿。
“嗯，”季清欢皱眉，低头看着脚下台阶。
想到此刻正在自己后院喝茶那人，想到韩枭带着华生，主仆俩仅仅背着两只小包袱，就追着他来到城主府，做好了经受白眼或跪求季老爹的准备。
他没办法答应老爹的要求，确实舍不得。
也没法儿舍得。
季清欢说：“阿姐，我不想跟韩枭断情。”
不是不想跟韩枭说断情。
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想跟韩枭断。
“你们的关系若被外面知道，你可想过后果么，你的前程和声誉，所有，包括咱们家.....”季清凝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
因为她明白，弟弟既然能顶着压力走到这一步。
那必然是都思量过的。
“我和韩枭都没涉足皇位，已经足够表态了，若我跟他的关系不能被外面知道...那我们就悄悄的找个山头生活，力求不影响任何人。”
季清欢语速缓慢却坚定，显然早就考虑过。
“至于前程....韩枭弃了皇位都要跟着我，这是我与他的约定，我不能负他。”
“于我来说皇位远不如韩枭，韩枭也是这样想的。”
“....你放弃家业不提，还打算隐居？”季清凝嗓音都颤了，愈发感觉眼前人像是疯魔。
她对弟弟感到陌生。
这不是与她一同长大，循规蹈矩的弟弟。
“欢弟！你选的这条路....”
“放弃了有可能会名垂青史的机遇，”季清欢打断她，很低的叹了口气，“可是阿姐，名垂青史有的是人想要，我只要一个韩枭。”
心意已决，不改了。
“哪怕是皇位？”季清凝愈发愕然。
“当了皇帝就必须立后，绵延子嗣，”季清欢摇摇头，“这世间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二选一，我要韩枭。”
他选择跟韩枭厮守，过闲云野鹤的自由生活。
那就得放弃必须为皇室绵延子孙的帝位。
因为没有谁能把好处全占了。
既想君临天下，手握皇权，受臣民百姓跪拜。
又想彼此唯一相守，终身都不生养子嗣。
怎么可能会十全十美呢。
“可是，你跟韩枭一同隐世，咱们家往后该扶持谁去，爹已经年迈了.....”季清凝苦口婆心的劝，脸庞有清泪滑落。
弟弟是真的不要季家了？
“总会有皇帝登位，只要是位好皇帝，都可以。”季清欢冷静的拿出帕子，帮阿姐擦拭泪水，“我和韩枭原本想的是，其中一人占住皇位，过些年再另寻好的孩子培养继位，但我最近听了一个典故.....”
季清凝落着泪哀声问：“什么典故。”
“...梅宗祖梅淮安，”季清欢把帕子交到阿姐手中，嗓音淡淡的，“他寄居皇位三十年，终身未娶，最后，与至交好友贺兰鸦远离朝堂。可他们选的赵氏子孙并没有守住中原，只因被置喙不是梅氏血脉。”
可见世人贪权夺势的野心无法根除。
若皇室没有正经的血脉传承，不出五十年，这片国土又要闹出一场内乱争斗。
有梅氏的例子在。
季清欢跟韩枭不想虚假揽权三十年。
他们本就不喜欢生活在皇宫。
何必为了暂时的虚权，强行霸位呢。
倒不如从此刻就选一个能体恤民情的好皇帝，在他们还都年富力强的时候，提前造出一派能够传嗣继位的皇族，至少可保江山三百年不乱。
这样比虚占着皇位来的更稳妥。
他们照样可以为百姓造福，扶持新朝稳立。
季清凝摇头：“你就是不要季家了，为了韩枭.....”
“阿姐，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季清欢说，庭院有风袭来，卷起他的纯白长衫，嗓音掷地有声，“责任二字要想贯彻到底，我跟韩枭能看到三百年以后。”
说句不敬的话——
梅宗祖当年就‘失策’了。
只保住国土百年不乱，明显他跟韩枭更胜一筹。
当然这是仰仗梅宗祖亲自趟出来的路。
否则他跟韩枭也看不到这么远。
在明知道自己不会有子嗣的情况下。
寻贤让位，比亲自在位更稳妥。
“不对，”季清凝又问，“那，新帝要如何选举你们便撒手不管了，决意要走？”
“我们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驱逐外敌，平定江山，”季清欢望着长姐，恳切的说，“想过一过属于自己的日子了。”
不是撒手不管，而是该做的都已经完成。
圆满完成他们降临在异世里的责任。
当时光荏苒，岁月变迁。
季沧海和韩问天年华老去，自然的生老病死。
季韩两家的人也会在新帝带领下，如此次外敌侵占时一样，团结合作，不分你我。
而宿仇局面。
也会在新帝登位时瓦解。
只要不出现打打杀杀的争斗局面，就算是完成金桂道长给他们的任务了。
至于一群老将筛选出来的新帝到底是谁......
重要么。
“不，你不能走，爹没有同意你跟韩枭的事！”季清凝总算反应过来，发觉季清欢想离开的意图。
季清欢望着老爹的窗户，他不知道此刻说的话老爹能否听见。
但他还是盯着窗，一字一句的说。
“韩枭是我的人，我没想叫他卑微讨好谁，或是叫他跪在哪儿去求谁认可他，我认可他就够了，我带他走，傍晚来跟爹拜别。”
韩枭很艰难的一步步从宿敌身份靠近他。
时至今日，他舍不得让韩枭再艰难的一步步靠近他家人。
韩枭愿意为了他而受委屈。
但季清欢不愿意。
“我和他有承担未来一切风险的能力和准备，我已经长大了，想选择与谁共度余生，不需要征求任何人同意，包括爹和叔父们。”
季清凝愣住了：“欢弟.....”
“阿姐，”季清欢歪头，眼眶里闪着晶莹泪花冲姐姐笑，“我很有勇气对不对，我带走的不是韩枭，是我长久以来想要的生活与自由。”
此后天高海阔，余生安然洒脱。
他要迈入人生新篇章了。
这一章的名字叫——
幸福。
“韩鸟木，愿不愿意跟我私奔？”
“跟你死都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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