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棋形将缺，我先于缺陷处落子，令其难以补全。若遇反击，则以逸待劳，令其疲于奔命，可赢。】
岁星以目扫局，心声未落，棋已布下：“下棋的地方可以有很多，东宫也仅是其中之一罢了。”
听闻她心中所想，未来之棋势在封居晦眼中已脉络清晰，他拿起一枚白子，指腹轻轻摩挲过它平滑微凉的表面，呼吸间的停滞过后，他恍若未知地将白子下在了原本预定的必死之路上。
他再抬头看她，她的神色未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沉得住气。
他问：“你上次说，我们是交易关系。交易双方，是否应该坦诚相待？”
“不可一概而论。”
“至少，你应该告诉我，你与我交易的原因。我不想得到流于表面的答案，虽然听说你在一个小乡村过得安逸，还有个关系不错的妹妹——”封居晦的威胁点到为止，“但是，你不像会受感情或者前尘往事胁迫的人。我想，你还有自己的目的。”
“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岁星道，“这一点，已经愈发明晰。”
“意在太子？”
岁星点头，她回忆着封怀祯那总是沉郁又隐忍的神色，判断道：“如果你觉得封怀祯让我进入东宫，是因为感情，那就大错特错了。不是感情，而是报复。”
“报复？”封居晦追问，“为什么是报复？”
“这你不必知道。”岁星摇头，接着道，“但你需要知道，他最想做的，就是登上帝位，把我们狠狠踩在脚下。而他也有能力做到。”
“我们？”
“你对权力的渴望一向隐藏得很好。也许在常人看来，你是个政治斗争中的边缘人物。但封怀祯不是常人。”岁星提醒，“希望我的话，能引起你的警惕。”
“所以，我无法借助你，去操控他？”
“爱能操控人，恨未必不能。”
话题听似凝重，封居晦却露出和煦的微笑，他未作表态，转而道：“正月初一，该有场鸿门宴。”
正月初一，天子赐宴，百官朝贺。
“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历来赶不上变化。只要谨记我们的目的，路就不会走偏。”
【他的目的有二，一是扳倒封怀祯，二是谋求上位。】
“我需要审时度势，以决定是否该有所动作。”
“当然。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可以有自主权。”
【自信将每个变量都转化为踏脚石，身陷凝重之谈，犹能含笑自若。野心、智谋与隐忍杂糅，较之封怀祯不遑多让。如果不是——他也未必会输。】
她的想法如同浮光掠影，浅思辄止，得到岁朝的提醒后，她偶尔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脑海中的千头万绪。
被略过的信息是，如果不是世界被剪裁后生硬重组，他也未必会输。
甚至，他应当是赢家。
她的心声如幽灵般飘浮在封居晦耳畔。藏锋匿锐良久，小瞧他的人有之，害怕他的人亦有之，但对他做出如此犀利评价的，唯有岁星。而第二句话，似乎又包含了一个无可辩驳的讯息：在她心中，他已是明显的输家。
他垂眸，慢悠悠放下一白子。
岁星也落下终局一子，而后起身。
在她将要拉门离开的前一刻，封居晦忽而出声，语调随意散漫：“你觉得谁会赢？”
“不知道。”
岁星的动作未曾停滞，丢下三个字后，便走出了门外。
随着关门声起，封居晦的身体向后靠去，他沉思片刻，无意间瞥过早无心留意的棋局。
黑白之数，几无相差——她给他留下了一线生机。
下了顶楼之后，岁星并没有离开，她站在三楼僻静处俯瞰。
一刻钟后，白露的声音从旁侧传来：“你光明正大站在这里，不怕暴露，引人猜忌？”
岁星半移脚步，看向她：“那便要劳烦你帮我选个地方了。”
“看来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白露一笑，“你的忠心有待观察，这让我怎么敢随意安排你？”
“这就要看你的手下是否忠心了。”
“没想到你这么幽默，我一介孤女，何来什么手下。”
白露说着，冲她一扬眉，而后转身便走。
她微微上挑的眼角充满了一种引导意味，岁星抬步跟上去。
在白露安排的房中相对而坐，岁星接过她斟满的茶盏：“多谢。”
“不必客气，咱们两个本不应这么生分。”
岁星接上了下半句话：“如果我当年没逃的话——”
“说起来，你倒是个传奇人物。”白露回忆道，“这么多年，如此能人也只你一个了吧？我一直以为，你早被抓到喂狗了呢。”
“如今，不还是回来了吗？”
“不一样。”白露摇头，“这次，恐怕是你主动投案。”
“遇到你们，只是奇幻的意外。”岁星询问，“那时的伙伴，都如何了？”
白露悠叹一声：“死的死，伤的伤，尚还全须全尾的，只剩下咱们四个。”
“四个？”
“你，我，霜降，还有惊蛰。”
“惊蛰？这个人我从没见过。”
“他是一个来去无踪的影子，只听主上差遣。”
“我们不也是吗？”
“不一样的。”白露道，“在外拼杀的人，听起来苦劳和功劳总是比在内操持的人要多一些。”
岁星观察着她，她一向噙着笑意的目光中，偶尔会闪过不易察觉的锋芒，那是她悄然涌动的野心。
岁星低头品茗，而后道：“外功虽显，然变易无端实难久远，内事虽潜，但浸润无声贵在恒长。相比起他，我更看好你。”
两个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再说弯弯绕绕的客套话，白露坦然一笑：“谢谢，那就借你吉言了。”
“不客气，毕竟之后，我们要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白露轻声重复，嘴角微微上扬，她拿起杯盏，“得你，如虎添翼。”
“我亦是。”
岁星顺势举杯与她轻碰，清脆声响像是山涧清泉滴落冷石，短暂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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