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怀祯敛目看向玉杯，杯中残酒正映出岁星的侧影。他拿起酒杯，走上高堂。
“恭祝父皇新春祥瑞，政通人和。愿父皇龙体安康，圣寿无疆。”
封怀祯敬皇帝一杯酒。
“吾儿又见沉稳了。”皇帝微微眯眼一笑，看他身后的岁星一眼，觉得稀奇，“这婢子瞧着面生。朕记得你素不喜脂粉气，去年秋狩，连朕赐的司账女官都叫人请回了长乐宫。”
“这姑娘倒让我想起些从前时光。阿姊若在，恐怕还要比她年长几岁。”淑妃忽然开口，说话时，发间金鸾钗的流苏纹丝不动，她露出慨叹哀伤之色，“瞧我，大喜的日子，本不该说这些。”
未等封怀祯开口，岁星先道：“惶恐，怎能与贵女相提并论。”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岁星抬眼，直视淑妃，琥珀色瞳仁宛如浸在松脂里的古玉，但不过片刻之后，她便重新低眉。
这是原主不会在此时表现的谦恭。
岁星清楚，淑妃和丞相对封怀祯意义重大。她应该做的是搅黄这件事，做到也很简单，因为淑妃本身就对她不甚喜欢。
然而，在这种被动推进的剧情中，逆原主而行，大概率会让伍叁肆跳出来强加改变。她的目的才可达成。
所以，她敛锷韬光，静观其变。
【恐怕有人会帮我完成得罪淑妃的事，而后，就是既定的怒火。】
“儿臣敬淑妃娘娘一杯。”
封怀祯的开口打破了淑妃和岁星之间的微妙气氛，他抬起酒盏，示意岁星斟酒。
同时，他因岁星的心声多生出几分警惕。
岁星抬手，宽袖轻擦过身后五尺高的烛台。
便在此时，耳畔骤然响起极轻的破空声。
“喀嗒。”
烛台底座开始震颤，六层莲瓣铜盘随之倾斜。
燃烧的烛芯带着火光扑向淑妃，岁星尚未扬起的手臂，在晃动光影里像极了莽撞下推倒烛台的罪魁祸首。
电光火石之间，灼热蜡油已近淑妃身前，烛台将倒未倒之际，岁星用手背外侧迅速抵住莲花底座，融化的蜡滴沿着盘龙纹路流下。
而后，斜侧突然闪过一道银光，封怀祯的月白广袖掠过岁星面前。
最顶端的红烛滑脱坠落，封怀祯翻掌接住焰心，蜡油凝成的薄膜覆在皮肤上，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烧焦味道，显出几分血色。
【如此快的反应速度——】岁星将烛台彻底扶正，看了眼封怀祯，不由凝眉，【预判？】
宦官的惊呼打破僵局，周遭衣香鬓影乱作一团。
淑妃匆匆站起身来，后撤一步，看向岁星：“你这丫头，如此冒失——”
她的苛责之语还未说完，封怀祯便朗声道：“龙衔天火，国运昌隆！让娘娘受惊了。”
淑妃瞥了眼他掌中尚沾着的蜡油以及被灼烧的疤痕，不好再说什么，语气略微和缓下来：“本宫无事，只是伤着殿下了。”
“护着娘娘，是儿臣的本分。”封怀祯说着，用眼神示意岁星，“换盏。”
这是在给岁星离开漩涡的机会，岁星应下，退到一旁。
【这个角度，此等身手——】岁星的目光掠过满堂文武百官，最终锁定，【第二十席。】
闻言，封怀祯和封居晦的注意力都暗自聚焦到第二十席——那里坐着的是金吾卫将军。
而此时，岁星被鎏金烛台上的阴影吸引了视线。
借着其上杂乱的反光，岁星很快分辨出，一站一坐在殿中前端的，封怀祯的影子与封居晦的影子正在烛台的华丽纹路间绞缠，如同两条争夺日晷刻度的蛟龙。
她抬眼时，正看见两人的各异神色——封怀祯眉梢戒备似刃，封居晦眼底探究如钩，倒把影子里未显的留白填得严严实实。
他们同时对某个方向的悄然关注，让岁星一直在心底隐约可见的猜测，终于彻底通达，所有混沌的拼图咬合出清晰棱角，每个未曾放在心上的微妙停顿、每回巧妙生出的无言默契，此刻都在她脑海中反射出锐利的金属光泽。
她已知晓，她的每道意识都在吞吐着被人窥探的碎片。
她当即凝神定气，内观于心，以意守玄关，如抱元守一。
阴阳相抱，混沌未分，万象皆藏于内，不使外显。
杂念若浮沫，随息而逝。
烛台风波平息，封怀祯带着岁星接连与几位大臣攀谈，三公之后，便到丞相杜城。
封怀祯寒暄道：“丞相这身紫绫袍甚是风采照人，满朝文武再找不出第二个压得住这颜色的。”
“殿下折煞老臣了，臣年事已高，哪还有什么风采。”杜城笑了笑，而后关切询问，“方才的伤，打紧吗？”
封怀祯摇头：“没什么大碍，只是侍女莽撞，惊扰贵妃。丞相历来宠女，还望多多担待。”
杜城看了一眼他身侧的岁星：“无事便好。殿下如今护着下人的模样，尽显担当仁德，实在令臣钦佩。”
“只是这侍女，总是让我想起当年爬墙摘杏的小姑娘。”
杜城知道他在说自己早夭的长女，不免哀叹一声：“难为殿下，已过去这么久，心中还有记挂。”
“幼时情谊，历历在目。”封怀祯道，“故人旧事，怎能轻易割舍？如今对着旁人，也总是不自禁爱屋及乌。”
“殿下重情，被人如此惦念，是臣女之幸。”
“丞相言重。多年前总是流连于相府西园桃树下，自那时起，我便已将相府当做第二个家了。”
“臣何德何能。”
面对封怀祯的旧情拉拢，杜城谨慎回应。
这位老谋深算的政治家，正在情感与理智之间做着深刻的评估和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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