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七劫
自炼化心蛊的那一日起，苏青鸾便踏上了一条无人可行的剑道。
她以情绪入剑，七情为锋，每一剑劈出，皆承载着极致的情绪。
她的剑法时而狂暴，时而柔和，时而如春风拂面，时而如雷霆劈落。每一剑皆有情，却又无情，仿佛将所有的七情六欲收束在剑中，却从不外露。
既是有情之剑，也是无情之剑。
她一人独坐悬崖，持剑凝思，一坐便是数月。
她面对敌人时，剑锋微颤，明明是满腔怒火，却斩出一剑最为清冷的杀机。她的剑道越来越强，越来越圆满，却也越来越难被看透。
但炼化心蛊的代价便是七情劫的到来。
喜劫让她体验最纯粹的欢喜，而后将其剥夺，让她从云端跌落深渊。
她曾在幻境中见到自己突破剑道巅峰，成为天下第一剑修，满世景仰，而后一夜之间，她的剑被折断，修为被废，跌落尘埃。
怒劫让她在极致的愤怒中失控，若无法抑制，便会被怒火焚心，化作疯魔。她曾在剑冢中被无数诡异剑魂围攻，怨念激发她的怒意，只要一念放纵，便会成为剑奴。
哀劫、惧劫、爱劫、恶劫、欲劫……
每一劫都如烈焰炙烤神魂，每一次都是濒死挣扎，但苏青鸾都咬牙度过了。她的剑意也在一次次生死之间愈发精纯，情绪之剑，已然趋近于大成。
然而，七情之劫的最后一关，才是最难迈过的。
她的最后一劫，是“爱”。
这一劫，与前六劫不同。
她可以抵御愤怒，控制恐惧，忍受痛苦，甚至舍弃欲念，但唯独“爱”字，像是她心口一道无法愈合的伤，一旦触及，便再难平息。
她的剑，能无情吗？
苏青鸾站在万丈悬崖之上，身披黑色魔教衣袍，长发被狂风吹散，眸光深沉。她的对面，站着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温和。
“你来了。”他轻声说道，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苏青鸾心神微颤，她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顾瑜，而是七情之劫所化的幻象。
但即便如此，她的剑，仍然无法落下。
她握剑的手指渐渐收紧，掌心因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
这一剑，若是斩出，她便能度过最后的劫难，彻底掌控心蛊，迈入真正的巅峰。
可她真的能斩断这份“情”吗？
顾瑜朝她走近一步，声音温柔：“师姐，心蛊是七情之剑，若你斩断最后的‘爱’，你还能称之为‘情绪之剑’吗？”
苏青鸾闭上双眼，仿佛有千斤重压在心头。
她站在断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狂风裹挟着凌厉的剑意，撕扯着她的衣角。
对面站着的，是顾瑜。
不，确切地说，是她心中的幻象。
这道幻象与她记忆中的顾瑜一模一样，连微笑时眼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幽深，像是能看穿她心里的一切。
“你为什么不拔剑？”
幻象的顾瑜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却藏着一丝她听不出的情绪。
苏青鸾握紧剑，指尖微微泛白，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当然知道，只要一剑斩下，这场情劫便算渡过，她的剑道会更进一步，从此再无情绪牵绊，真正做到人剑合一。
可她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苏青鸾。”
幻象中的顾瑜往前走了一步，声音轻缓：“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苏青鸾的眼睫微微一颤，心脏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敲了一下。
她不语。
“你不是一直追求无上剑道吗？”顾瑜低笑，带着几分戏谑，“既然如此，那就杀了我。”
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仿佛带着蛊惑：“只要这一剑落下，你便能突破瓶颈，走得更高、更远。”
剑锋微微颤抖，像是在催促她出手。
苏青鸾闭了闭眼，指尖发白。
她以为自己早已斩断七情六欲，心如顽石，可此刻才发现，情之一字，竟难到如此地步。
她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世上值得她珍视的，只有剑。
可若真是如此，为什么面对这个幻象，她的剑会迟疑？
顾瑜看着她，语气不紧不慢：“你还是犹豫了。”
苏青鸾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说过，修行之路，本就该随心所欲。”
她缓缓地，坚定地收起剑。
顾瑜的幻象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轻声道：“所以，你输了。”
苏青鸾抬头直视着他，语气平静：“若连自己的心都骗，那才是真的输。”
幻象中的顾瑜笑得更深，身影却在风中渐渐变淡，直至彻底消散。
这一劫，她没有破。
魔教后山，天色昏沉，暮光斜落在崖边，将苏青鸾的身影拉得细长。
顾瑜脚步一顿，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姐，像是即将远去，再也不回头。
他快步走上前：“师姐，你找我——”
苏青鸾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一只手，掌心托着一柄剑。
“拿着。”
顾瑜下意识地接过，那是一柄修长的水晶长剑，剑身流转着淡淡的微光，握在手里时，他仿佛能听见某种低沉的心跳声，情绪在剑身之中流淌，七情交汇，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师姐？”他皱眉，“这把剑……”
苏青鸾平静道：“我的心剑。”
顾瑜微微睁大双眼：“师姐你把剑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走之后，它留在魔教也没有意义。”苏青鸾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意处置一件旧物。
“你要走？”顾瑜猛地抬头，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去哪儿？”
“去冰川平原找个地方闭关。”苏青鸾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但顾瑜却听出了一丝刻意的疏远。
他心底的那份不安更浓了。
“可这里不也能闭关吗，师姐你不必走……”
苏青鸾轻笑一声，终于转身看向他。
她的目光幽深，映着夕阳，沉静得如一潭无人可探的湖水。
“顾瑜，你知道我的剑缺了什么吗？”
顾瑜一时语塞。
苏青鸾自创心剑，七情入剑，如今她的剑道已然成型，又缺了什么？
“缺完整的‘情’。”苏青鸾缓缓道，“七情之劫，我斩不断。”
顾瑜怔住久久不言。
苏青鸾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的情劫，就是他。
只要他在身边，她便无法彻底斩断心中那一丝杂念，也无法真正跨越七情的最后一道壁障。
顾瑜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师姐，你——”
“你还太小。”苏青鸾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眼神很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离开之后不可荒废蛊术得修行，在我们当中你才是那个天赋最好的。”
顾瑜怔住，嘴唇微微抿紧。
他只是觉得，自己不想让师姐走，不想失去她，仅此而已。
可苏青鸾却轻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微不可察，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随后伸手将一本小册子递给他。
“完整的心剑诀。”
顾瑜下意识地接过，心底的情绪翻涌不止。
“师姐……”他嗓音有些干涩，“你还会回来吗？”
苏青鸾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轻声道：“若有一日，我能真正斩断一切执念，自然会回来。”
她话音落下，转身踏步而去。
风起，吹动她的衣角，天地之间只剩下那道渐行渐远的黑色身影。
顾瑜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剑柄。
那时的他不懂，也不敢去深想她话中的意义。
直到许多年后，他才终于明白，那一日，苏青鸾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表达了出来。
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回应。
这把心剑，从此成为他一生的悔恨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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