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鞋，叹气，换鞋，叹气，周知春一脸的不高兴。周敏问怎么了，周知春看她一眼没理会，直接坐到沙发上，又是叹气。
周敏看向冯燕，冯燕低着头擦鞋面的灰土。擦完起身也是叹气，转身把周知春放玄关的一包东西拿进厨房。周敏跟进厨房帮忙收拾。
乡下带回的包里胡萝卜、红薯、莴笋塞得满满当当，再下面是一小包鱼干和一只收拾好的鸭子。鸭子里少量的血水漏出袋子，红色的无纺布袋外印出一圈水迹。
“冷藏还是冷冻？”周敏看着鸭子，犹豫着是不是得再洗洗。
“冷藏吧。”冯燕把红薯和红萝卜装进竹筐里，放到阴凉的角落。
“现杀的，晚上直接炖汤。”周知春仍然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抱着胳膊，一脸忧愁。
“哦对了！你的手机一直振动。开始没听到，所以没接。好像还有人发消息。”周敏看着周知春。
周知春拿起手机看到短信，眉头皱得更紧。
“是不是老家的人找你帮忙？”周敏假装不经意地问。
“你动我手机了？”周知春没有回答周敏，眼里还有些慌乱。
周敏一边帮忙收拾莴笋，一边装作毫不关心地样子说是找手机的时候看到短信里说什么帮忙。
“以后别动我手机。”周知春起身回卧室。
周敏莫名其妙，问冯燕乡下老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冯燕像没听见一样，让周敏把胡萝卜洗出来放到阳台通风的地方晾干。
不管是周知春还是冯燕，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周敏心里本来只有一丁点的好奇膨胀成深深的怀疑——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且这个事很有可能和她有关，所以都瞒着她。
难道周知春在外面还有个孩子？冯燕知道且同意了？周敏不敢细想，她不想有个愁人的弟弟，妹妹也不行。
不对，以周知春的脾气，他大概率是不可能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万一的万一真有的话，他应该也会大方承认，也不会瞒着她——在周知春的角度来看，这事和她周敏没有任何关系，大人的事情是用不着小孩子插手的。
周敏坐在床尾，看着一墙的箱子发呆。是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好像总是和她无关。她好像总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幼稚小孩”，所以父母也好，她自己也好，也已经习惯这种模式——不让问的就不问，不想说的就不说，不用管的就不管。
打开衣柜，夏天的长裙还有许多没来得及穿。为着工作便利，尤其是出外勤，周敏多数时候都穿长裤或到膝盖上一点的中裤。
衣服挂在衣柜里的时候总是看不见，总觉得自己还需要一件，可打开的时候却又感叹有的衣服只来得及穿过一次。新房子里空间有限，搬过去不穿也是占地方。周敏不知如何取舍，她觉得有一天她总会想起来穿。
对，总有那么一天。就像陈居安，虽然消失了一段时间，可最后也回来了。
心里刚起念头，陈居安那边似乎有感应似的，biubiubiu给周敏发来三张晚饭配菜的照片。
周敏探头看厨房，冯燕已经在准备晚饭，似乎还要炖鸭汤。
“妈，我一会要出去一下。晚饭……可能不回来吃，别做我的。”周敏冲着厨房说。
“知道了。”冯燕没有回头，依旧在切切洗洗。
周敏关上房间门，从衣柜里挑了一条清爽但今年还没穿过的长裙。
“马上要吃饭了，又去哪里？”周知春打开卧室的门，“你妈知道你喜欢鸭肉，专门从乡下让人帮忙买的鸭子。”
正在换衣服的周敏手一顿，而后又利索地拉上拉链。如果是以往，她可能要么不说话，要么会顶一句“你也没提前和我说啊”。
“我明天吃也一样的。”周敏一边扎头发，一边找墨镜。
“砰”地一声，周知春关上卧室门，嘴里还嘟嘟囔囔数落周敏。
什么“别人都问”，什么“不找男朋友”，什么“丢脸”，什么“自私”，什么“不稳定”……周敏努力把每一个字都隔绝在外。
换好衣服，挎上小包，戴起墨镜，周敏在镜子面前略站了一会儿，脑子里蹦蹦跶跶地出现“老周家的孩子”这几个字。
“妈，我出门了。”周敏经过厨房，冯燕在洗红薯。
“嗯。”冯燕没回头。她似乎是有意躲避周敏，在尽量避免和周敏说话。
……
还没进门，已经闻到烤肉的香味。估摸着时间，陈居安已经留好门。
周敏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
“来得正是时候。”陈居安正在给鸭子的表皮刷蜂蜜，“再有二十分钟就能吃了。”
“那还是来早了。二十分钟之后才算正是时候。”周敏抱着路边买的茉莉花盆栽，“这个给你放哪儿？”
“茉莉花？你放阳台上吧。”陈居安把烤鸭重新放进烤箱。
“哎！”周敏叹气。
陈居安不明所以，问她怎么了。周敏把冯燕专门在乡下给她买鸭子炖汤的事说了个大概。
无论在哪里吃饭，今天都有一只鸭子因为周敏而牺牲，大概这就是鸭鸭的命运。
“另一个角度来看，今天的鸡很安全，也算是你的功德。”陈居安变着法说周敏各种鸡肉吃得多。
“角度刁钻。真会安慰人！”周敏给了他一个白眼。
可细想一下，如果今天不吃烤鸭，她大概率是会点一只蒸鸡或是烤五花肉的。但周敏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周敏看着陈居安，想了想，以“我有个一个朋友”为开头，把她朋友看到老爸的奇怪短信内容和她朋友的猜测，大致地和陈居安说了一遍。
“你……的朋友，想知道什么呢？”陈居安反问。
周敏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当然是真相。”
陈居安又接连反问了几个问题：知道了真相要怎么样呢？她能接受的最糟糕的结果是什么？如果真相和她想的不一样，可能没什么，也可能很有什么，但因为她去查证这个动作导致家庭矛盾甚至更严重的后果，她是否能承受呢？
周敏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没有考虑过这些，或者准确地说她完全不想考虑那些后果，她更受不了欺骗和隐瞒。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处事方式，因为时代大环境，因为家庭教养习性，因为自身的认知。于周知春和冯燕而言，乡下老家的那点事不能外传，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周敏。父母有他们的自己的故事和小秘密，是人之常情。可周敏觉得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同舟共济的呢？为什么家里的事总是把她排除在外？
虽然承认代沟，但周敏不接受陈居安的笼统解释，她甚至觉得陈居安果然还是变了，现在也学会打太极。
陈居安大喊冤枉，最后叹气地问道：“如果换做是你，父母隐瞒你家里一些事情，甚至可能隐瞒还有一个孩子的事实，现在你知道了，你要怎么做呢？能当做不知道，和以往一样吗？”
周敏开始也这么想过，后来又否认了这个可能。可当陈居安也这么觉得并问她的时候，她脑子一片空白。
是啊，虽然有时候有点自欺欺人，可是现实如此，既然无法接受为为什么非要去触碰？
“这是最坏的可能。”陈居安看着烤箱的倒计时，“还有一种可能是，你朋友的爸爸可能许诺过对方什么，有什么大恩情。”
周敏其实都想到过，只是她总是想最坏的可能，又敏感地联想到过去冯燕和周知春的种种态度。
“是什么不重要，你现在已经是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能够承担照顾好自己的责任，也不该也没必要再因为其他人而退让或受伤，包括我。”陈居安看向周敏。
退让或受伤么？周敏没什么可退让的，也不会因为有一个弟弟或妹妹而感到受伤，但她会因为周知春和冯燕的隐瞒而寒心，因为他们对她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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