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扶清面无表情，他早就预料到五皇子会来这么一手。
从让梁麒试药，到让梁麒和秦扶清多接触，做的太明显不过了。
五皇子确实很聪明，也足够隐忍。他知道自己在景帝心中无足轻重，连带着他的孩子，在景帝心里也没什么份量，失望吗？或许早就习惯了。
他唯一能为自己和孩子们做的，就是坐上那个位置。
这个念头，或许很早很早之前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直到在镇安府解决蔡飞之乱，那个念头就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疯狂生长，从他血肉之中茁壮成长，让他日夜困宥于野心之中，不得安宁。
他看透景帝，也看透自己的兄弟手足，倘若他不能上位，他孩子们的待遇估计还不如他。
再怎么说，五皇子也是个皇子，虽然被父兄忽视冷落，可他的儿子呢，将来会是什么样？
五皇子一直在谋划，他把玄鹤道长从镇安府带回来，献宝似的将他举荐给景帝，从此之后隐身，不与玄鹤道长来往，因为他知道景帝生性多疑，倘若他与玄鹤道长走的太近，不利于玄鹤道长取信于景帝。
玄鹤道长也从未在景帝面前提起过五皇子，从未替他说过一句好话。
是五皇子不需要吗？
当然不是。
他只是比较能忍。
一次次被自己的兄弟羞辱，一次次被父皇漠视，五皇子早已经习惯了隐忍，他在等一个一击必中的机会。
终于，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玄鹤道长成为国师，深得景帝信任，哪怕他不与五皇子有什么联系，五皇子也知道这是自己预备的一手棋子。
当然，这还不够，他对玄鹤道长并不信任，虽然玄鹤道长明面上表现出对金银珠宝的疯狂热爱，哪怕五皇子掏空家底也填不满他的欲望沟壑，五皇子却警惕地认为这不过是一层表象。
一定，玄鹤道长一定还有别的软肋。
让他发现了吗？
五皇子曾经试图派人拉拢秦扶清，当时他还不知道秦扶清会成为状元，但秦扶清和玄鹤道长一样，都是不轻易露出狐狸尾巴的聪明人，他对燕京的人和事都有一种冷眼旁观的审判姿态，哪怕是无端靠近，都会引起他的警惕。
这不应该是一个进京赶考的考生该有的反应。
五皇子敏锐地察觉到秦扶清的不对劲，他发现，秦扶清总是能比一般人提早察觉事态的变化，是他太过聪明，还是有人通风报信呢。
比起秦扶清来，五皇子自认不够聪明，但他绝对有足够的耐心，是个经验老道的猎人。
派出去拉拢秦扶清的人没有得手，没过多久就是春闱，他的那些兄弟们，比谁都要着急想要建立自己的势力，春闱就是最好的时机。
那些新科进士们刚靠近权利的旋涡，还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崭新舞台怎么表现自己，就得到皇子们的橄榄枝，一朝越上枝头，难免骄傲自纵，却不知，这是他们倒霉的开始。
五皇子从未对任何一个新科进士表现出拉拢之意，比起这些刚入流的新人，他更加在意御座之上的人。
只要景帝在一天，他就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引起沉睡雄狮的不满。
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其他兄弟并不明白。
让五皇子改变主意的是秦扶清，谁说他都可以不拉拢，唯独秦扶清不行。
琼林宴上，秦扶清对他的兄弟们避之不及，之后传出秦扶清生病的消息，熟悉的手段让五皇子会心一笑，他可以断定，秦扶清确实是在躲避。
无论他在躲避什么，不掺和进这趟浑水就是最聪明的做法。
与此同时，他的探子也查到玄鹤道长和秦扶清私下有联系。
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五皇子心中有一个计划在冉冉升起。
似乎已经到了他可以出场的时候了。
也是时候给他和儿子找棵树靠着休息休息了。
贸然提出让孩子试药，五皇子有赌的成分，通过这几天相处，他感觉自己赌对了。
见秦扶清不说话，五皇子深深鞠躬，再次请他收下梁麒为学生。
“麒儿天资聪颖，却无良师相伴，愿拜状元公为师，无论什么条件，只要状元公提出，只要我能做到，万死不辞。”
这就像是一份投名状，摆明了放秦扶清面前，问他是收下还是不收下。
“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几天，秦扶清问这句话的频率有点高。
五皇子抬头，深深看秦扶清一眼，“我知道。”
秦扶清轻笑出声，“你为何觉得我会答应你呢？”
五皇子神色不变，紧紧盯着秦扶清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状元公是看不上我吗？又或者是看上了我那些蠢货手足？”
他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了。
想要拉秦扶清上船，他必须做到这个程度才行。
秦扶清思考片刻，在脑子里把几个皇子过滤一遍，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
不仅是他们蠢笨又傲慢，更重要的是秦扶清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没看到做皇帝的闪光点。
眼前的五皇子，倒还是最让他满意的一个。
五皇子知道树人设，在朝中民间历来有贤王的名声，他关心百姓，能为百姓办实事，哪怕是装出来的，其他皇子也没能装到这个程度。
秦扶清不得不承认，五皇子还很敏锐，至少他察觉到自己不排斥他。
不然他有很多借口可以不走进这个院子，不靠近这对父子。
“殿下能做到初心不改，从一而终吗？”
秦扶清没有回答能否做梁麒的老师，而是问五皇子一个问题。
五皇子愣了片刻，秦扶清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略微思索，好像有点明白了，莫非秦扶清认为他真的能当皇帝？
压抑住内心的狂喜，五皇子点头，坚定道：“我能！”
秦扶清了然点头，就算不能也无所谓，就像溪水东流，昼夜交替一样，一切都会轮回。
景帝早晚会死，五皇子当了皇子早晚也会死，如果五皇子做了皇帝，梁麒就是未来的皇帝。
秦扶清可以肯定，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难道还会有比亲自养大教育出一个皇帝更有成就感的事情吗？
除非他自己当皇帝。
罢了罢了，秦扶清可不想麻烦加身，皇帝是荣耀，也是束缚。
终于，就在五皇子快要没信心的时候，秦扶清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小公子确实聪明，是个读书的材料，既然殿下不嫌弃，就请将他交给我吧。”
五皇子狂喜，他果然是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根本不怕抓不住狡猾的狐狸。
五皇子笑了，秦扶清也笑了，两个人惺惺相惜，关系似乎都拉近了不少。
猎人总认为自己能抓住狐狸，却不知道他也落入了狐狸的圈套。
做戏要做全套，秦扶清收梁麒为徒，并不能由五皇子主动提起，而且不能操之过急。
疫苗接种成功，秦扶清又开始造势，民间逐渐有传闻，说五皇子和他的嫡长子通过某种手段规避了天花的风险，而这种手段正是新科状元秦扶清提出来的，怕有风险，五皇子自愿尝试。
民间闻天花色变，得知权贵们有法子从天花的死亡阴影中逃脱，不知有多羡慕。
当然，更多人都注意到，是秦扶清这个状元公想出来的法子。
不由得都夸他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连应对天花都有法子。
秦扶清回宫面圣，说起五皇子的英雄无私，闲聊时顺带提起梁麒，赞不绝口道：“五皇子家的小公子当真是可爱，臣从未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他和臣很是投缘，让臣想到了家中幼弟小时候的样子。”
景帝根本不知道梁麒长什么样，自从这孩子降生，他就没看过，就算五王妃抱着孩子进宫，他也没像普通农家爷爷一样，说要看看自己的亲孙子。
当然，他并非对每个孙子孙女都是如此，这么一说就更让人心酸了。
就算听到秦扶清夸奖梁麒，景帝也兴致缺缺道：“是吗？”
他对孩子不感兴趣，只想赶紧多弄点钱填满国库。
秦扶清像是没看出来他的敷衍，还在那里一脸兴奋地讲自己教梁麒写字，提起写“孝”一字，梁麒说道：“就像我要好好爱皇爷爷一样，这也是孝吗？”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这件事来，终于让景帝来了一点兴趣。
“这是他亲口说的？”
秦扶清道：“臣不敢编谎话，此乃欺君之罪，臣所言无一句虚言，所以才觉得小公子当真是天真可爱。”
景帝有些感慨，“还是老五教的好啊，确实有点意思。”
他似乎有所触动 ，仔细一想，不仅他没抱过梁麒，就连梁麒进宫时，也只是远远地看他这个皇爷爷，从未近身过。
“王明，让五皇子明日带他儿子进宫来，朕倒要看看他有多可爱，能得状元公的夸奖。”
秦扶清的目的达到了。
不管梁麒明日表现如何，至少他有了在景帝面前刷脸的机会，而接下来，秦扶清会让景帝越来越喜欢他。
第二天，五皇子带着梁麒进宫，梁麒被太监抱着，异常乖巧。
景帝吩咐道：“放他下来，麒儿，朕是你皇爷爷，过来靠近些。”
梁麒今年还未满三周岁，一被放下来，立马奶声奶气地叫着：“皇爷爷！”一边迈着小短腿朝景帝跑过去。
景帝难得露出一丝老人的温情，“哎”了一声，竟然稍微躬身将梁麒给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
“麒儿知道朕是皇爷爷吗？是不是有人教过你啊？”
梁麒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白嫩的小脸蛋微微鼓起，“麒儿见过皇爷爷，当然知道你是麒儿的爷爷。”
“哦？麒儿什么时候见过皇爷爷？”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召见过梁麒。
梁麒回想道：“过年的时候皇爷爷抱过元哥哥，坐的高高的，就像今天这么高，爹爹说元哥哥是被皇爷爷抱着，麒儿就知道你是麒儿的皇爷爷啦！”
寻常三岁孩子口齿还没这么伶俐，能有条有理地说这么一长段话。
梁麒靠在景帝怀里，手指紧紧抓着景帝的明黄常服，试探地向景帝怀中靠了靠，小声道：“麒儿也被皇爷爷抱高高了。”
孩子的天真让景帝有些心软，他摸了摸梁麒的脑袋，梁麒充满孺慕之情将脸颊贴在他的手心。
景帝常年吃药，手脚冰凉，孩子的身上确实温热的，尤其是脸颊，比花瓣还要娇嫩柔软。
景帝叹口气，对梁麒道：“以前是皇爷爷不好，没抱过我们麒儿，以后你常来宫中见皇爷爷，好不好？”
“好！麒儿喜欢皇爷爷！”
和秦扶清说的一样，梁麒对景帝没有半点陌生之意，这让景帝很是欢喜。
他不喜儿孙亲近，就算是大皇子的几个孩子，进宫见他的机会也少得可怜，也就逢年过节宫中宴席，他们能近身一些，景帝偶尔心情好，逗狗似的摸一摸夸一夸。
孩子们自然跟他亲近不起来，还有些害怕他。
在他旁边都不怎么说话，景帝越发不喜让孩子们靠近。
梁麒确实不一样。
景帝抱他坐在自己腿上，好好聊了好大一会，爷孙欢声笑语，好不快乐。
五皇子站在不远处看着，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水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五皇子和梁麒被景帝召见的事情传到其他皇子耳中，气的六皇子摔了好几个杯子，他就知道老五没存什么好心思，贱妇之子竟然也敢肖想不属于他的东西！
但事实已定，其他人再怎么生气也不济于事。
只能主动接种牛痘，想要得到景帝的关注。
奈何第一个吃螃蟹的是勇者，之后吃螃蟹的就是贪吃。景帝并未对其他皇子在表现出什么特别关注，反倒是民间，注意到朝中动向，发现很多王公贵族都主动接种什么疫苗，纷纷起了心思。
连王公贵族都争抢着接种疫苗，说明这是个好东西啊。
民间百姓一方面觉得艳羡不已，一方面各种打听怎么才能接种能预防天花的疫苗。
秦扶清的一石二鸟之计顺利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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