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
她点头如拨浪鼓，“嗯嗯嗯，师尊，我可以提前离场吗？”
魏然放下书卷，“已经晚了。”
茵竹垂下脸，沮丧道，“可是徒儿想起来师尊新做的袍子还没取回来呢。”
“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他戳穿她的谎言。
茵竹一张笑脸皱成一团，腮帮子鼓了鼓，“师尊，您也没早些告诉徒儿，清谈会就是大家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的诗词大会啊，徒儿这性子散漫惯了，听不来这些锦绣文章。”
魏然喝口茶，轻描淡写扫她一眼，“这么说，小竹是在责怪为师了？”
茵竹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徒儿怎么敢怪师尊呢，是徒儿没提前问清楚，是徒儿的错，都是徒儿不好！”
魏然转眸看她，挑眉道，“你错哪儿了？哪儿不好了？认错比翻书还快，这性子是越发乖顺讨巧了，为师可没教你如此。”
茵竹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孟章却命人抬张椅子在旁边，示意她坐下，“为师念你年纪小，性子急，本不欲带你来此，但你却图新鲜，吵着要来……既然这是你求来的，怎可中途放弃？修仙之人，需得博览群书，戒骄戒躁，今日便随为师在此好好领悟一番，磨磨性子。”
师尊开了金口，明摆着不给她出溜的机会。
茵竹只好将撒娇耍赖拍马屁的话都咽进肚子里。闭着眼哀叹，这就叫自己刨坑自己埋，怨不得谁。
她老老实实在魏然身边坐了片刻。
清谈会就是仙神两界文艺青年的聚会，大家在一起喝茶赋诗，写文作画，互相借鉴探讨，顺便分出个艺术造诣的高下来。说到底，就是比拼才华。
论才华，茵竹望天兴叹，她认倒数第二，就没人敢和她抢第一。
这时，底下有位白衣飘飘的青年忽然扔了笔，朝孟章神尊拱手行了一礼，一脸急切道，“神尊，小仙府上荆妻临盆在即，恕小仙先行告辞。”
茵竹正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困得双眼朦胧，听见这话，强打起精神向师尊瞅去，想知道他如何回应这个胆敢中途立场的小仙。
孟章扬手道，“此等要事，璇玑仙君可速速离去。”
师尊发话没多久，底下又有小仙搁了纸笔，朝他颔首道，“神尊，小仙方才收到家父传音，他老人家出门散步时不慎跌伤了筋骨，小仙甚是惦记，可否向神尊告个假？”
孟章喝着茶，眼都没抬，挥手道，“拳拳孝心，本尊颇为感动，去罢。”
清谈会开始才一盏茶的功夫，陆陆续续好几位神仙借口离席，整个宴会冷清不少。
师尊如此好说话，让他们都走了，怎么师尊就偏不放自己走呢……
茵竹心里嘀咕着，抬眼一扫，剩下的神仙要么是实在找不出离席的理由，要么是实在闲得发慌在此消磨时间，当然，也不乏乐此不疲切磋才华的真正的文艺爱好者。
底下有找不到借口离席的神仙，忍不住幽怨嘀咕起来，“年年如此，一成不变，这清谈会越发没有意思了，唉！”
声音本不起眼，奈何清谈会本就不大热闹，这声音落入邻座神仙口中，一位蓝衣小仙君听了，立即道，“是啊，这么下去，连我都要神游天外了。”
“可不是？这场上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仙翁，还有几人真能静心清谈？”
有人不大赞同这话，“清谈会要的便是静心，连这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如何清谈？”
有人抚须道，“诸位如此争论，可见仙心颇是急躁，如此可要不得。”
另一人立即道，“就是，清谈会谈成这样，倒不如早早散去，不谈也罢。”
这是要散会的意思？茵竹心中颇有几分欢喜，清谈会就不该是她这等文墨不通的小辈来的地方。
众人争论起来，火药味儿越来越浓，孟章一声不吭听了半晌，忽然手中茶杯轻轻一磕，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在这诡异的静谧中，孟章的声音徐徐响起。
“诸位既认为清谈会太过古板枯燥，不如换个谈法。”
蓝衣小仙君忍不住道，“神尊，如何个谈法？”
孟章手指轻点茶盏，漫不经心道，“听闻下界兴起一种新玩法，以诗作画，以画作诗，诗画结合，颇得雅趣。”
茵竹听了，来了兴趣，思索一瞬，眸子亮闪闪的瞅着师尊，“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这倒有几分新鲜，只是徒儿有个新想法……”
孟章抬起眼，“说。”
茵竹道，“不知师尊可听闻流觞曲水之法？”
“流觞曲水……”孟章似有些意外，“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
茵竹猛点头，“嗯，师尊什么都知道，师尊真厉害！”
孟章默了一瞬，“你竟读过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这话茵竹听着有些不乐意，“师尊，徒儿虽不爱读书，但也不是文盲吧，下界流传这么广的文章，徒儿多少知道一些的。”
孟章不以为然，回眸淡淡道，“那你说说。”
茵竹刻意清了清嗓子，扬着下巴高声道，“所谓流觞曲水，就是说，于环曲的溪水旁宴集，在溪水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饮。师尊师尊，徒儿说的对吧？”
她顿了顿，一脸期待地看着孟章，孟章没说话，只默许的看着她，于是她嘴角一咧，继续嗓音清脆的说了下去，“此法徒儿虽不曾亲眼见过，想来那场景应是妙极雅极。现今诸位既对清谈会有看法，不如移步至玉清宫曲水畔，清风佐酒，诗画会友？”
茵竹话音刚落，就有人击掌道，“此法甚妙，想不到神尊身边这位小徒儿竟是个玲珑七窍心。”
孟章未接话，茵竹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咧嘴一笑，“小仙不过是在诸位仙翁面前班门弄斧而已，哪就有仙翁说的那般好，谬赞谬赞。”
孟章微不可察的跳了一下眉，却听茵竹应付完老仙翁的话，回头看向他，笑笑道，“师尊，徒儿觉得，您刚才的提议也甚好，不如就在曲水旁，以诗句为题，再依诗作画，或者信笔作画，依画题诗，各人可随心择其一。酒杯停在谁人面前，就由谁作画，或作诗，依次传递，这样谁都不漏下，谁都有了参与的乐趣。师尊师尊，您觉得呢？”
孟章被她一句句师尊吵得有点头疼，抬手道，“照你说的做罢。”
于是，一场室内清谈会就被搬到了室外。
玉清宫外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清水河，彼时正值阳春三月，暖风徐徐，河岸鲜花盛开，绿草如茵，光洁如新的石头错落有致摆在溪水两侧。
神仙们依次在溪水旁坐下，身前是石头做的桌案，案几上摆满酒具，点心和文房四宝。
阳光明媚，绿水悠悠，大家心情似乎都很不错，气氛孑然一新。
茵竹照例坐在孟章身侧，安安分分的奉茶研墨，时不时看看师尊美得惊心动魄的侧脸，只觉风朗气清，飘飘然也。
一切妥当，孟章放下茶杯，慢声道，“清谈会继续。”
换了场地，换了玩法，诸位年轻的仙君既不困也不乏了，都来了精神，那位蓝衣小仙君率先摊开面前的画纸，抬头道，“神尊可否给出这第一轮的题目？”
正思索间，好巧不巧，一只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仙鹤，正端方悠然的信步从他眼皮子下走过。
孟章手指一点仙鹤，道，“羽翼光明欺积雪，丰神洒落占高秋。此乃首轮题目……便从天权星君开始，请依照此诗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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