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不确定这张巨大的人脸是否能听懂他说的话，也不确定自己声音是否能传达到对方那里，毕竟这张紧附在船底的脸上，并没有耳朵。
被震开的手臂在海水中短暂停顿，紧接着又目标明确地朝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手臂像是自枪中发射而出的子弹一样，飞速地破开海水，也将海中原本静谧又幽深的气氛给打破。
昏暗的水中让这些手臂看上去极为诡异，它们大小不一，手掌和手指都有长有短，看上去就像是无数不同人的手聚合成的怪物。
一只看上去指甲尖锐，甚至残留着破碎指甲油的手往林深的面门上一抓，海水被搅动得发出咕噜几声响。
然后其他大大小小的手掌就像是饿了许久的野兽，一瞬间跟着蜂拥而上，试图将林深团团包裹。
嘭。
气体震开的声音再次自林深周身传来，只不过在这深海之下，声音听上去模糊又缥缈。
无数的气泡向上飘荡，林深趁手臂顿住的一瞬间，飞快扭身朝着海下继续游去。
核心不在这里，源头也不在这里，他不想跟这个东西纠缠太多的时间。
然而他转身还没有游出去多远的距离，立刻就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开始飞速朝他靠近。
林深没有回头，而是眼睛一眯，右手手指微微用力往内一扣，身边震起的气体又“嘭”地响了一声，感受到后面东西停止住，他集中了一切的精力开始在幽黑的海水之中寻找那个隐藏在当中的东西。
只是尝试闭眼的一瞬间，脚踝就被一只冰凉刺骨的手给抓住了。
那力道大得吓人，仿佛要直接把他的骨头给捏碎一样，透过皮肤传来的寒意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不过它们越是阻止，林深就越是能肯定自己寻找的方向是对的。
他先尝试着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挣脱那只手，在水中扭动身体之后用力往后一蹬，然而那只手很显然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摆脱掉，而其他时候在这只手抓住林深之后，就像是疯了一样快速涌了过来。
一只只手掌凑成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压了过来。
肩膀，手臂，身体，甚至是脖子，就只是眨眼的一瞬间，无数只手就将林深给牢牢固定在了原地，然后它们手指开始用力，像是要通过这种非人的蛮力将林深的身体戳出一个个窟窿来。
而此时林深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张巨大的脸，它张口瞪眼吐出这些手臂的模样，像是个在悲痛哭泣而导致面部扭曲的人，这让林深没有从它身上感受到特别强烈的愤怒与恶意，反倒是觉得其显得可怜又无助。
有一种很奇怪的，类似于悲悯的情绪从林深的胸口涌了上来，尽管他现在被这些手臂紧紧箍住，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只觉得眼前这张脸现在细看之下，已经完全没有了第一眼时的那种震撼与超乎想象的震慑力，流露出来的情绪只让林深想要让它快点解脱。
他叹了一口气，嘴巴里很不合时宜地吐出几个泡泡来。
身体上那些手施加的力量让他微微感觉有些痛，但或许与对方潜藏在核心中的痛苦相比，林深感受到的不过是微乎其微的部分。
“这么做对你没有好处，我建议你最好是放手。”
他再次尝试说过，不再去思考自己的声音是否真的能传递到对方不存在的双耳之中，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张把他吞下去或许都不够塞牙缝的脸，与之平静对峙着。
没有回应。
这当然是在林深意料之中的，他说这句话也没打算就靠这种方式成功沟通。
这更像是一种通知，而不是交流。
紧扣住林深肩膀那只长着尖锐指甲的手，“噗”地一下刺破了他的白衬衣，手指带着指甲直接猛地戳进了血肉里。
然而就在这种痛感传达到大脑，又重新往伤口上反馈的一瞬间，林深只是才刚感觉到刺痛前那种微微的痒，一根银灰色的铁链就顺着衣服破口“嗖”一下飞了出来。
巨大的力量一下子让铁链捅穿了那只手臂，腐败的血液自对方洞穿的伤口中喷洒出来，融入茫茫大海消散得异常之快，紧接着这只手臂就开始从受伤的位置剥离、分解，碎成一块块细小的肉，然后像是经历了长久年月的风化一般消融到只剩下抓着林深肩膀的手掌部分。
断口带着碎肉在海中飘飘摇摇，手指上传递来的刺骨温度跟着逐渐消失，随后那只手一松，直直朝深海中坠了下去。
飘荡的铁链并没有因为解决掉一只手臂就停下，它像是不受海水的影响一般灵活自如，又接连勒断、劈断其他几只禁锢住林深的手，才重新飞旋到他胸前。
林深不再多做停留，身体一转，双腿用力一蹬，朝着这些手落下的位置快速下潜。
他该庆幸自己已经不再是常人之身，否则这个速度的下潜以及所面临的海水压力绝对是致命的，挤压会让他窒息，让他身体和内脏变形，最终跟那些手掌一样沦为这片海域的牺牲品。
海水咕噜噜的声音自耳边滑过，林深能听到那些手臂又重新追了上来。
嗡——
深海之中有东西发出了人脸几乎同样的气息，林深非常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四周没有看到生物，整片海域仿佛一滩吃人的死水，直到他的视野里出现了覆着细沙和棉絮般细尘的海底时，身后早就已经看不到停驻在海面上的轮船了。
周围不仅一片漆黑，而且死寂得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好像在这个地方，不管是光还是声音都无法穿透，连时间都感觉停止流动了。
之前坠落下来的手掌被灰白色的细尘覆盖，在当中无声地分解并慢慢消失，林深下意识屏住了气往一侧看去，看到的是一个边角清晰锐利的木头箱子的边缘。
它没有被海水腐蚀，依旧像是最初的模样，静静沉在海底。
如果不是林深，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发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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