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越来越清晰的地面，一分一秒都难熬。
下飞机前，手里的手机终于震响，又换了陌生号码
沈嘉行沉气克制，接通
“嘉行哥，快来救我啊，我害怕，我好害怕……”
这一句后，有小孩子哇哇地哭声
“沈总，你可得加快了，你老婆孩子在山顶吹着风等你”
单方面的通话再次挂断。
下飞机，提前备好的一辆悍马停在梯口，沈嘉行上车立即给米沙打电话。
“看到她了没有”
“没有，车里有耳蜗对讲，有枪，满弹，我现在还在找埋伏点，全他妈是雪，藏不住。”
纪寒的车停在半路等，从后视镜看到后方冲过来的车从左边迅猛一闪，扬起漫天的尘雪，他立即跟上，到达山顶时，后面紧跟过来一辆路虎。
欧阳夫妇被保镖控制着下车，沈嘉行大步往前走，先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再走几步，终于看到坐在一片错综树木之间的人和一辆车
欧阳曦，孩子，男人，就是没有秦曼初。沈嘉行快走，握着档案袋的手在身后背着，控制不住得用力，用力到肩背都在发抖。
欧阳曦跪坐在雪里，孩子裹在被子里，放在她腿边，而男人在身后站，手里一把手枪，抵着欧阳曦的头。
欧阳夫妇被胶带封着嘴，欧阳曦的母亲痛哭呜咽，欧阳曦大叫：“妈！嘉行哥！救我，救我！”
沈嘉行不动声色环视四周，秦曼初一定在这儿，拆开档案袋，抓出一把银行卡，扔过去：“一张两千万左右，25张”
“先救谁呢？”
欧阳曦大叫：“救我！救我！”
这时，欧阳夫妇嘴上的胶带被撕下来，沈嘉行问：“救谁”
“那是你的孩子和妻子！都救！都救！”
欧阳曦大喊：“妈，我不要，他说了只能救一个！他会杀了我！救我！”
沈嘉行直说：“救孩子”
男人哈哈大笑，接着，往一边慢慢走两步，树根下，围了一堆树杈，他抽出一根，一把将树杈拨开
沈嘉行紧紧盯着，粗重的呼吸在看到坐在雪里，靠着树根，奄奄一息的秦曼初时，心脏骤停。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就像被巨大的石头缓慢碾压
那一瞬痛到眼底猩红
“孩子，女人，救谁呢？”
欧阳曦在看到秦曼初的时候同样意外，对上男人玩味儿的眼睛时，她皱眉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你搞什么！我说了，拿钱带着孩子走！”
男人在欧阳曦耳边低语：“你的孩子你都不要，他会要？欧阳曦，真当老子傻？”
然欧阳曦看向秦曼初，眼里恨意：“那正好，把她杀了，我把我的股份都给你。”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私语，沈嘉行一直盯着秦曼初，她闭眼，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身体蜷缩成一团，脸比身上的积雪还要凄白
沈嘉行管不了那么多了，迈开一步时，耳蜗里传来米沙的声音：“他手里是真枪！别轻举妄动！”
“你听我说！把他往旁边引，离开秦曼初附近”
沈嘉行咬牙，怒气闷在喉咙里，马上说：“我要确认孩子的情况”
男人直接伸脚踢了踢，孩子哇的哭出来，沈嘉行继续说：“我要确认他有没有受伤，你想要的，钱，房，股份，都在这儿，我儿子如果有一丁点破皮，今天你什么也拿不走。”
但男人相当狡猾，他不动，他命令欧阳曦把孩子的抱被解开，让沈嘉行检查。
“我两个都要”
“哪两个？”
“我儿子，我女人”
男人似笑非笑地举着枪，枪口在秦曼初和欧阳曦之间摆动：“两个女人呢，你说哪个啊……”
欧阳曦的父母不断的哭喊，欧阳曦不断的说救她，救她，尖锐被风雪卷绕，整个山顶都弥漫着空荡的回声。
秦曼初动了动，像是被可怕的声音所惊醒，她急促呼吸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睁开眼睛。
就是这一刻
沈嘉行用手里的档案袋，点欧阳曦和她腿边的孩子：“我要母子两个，那个你随便” 他说着，把档案袋扔到了距离秦曼初远一些的位置：“你快点检查完放人！”
真冷啊
秦曼初喘一口气，被霜覆盖的睫毛一点点垂下来
在车里等的着急的小九拽下了纪寒右侧的通讯耳机，以至于当耳朵里响起那句话
——要母子两个
——那个随便
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愣愣地反应了半秒，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怒火中烧，她反手拉车门，纪寒同时上锁，她发了疯地敲打车窗，怒，恨，
“沈嘉行！你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纪寒伸手捂她的嘴，她咬，咬着哭，咬着骂：“曼初跟她的孩子又算什么！你凭什么让她随便！你怎么不去死啊！”
这句话后
沈嘉行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小九骂得急，那几个匆匆闪过的字眼使他陡然心慌，踉跄一步，猛地转头看向秦曼初，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就是他失去控制的这两句话，场面跟着失控。
男人很快反应过来他耳朵里有东西，顷刻间勒住欧阳曦的脖子往后退：“欧阳曦，你敢玩老子！你让他带人来！”
米沙的人逐渐靠近秦曼初，那身迷彩被男人四处巡视的目光捕捉到，他瞬间开了枪，第一枪，因为突发情况带来的紧张，枪口没有方向。
一枪之后，他举枪朝向着前方，仓惶后退，从左到右‘砰砰砰’连打了三发子弹。
已经暴露，所有埋伏的人举枪将这里包围起来，米沙正面刚上，大步朝他走，逐一击碎他打出来的子弹，唯独他的第四枪，偏，是秦曼初的方向
沈嘉行朝秦曼初走着，所有的感官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脸上，突然有人大喊一声：“秦曼初！倒下！”
沈嘉行蓦地回神儿，脑子里那一瞬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本能的动作，就是一个跃步扑向她！
秦曼初被他压到的同时，听到他沉重地一声闷哼。
与此同时，最后一声枪响，正中男人眉心
米沙的枪口下一瞬对准欧阳曦时，扳机上的食指微微弯曲，耳朵里响起张齐的制止：“留活的！”
米沙立即收手：“计划有变？”
“现在，留活的！”
2
小九和温夏跑过来时，欧阳曦因为被控制起来疯狂尖叫，嘴下一刻被堵上，她们顾不上看，直往被沈嘉行压着的秦曼初那儿跑。
沈嘉行捧着秦曼初的脸，冰凉僵硬
万籁俱静，雪簌簌落着，白了他的头
他的手在颤，嘴在颤，发出的声音更是颤抖到几乎听不清楚
“孩……子……呢”
秦曼初哭，哭不出来，喉咙仿佛都被冰冻，温热的眼泪一直流，脑子里只有那一句话，只有！
她抬着麻木的胳膊打他，身体没有温度，没有知觉，只有被他反反复复伤害的一颗心不罢休地坚持着
声音微弱，微弱的控诉：“你不是要你老婆儿子！你不是不要我！你别管我！别管我！”
那时候，沈嘉行什么都听不进去
问她！问自己！
“我问你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他嘶吼
凄凉，悲痛
回答他的，只有她越来越远的哭声，越来越浅的呼吸。
雪越落越大，风起欲绝，硝烟弥漫
小九和温夏的脚步顿住，顿在两人的旁边，从沈嘉行肩胛骨流出来的鲜血将身下大片的洁白染成浓郁的红色
触目惊心
而小九是第二次，第二次重复看到这样的画面。
圣洁的白雪，珍贵的血液
融合后绽放，形成这世界上最无情的的食人花。
她捂住脸转身，不敢看，不愿再回忆。
纪寒赶过来，秦曼初半眯着眼，抽泣，已经有些意识不清醒。沈嘉行不许别人碰她，不许就是不许
风大，雪大
他脱了外套，脱了衬衣，包裹她，抱着她，踩一脚厚重的雪，一步一脚印，走一路，淌一路的鲜红。
沈嘉行始终垂眼看她，低头允她脸上飘落的雪花
眼睛里只有她
世界里只剩她
3
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允许再奔波，下山后临时在东城医院住下，沈嘉行手术一个小时，取弹头很快，是他不肯打麻药，就那么趴着，感受着子弹头从他的骨头里拔出，大臂被树干划了一道五厘米的大口子，一针一线穿透肌肉
他在想，是不是她也这样拼命忍着
“流产疼不疼”
纪寒手一顿：“有麻醉”
“没麻醉之前，疼不疼”
沉默几秒，纪寒轻说：“她晕过去了”
“你知道”
静了片刻，纪寒沉声：“嗯”
“她哭了吗”
“…………”
“谁照顾她”
“…………”
“她怎么熬过来的”
“…………”
“那时候我在干嘛？”
他突然下床，纪寒手里的纱布正缠一半，他看纪寒，问：“那时候我在干嘛？”
再问，一直问，他在干嘛？
他到底在干什么！
“老爷子后事那段时间” 纪寒摘下手套，静说。
沈嘉行一瞬间垮了，头抬不起来，有什么压的他抬不起来：“过年她怎么不在家好好待着”
纪寒叹气，握住他的肩膀，握紧，这时，张齐进来，说温夏闹的厉害，非要带秦曼初走。
沈嘉行进病房的时候，温夏坐在床边，趴在秦曼初身上哭，小九安慰温夏，也是一脸泪，而秦曼初，躺在那里，盖着厚厚的被子，安静。
纪寒走过去：“温夏，让你姐休息”
“我们要回家，我要和我姐回家”
小九柔声劝：“肯定回，先把液体输完，咱们就走”
温夏不松手，搂秦曼初很紧，一直在喊她，让她醒。沈嘉行过去把她拉起来，硬拉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是看到温夏碰到秦曼初输液的手了，开口却是：“别压她肚子”
肚子……
温夏一下就恼了
‘啪～’ 她用了全部的力气，带着满心的恨意，那一巴掌打在沈嘉行的脸上，不够，跟她姐受得罪，受得痛，这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沈嘉行站在那儿，不动，让温夏打。
陆子云和韩彬赶过来，在楼道里就听到了温夏的哭声，陆子云飞快跑进病房，温夏一拳又一掌，一脚又一脚，已经打的没了力气，还是不肯停，沈嘉行微垂着头，衣服被扯烂，脸，脖子，胸口布满深深浅浅的划痕，手印子。
但他始终就只看着秦曼初，一声不吭。
“够了，够了温夏” 陆子云横在她和沈嘉行之间，抱住她，温夏挣扎，被陆子云强硬抱出病房。
天很冷，夜很浓，雪很白
没完没了的下，似要淹没这座城市
秦曼初高烧40度一整天不退，沈嘉行砸了医生办公室，砸了护士台，问他们会不会看病！会不会！暴戾的怒吼充斥着整栋医院。
凌晨十二点，救护车急速前往机场，秦曼初被抬上飞机，其他人开车返程，纪寒和小九跟着上飞机。
温夏被陆子云硬拦着坐车，温夏一整天不吃不喝，就是哭，满身的气都堵在她的脑子里，几次晕过去又醒来，给她输营养液，陆子云接个电话的功夫一不留神她就拔了针，不放心，手一寸不离的拉着她。
4
一个星期，秦曼初昏迷。
所有的检查都做了，没有任何问题，纪寒亲自飞了一趟德国，带着最顶尖的神经科专家，把最好的，最先进的药都用上了，她就是不醒，屋里暖风开到最大，盖最厚的被子，发着高烧，然这些，始终暖不烫她的身体。
一直冰冷
沈嘉行带她回家了。
抱着她泡在装满热水的浴缸里，抱着她在沙发晒温暖的太阳，喂她喝很多热水，不做这些的时候，就对着她肚子上浅浅的一道疤痕发呆。
哦，翻出以前的365夜，格林童话，小王子，给她讲故事
讲着讲着，他反应过来这些是以前哄她睡觉用的，可他不想让她睡了，他把那些书都扔了。
追剧吧，把她喜欢看的剧都找出来，盘腿坐在她旁边，笔记本放在枕头上，陪她看，拉着她的手
但她也不评头论足了，片头片尾曲她也不跟着唱了。
看医院门口的监控记录，看她一身的血，身下厚厚的雪，了无生息的模样，一遍一遍看，一帧一帧看，白天看，夜里看，不眠不休地看。
他好像把灵魂留在了那段画面里，无法言喻的痛苦，无处宣泄，电话也不接，门铃响他也不开，神色平常，只是没说过一句话。
吃饭，喝水，照顾她，日复一日循环着
活着。
唯一做的事，就是在那一天
他打了一个电话
张齐飞苏城，早八点半，拿着沈嘉行保险柜里的档案袋，去了市长办公室。
晚上，十点，张齐走出政府大门。
欧阳家在这之前一直四处找关系，打听欧阳曦的下落，但没人知道，更没人敢帮忙问
沈嘉行的原话在圈子里是这么传
————他押上整个沈氏，势要苏城欧阳败落，谁想做陪葬的，尽管来。
一时间，整个苏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对欧阳家闭口不谈，避而远之。
谁都清楚，一档档经济犯罪证据只是放明面上让众人看的。具体实施，坐牢，去哪儿坐，怎么坐，活着坐还是死着坐……
…………
那一夜，一切如常，灯火暗淡的欧阳公馆被武装包围
欧阳腾在逃往印尼的飞机上被带走。
那一夜过后，欧阳集团大楼空无一人
至此，苏城再无欧阳
只留下落不明的欧阳曦。
5
秦曼初在一周后转为低烧
依然沉睡
张齐输密码进门，纪寒给秦曼初做常规抽血，顺便给沈嘉行的伤口换药，小九和温夏才有机会看一眼秦曼初，进屋的时候无声，脚步放很轻。
亲子鉴定纪寒给她们看了，孩子不是沈嘉行的，那场欧阳曦自导自演的绑架沈嘉行一直知道，他是计划在那场混乱的绑架里杀了欧阳曦
但意外发生了，只差了那一晚
天翻地覆
十一月的海城，日光淡淡的
窗户开一点点，纱帘轻轻拂
卧室很暖，很静，生活气息很浓
床头柜上放着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唇膏，水杯，手机，小说，电脑，香薰……
温夏在床边蹲着，轻轻握着她姐的手，看她白净柔嫩的脸庞，水润的嘴唇，柔顺的头发，侧边夹着一个黑丝绒卡子，点缀一颗白润的珍珠。
她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茶香，身体乳的花香，很美，像睡美人。
“姐，我妈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最近不找她视频了”
“……”
“她说你怎么这么忙，她也给你打电话了，说你没接”
“………”
“我妈说明年你不支教了，她搬过来，照顾我们。”
“…………”
“你不知道，我妈那天推给我两个名片，一个是给我介绍的对象，一个是给你介绍的，然后第二天她就后悔了，说还是再陪我们几年吧。”
“……”
“我爸那天来一趟，拿了厚褥子和厚被子，他说东城今年暴雪，怕你冷，要给你送过去，我拦住了，我说正好周末要去找你。”
“……”
“你还不醒，我快骗不下去了”
温夏包裹着姐姐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闭眼，祈祷，眼泪缓缓地流。
小九在一旁静静地看，回忆着她们高中的时光，大学的时光，那时候多好啊，她虽然安静，但她鲜活啊，怎么……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小九不知道该怨谁，怨自己，她那天不该答应给她送东西，她就不会下山，她现在会是个美丽的孕妇。
怨沈嘉行，他怎么就那么不负责任，为什么就不能戴套，为什么要让她怀孕了却离开她。
怨傅文远，他为什么出轨，如果没有背叛，大学毕业她们就会结婚，不会遇到沈嘉行，不会有这些年的刻骨铭心，她就不会赴汤蹈火走这一圈，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沈嘉行进来，手里拿着秦曼初以前研究过一阵儿的中医穴位书，经过小九时，她淡淡问：“你后悔吗？”
沈嘉行顿住
小九静看床上的秦曼初：“我早跟你说过，你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你为什么不听”
……
“你自信满满，又为什么做不到”
……
“你知道她吃多少次避孕药吗”
……
“你不知道……她总是偷偷吃”
……
“可她怀孕不是偷偷的，她在你身边贪睡，你还是不知道，你给她买那么多溜溜梅，你还是不知道”
目光终于在这一刻凝向他，颓败的背影
一字一句：“纪寒没告诉你的，我告诉你，你的孩子是在两个月的时候离开的。”
指尖的书掉落，落在柔软的羊绒地毯，无声，可他耳朵里一直有‘咚咚咚’……
是心脏极限下坠的巨响
许久，沈嘉行都开不了口。
小九拉着温夏走了，都走了，家里又剩他和她，挺好的，这本来就是他和她的家。傍晚了，起风了，风里带着初冬的冷寂，沈嘉行关了窗，捡起书，按照穴位图，给她轻轻按摩
半个小时后，他洗澡，关灯
窗帘缓缓聚拢，隔断了喧闹，隔断了华灯，这是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闯入的世界，只有彼此。抱着她，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小腹，抚着他罪恶的痕迹，深深的忏悔
睡觉。
没关系，不能总是让她等他，他可以这样一辈子陪着她
等她醒，等她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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