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逼死我呀!”
“阁主言重了,您对珍宝阁的底下事知之甚少,怎么会有麻烦呢?”
慕容清雪拉着面如土色的耿凌下楼,拦路守卫、守阁高手俱不是她的对手,倒在楼梯上连声哀嚎的不计其数。神神秘秘的珍宝阁阁主,就这样被慕容清雪无比狼狈的一路拖下楼。有游客议论她的身份,被她狠狠回瞪一眼。
到珍宝阁大门前,为首的两个指挥使齐昭、段徵下马单跪:“拜见风吾卫!”
“事不宜迟,你们带队下去把水下第四层围了。” 慕容清雪把耿凌推到他们前面,用命令的语气说:“请阁主带路。”
见他仍在恍惚,慕容清雪说:“若阁主不肯,我亲自带路,如何?”
耿凌仿佛如梦初醒,连连说着“我带路,我带路”。
慕容清雪吩咐:“我还有急事,你们先把水下第四层的宾客全部带回天狩司。” 说完,她唤出白虹,御剑飞行而去。
……
果不其然,就在李无痕陪他们挑选珍奇异宝的时候,天狩司已经把珍宝阁围了起来。不少商贩、顾客,连窦观止都跑去看热闹,又目睹那位女剑仙御剑飞行的飒爽英姿,引得下方惊呼四起。
“公子喜欢这块玉佩吗?十块灵石,不算贵了。当然我指的是未经炼化的。” 说话的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他躺在摇椅上,对看玉的李无痕笑了笑。
翠绿的玉佩在日光下是半透明的,上面雕刻的竹叶就像真的一样。
李无痕对这家店铺很好奇,好像泽中境就这一家卖的是平平无奇的玉。店里只有他和梅两个顾客,外面吵吵闹闹,这里与世无争。
“这么便宜,” 他曾和唐灵逛过玉器店,样样价格不菲。天界也有好玉之风,如此精美的手工玉器,显然不止这个价。“为何要的是灵石?”
“这样才有用啊,拜托我返回人间的徒子徒孙,给我的子孙后代送去。上好的仙丹灵器,凡人受用不起的。” 老人话说得轻轻的,眯起眼,好像睡着了。
李无痕又拿起一个玉镯,底子是泛黄的白,透着墨绿,玉质较纯,光洁细腻。“这些玉是从地界带来的吧,天界仙山可产不出这么好的玉。”
老人笑:“公子识货,天界虽有仙山,但终归少了地界的灵气。那玉镯子的原料是青州产的,比乾州的好。现在我剩下的原料不多了,卖一件少一件咯。”
“确实难得了,毕竟是地界的特产。” 李无痕点了点头,“真不止这个价。”
老人哼哼一笑:“别的仙都嫌卖的贵,公子倒好,嫌我便宜。”
梅从另一个摆满玉器的房间走出来,笑着说:“他们手里玉多,未经炼化的灵石又少,当然会嫌您卖的贵了。”
李无痕搭腔:“我身上有,还不少,都是从人间大山里捡来的。”
他漫步在那些精美的玉器之中,走走停停。纯青的佛手捧着一朵白莲,在窗前投下交错的手影。黄玉雕成的母鹿舔舐着她的孩子,小鹿在母亲身侧酣睡。紫檀色的大玉缸盛着酒,酒里浮着几条豆绿色的小玉舟,舟上又有渔翁……
李无痕觉得自己走在这个老人的往事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厚重。
老人瞄了一眼:“还没有心仪之物吗?”
李无痕回过神,歉意一笑:“一时不知该挑什么好,见笑了。”
“公子是要拿去送人?”
“有这个意思,” 李无痕迟疑了一下:“就是不知能不能送出去。”
老人眯眼笑了起来:“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一个老头子开的玉器店,怎么会有那些玩意呢。公子,是要送给心仪的姑娘吧?”
李无痕吃惊:“您猜得真准。”
“当然啊,公子到底是年轻,什么心思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老人笑着起身,“今日公子能走进我这家店铺,算是有缘。说吧,要什么,老夫给你露两手。老夫修炼之前干的就是打造玉器的营生,十里八乡都有名啊。”
李无痕拿出储物袋,把在人间游历捡来的灵石一股脑倒桌上:“我要一根玉簪,上面雕一朵月季。”
老人兴致高涨,往里间走去:“公子先去别处转转吧,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和李无痕出了店铺,梅淡淡地说:“天界手工打造玉器的铺子不多了,比那些法术变出来的更稀罕。公子喜欢的姑娘一定很漂亮。”
“那倒不至于,就是普通的漂亮。但她有一头红发,眸子也是红的,在人群里很显眼。” 李无痕低下头,温柔地笑:“她是个有志向、有抱负的姑娘,人间哪里打仗,她就到那儿去救济灾民。可贵,可敬。”
梅也感叹:“真是个好姑娘。公子打算怎么把那根簪子送出去?”
“等啊,等机会,哪怕是托人带下去也好。要让她知道,我李无痕不会把她忘了,我们终有再相逢的那一天。”
“真好啊。” 梅眼角泛光,隐隐啜泣。她觉得自己又好气又好笑。生在苏家,生来就是政治联姻的命。不服安排被逐出家门就罢了,还误入歧途。这样愚蠢的女子,怎么能奢求英雄的爱呢?
李无痕猛地停步,回头看见梅站在空荡荡的路中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看不见梅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像是冰下的暗流,你看不见它,但其实一直都在。
“叮……”
抬头的那个瞬间,梅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李无痕递来了一对金手镯,是用金行之气当场凝练出来的,上面刻着娟秀的梅花细纹。她伸出手,轻轻捏住那对金镯,手在颤抖。
“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把你落下的。”
梅点了点头,也不管脸上的泪水,默不作声的把镯子往手上套。李无痕就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戴上金镯,破涕为笑。
……
天辉二十九年五月初十,天狩司搜查泽中境珍宝阁,抓获在逃天罡反贼六名,搜出违禁物品三十三件。风吾卫搜寻金鸡城居民卢洺,无果。
……
天庭,凌虚殿。
大殿正中设的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建木座椅,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金香炉,炉盖上按日月同天的图像镂空,里面不断向外送出淡淡的香烟。
两侧的四根汉白玉圆柱等距约有三丈,左右两柱间各摆着一条若木长案,统共设十把座椅。四根大柱稍后一点还有四尊小铜炉,每座铜炉前都站着一名仆从。这些炉子是新设的,照陛下的吩咐,里面要烧着春香炭。
日曜星官引着月曜、金曜、水曜、火曜四位星官排成一行在左边站定,李天清引着天乙和另外三位仙官在右边站定。他们面对正中那把座椅跪了下去。
不久,天帝从左边的通道里慢悠悠走出来,穿着外蓝内白的轻绸宽袍。天帝入座,等他们三拜之后,便说:“怎么不见开阳、玉横。”
李天清回奏:“启禀陛下,二位天官表示不参与使臣举荐。”
天帝再看了看右侧剩下的仙官,两个水部的,一个雷部的。再加上另外五位星官,这回自荐的要比十年前多。
“都坐吧。” 等他们都入了座,天帝道:“太乙、天乙,你们举荐的是谁?”
太乙天官李天清道:“启禀陛下,臣举荐的是齐昭烨,出身兵部。”
天乙天官洛景初道:“陛下,臣举荐的是郭寿光,出身斗部。”
两位天官递出奏本,飘到天帝面前。
天帝在翻看奏本的同时,说道:“朕考考你们几个自荐的,如今下凡出使大魏,该为我天界做些什么?又该为地界做什么?”
月曜星官自信满满道:“臣以为,如今人间朝廷腐朽,宗门修士几近枯竭,北方妖蛮虎视眈眈。应当暗中鼓动地方州牧拥兵自重,招纳身负灵根之人,以削弱大魏朝廷,抵御北方妖蛮。臣愿为天寻才,为地建业。”
天帝道:“继续为天寻才,如何抵御妖兵?靠那些凡人?你的话美中不足。”
“这…” 月曜星官欲言又止,低头沉思。
“你们呢?一个一个说来。” 天帝令其余自荐官员自述,结果都不合心意。
天帝感慨道:“你们都有自己的心思,变着法的为天界,为自己谋利。可是现在时局变了,稍有不慎,人间便会万劫不复。”
“大魏还是要苟延残喘一阵子,至少让它再活五十年。这五十年朕会降下天灾,使臣呢,要让朝廷的中央地方大员臣服于朕,而不是姚家。”
“朕在想,让天界的部分修士返回人间,重建宗门。使臣要担起这个重任,还要把各州世家联合在一起。朕不希望看到人间一盘散沙。”
李天清和洛景初默默点头,其余被问过的仙官近臣们哑口无言。
“太乙和天乙留下,你们退下吧。”
走在流光溢彩的廊道里,天帝下令要在明日召见齐昭烨、郭寿光。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里,天帝只听着风声。身后的重臣们看着他,同样无言。
看着炉子里跳动的火苗,天帝说:“天牢里的囚犯朕已经审了一半了,无不是喊冤叫屈。可查起来,个个罪证确凿。你们说说,朕下凡期间,天庭到底怎么了?”
洛景初道:“陛下还记得北曜天君遇刺那日吗?天罡精准找到了天君的所在之处,派出刺客下凡刺杀。从那时起,大殿下就认为天庭存在大量天罡内应。”
停顿了一下,洛景初直言:“官员互相检举揭发,各家族派出死士互相仇杀,存疑案件办成了铁案。所幸陛下及时班师返天,否则就真乱套了。”
“云照这是宁杀错,不放过。” 天帝说:“朕听说,昨日天狩司又抓了一批反贼。呵,抓了一批又一批,怎么直到现在他们的首领也没个下落?”
李天清道:“陛下,臣有个看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天罡的首领也许早已死了。” 李天清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就像在说一个既定事实。“陛下,历代天帝都曾诛杀反贼,而反贼其实一直都在。他们只是不敢行篡逆之事,潜伏于各个阶层,隐藏祸心。天罡撕开了一道缺口,他们就会纷纷效仿。”
“恕臣直言,天罡是捉不完,杀不尽的。陛下若想彻底稳定大局,首先要恩威并施。对于囚犯,轻罪减刑,重罪立斩。对于民间,臣建议,废除下凡禁令。”
风声忽然小了,天帝停下了脚步,面色如铁,他眼睛里一道森严的清光令臣子们不敢直视。
“去拟旨,凡是触犯天规第三、第八条的,天条第五、九、十六条的死囚即刻处决,其余因此次大狱获罪的囚犯酌情减刑。”
天帝疾步离去,不给任何商议废除禁令的余地。次日,天帝召见使臣候补,择郭寿光担任使臣之职,将于六月初一出使大魏。
……
椒兰境,养心亭。
上官衍从他的房舍一路踱步至养心亭,来见他的父亲上官云照。他的父亲被天帝罚了三个月的禁足,作为家中最小且没有职务的儿子,理当与父亲多走动。
父亲背对着他,欣赏湖光山色,语气冷漠:“傻站着干什么,坐下。”
上官衍拘谨地坐在亭里的长椅上,和父亲一同望山看水。
父亲的容貌十分年轻,前几位兄长很像父亲,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亲兄弟。自己就不同了,年纪二十出头,缺乏阅历,就连生母也是侧室。外表、气质、谈吐和父亲大有径庭。
“我派你随军打仗,有什么心得?”
上官衍早已习惯了突如其来的问话,自从御前失言被除去字辈后,他和父亲的相处就是这样。突然被叫来,短短说几句话,剩下的时间只有沉默。
“儿,孩儿觉得妖兵不容小觑。他们神出鬼没,血性十足。有一支军团深入后方,把大魏王朝的精锐一举击溃了。东曜天君派兵围剿,竟没能消灭它。”
上官衍看见父亲露出了少有的微笑,他听见他说:“最终是你带队斩首了这支军团的将领,让他们溃不成军。”
“是,也不全是。军团的主帅跑了。而且孩儿能有如此功劳,也是仰仗了李无痕的勇武。”
上官云照的微笑逐渐消失,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声。衍儿总是爱说直话,当年在宫中也是那样。天帝那么多孙儿,就他敢当着天帝的面提出删减天条的谏言。那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最动火的一次,把衍儿按在地上连头都磕破了。
“帅与将,是不同的。北曜天君任你为总指挥,李无痕为副指挥,其实就是军中的主帅和将领。将领带队冲锋陷阵,主帅坐镇军中运筹帷幄,必要时亲临前线鼓动士气。此次下凡,你应是亲眼所见了。”
“孩儿的确亲眼所见。孩儿还见到,北曜天君兼具将帅之才,既能筹划全局,也能破阵救驾。孩儿认为,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上官云照发出由衷的,敬佩的笑:“他是北方的霸主,战神的后裔,老天君钦定的少主。若新的北曜天君不善军事,不掌刀兵,公孙家就是真的没落了。”
父亲的话似乎话里有话,但上官衍克制着询问的心思。
“李无痕被封了破虏将军,手里虽然没兵,但将来若有了战事,也是有可能被点将掌兵的。你不能被落下。” 上官云照转过头,直视着已经长大的儿子:“三个月后,我会写一封举荐信送入兵部,你会被调入军伍,从都伯做起。”
上官衍好好掂量了都伯的分量,统领百名天兵,数量远超那支小队。他起身下拜:“孩儿拜谢父亲!”
上官云照继续远望山水,嘱咐:“这三个月你与李无痕多来往些。上过战场的情谊,不可断了。回去吧。”
“孩儿告退!”
上官云照目光低垂,近来事务颇多,歇一歇倒也无妨。他看着亭边无波的水,水面下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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