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朱厚照住进衍圣公府,以衍圣公府为行宫,饮食起居皆孔府供应。
这日,天有些阴暗,永寿堂的锡制烛台燃着两簇明晃晃的火,烛泪顺着台柱淌下来,积成小小的琥珀疙瘩。堂中摆着张梨花木炕几,上面搁着盏汝窑淡青釉茶碗,泡着孔府特供的茶,浅绿的茶汤里飘着两片薄叶,热气慢悠悠缠上炕几上那本明黄绫子裹着的奏本。朱厚照斜倚在铺着石青缎绣云纹的引枕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奏本封皮,眼梢扫过阶下侍立的众人,倒比往日多了几分闲适。
孔闻韶立在最末,如今对待皇帝由原先的惶恐转化成了不满。这住进府里才半月,银库的银子就像檐角滴雨似的往外淌,每日扈从的茶饭、宫人的用度,连廊下挂的宫灯都要每日换新油。
昨日账房回话,竟已耗了近万两。他鬓角渗着细汗,沾在青绸束发带上,却不敢抬手擦,只悄悄往何孟春那边挪了挪。
陛见前孔闻韶带着点哀求:“何阁老,您看…… 陛下住得也有些时日了,祭孔的事若能早些办,既了了陛下心愿,也省得太后在京中牵挂。您能不能在陛前递句话?”
何孟春不巧,也看见了孔闻韶的目光,他瞅着孔闻韶那副 “心疼银子又不敢明说” 的模样,心里早转了个弯:当初是你哭着奏请 “陛下用度皆由孔府承担”,如今才半月就反悔,倒显得圣裔小家子气,真不齿。可面上却不能露,只缓缓颔首,孔闻韶见了,眼底浮起点希冀。
不多时,张仑、郭勋、王宪、乔宇等人都到了,永寿堂里的烛火似也亮了些。何孟春先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自陛下驻跸孔府,已逾半月,祭孔大典若能早些举行,既合礼制,也解太后牵挂,伏望陛下圣裁。”
朱厚照抬眼,把手里的奏本往炕几上一放,声音淡得像堂外的风:“住进孔府,日日瞧着圣迹,倒能多追怀些先圣遗泽,祭孔的事,再议不迟。” 说着便从袖中又取出张纸,“昨日京师送来奏本,说御道上有匿名帖子两封,鸿胪寺知晓了,请旨令锦衣卫推究,尔辈如何计较?”
何孟春忙站直了身子,语气郑重:“陛下,投匿名文书告人罪,律有明禁。太祖造律之初,用意深远 —— 小人欲中伤他人,又怕担诬告之罪,才隐了姓名设下机阱。若是官府依帖查究,无辜者蒙冤,发帖人却逍遥法外,其心险诈,情罪可恶。故见此帖当即刻烧毁,查得发帖人必处绞刑,方能杜告密之门,不使无辜受罔。朝廷之上,更与外间不同,无知小人敢肆为奸恶,罪尤可恶。若缉得其人,当依律重治以警刁风;至于帖子本身,不必上经御览,即刻焚毁便是。”
朱厚照闻言颔首,指尖敲了敲炕几:“是极,准卿所言。” 又朝田春道:“传谕京师,那两封文书即刻毁之,不得留存。”
一旁侍立的郭勋忙上前半步,青绸袍角扫过炕边的脚踏,笑着道:“陛下圣明!如此处置,既合律法,又能绝刁风,实在妥当。”
何孟春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官袍:郭勋先前的罪行还没解释明白,陛下却带他来曲阜,名为 “赎罪”,实则是想替他开脱,真当朝臣都是睁眼瞎?可这话却不能说,只暗暗压在心里。
孔闻韶听朱厚照没提回銮,刚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嘴角抿得紧紧的,满肚子苦水却不敢吐,只僵着身子站在那里。
朱厚照又问:“鲁府如今情形如何?”
王宪躬身回话,语气干脆:“回陛下,鲁府之中,除奴仆外,原一干人等皆发往凤阳圈禁,护卫已尽数裁撤,先前侵占的田亩都归还了百姓,原赐的田庄如今已收为皇庄。山东都司署都指挥佥事邬佑,此刻正在兖州待命。”
朱厚照点点头,忽然道:“明日去兖州一趟,瞧瞧鲁府的事。”
这话一出,堂里瞬间静了,何孟春的手松了官袍,乔宇皱起了眉,张仑也是大气不敢出。孔闻韶更是腿肚子一软,忙扶着旁边的梨花木小几才站稳,心口的怨气早飞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慌:去兖州?
他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怔怔地望着朱厚照,盼着能听出些 “只是随口说说” 的意思。
王宪忙上前劝阻:“陛下,去兖州需带禁军扈从,兴师动众,恐扰地方百姓,也多费周折。”
朱厚照摆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不必兴师动众,只让护军营扈从便可。伴驾的,就田春、乔宇、何孟春、许泰四人,其余人留在孔府,不用同去。”
这里不比京师,首辅毛纪、次辅王琼皆不在。这话既出,谁还敢拦?乔宇与何孟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陛下心意已决,扈从内阁纵有顾虑,也只能遵旨。王宪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道:“臣遵旨。”
孔闻韶扶着小几的手微微发颤,指尖冰凉 ,原还心疼银子,此刻却只盼着陛下能早些去兖州别由想起来什么,处置自己就成。
永寿堂的烛火跳了跳,把他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格外单薄。堂外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茶的热气晃了晃,却没吹散满室的沉郁,只让众人心里的念头,又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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