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起,将那页书吹得翻卷不休,仿佛一只挣扎的枯蝶。
许都,司空府。
曹操的指节死死捏着那份来自荆州的话本,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帐中灯火通明,一众谋士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生怕惊扰了这位权倾天下的枭雄。
那份薄薄的纸,此刻却重如泰山。
良久,曹操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手臂猛地一挥,那话本便如一支离弦之箭,砰然砸在地上。
“欺世盗名,自嘲掩真!此子之心,深不可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烦躁与困惑,“以妄言作伐,视天下英雄如无物,他究竟想做什么?”
帐下众人面面相觑,郭嘉忍不住轻笑一声,端起酒杯:“主公何必为此等荒唐之言动怒?不过是竖子哗众取宠,想借此笼络人心罢了。摔一跤便能称帝,那天底下岂非遍地真龙?此乃笑谈,不足为虑。”
“奉孝所言极是,”程昱抚须附和,“此举看似新奇,实则根基浅薄,不过是街头说书人的伎俩,上不得台面。我军兵锋所指,此等虚妄之言,必如泡沫般破碎。”
谋士们纷纷点头,帐内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他们跟随曹操南征北战,见惯了生死搏杀,实在无法将这种“讲笑话”的手段视为真正的威胁。
唯独荀彧,自始至终眉头紧锁,他拾起地上的话本,目光在那“投资人摔马”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帐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诸位,可还记得高祖?”
众人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汉高祖刘邦。
荀彧的眼神幽深如潭:“昔日高祖醉酒,自言‘斩白蛇而起义’,当时闻者,又有几人信之?无非一市井之徒,酒后胡言。然时过境迁,‘赤帝子斩白帝子’,却成了他君权神授的铁证。
今刘甸自述‘摔下马’,看似荒唐,与‘斩白蛇’之事,其内核却惊人的一致——二者皆是‘非正途得位’。
刘邦需要一个神迹来掩盖他的出身,而刘甸,则需要一个笑话来解构‘天命’本身。他在告诉世人,所谓天命,可以是一条蛇,也可以是一匹马,甚至可以是一场笑话。他在重塑天命叙事!”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方才还轻松的氛围瞬间凝固,郭嘉放下了酒杯,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曹操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了思绪。
是啊,刘邦用神话包装自己,是为了让人们“信”。
而刘甸用笑话解构一切,是为了让人们“不信”——不信旧有的天命,不信传统的权威,最终,只信他这个活生生、会摔跤、会讲笑话的人。
这比塑造神迹,更加可怕!
“传令!”曹操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果决,“密令蔡和,加快传递南疆军情节奏,我要知道刘甸每日每时,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务必掌握其真实动向!”
当晚,一道加密的指令如夜枭般飞出许都,直奔荆州鸿王府。
与此同时,鸿王府内,童飞正对着一叠情报皱眉。
她掌管着王府的“暗堂”,负责内外情报的梳理与反谍。
近来,由蔡和这条线送出去的情报,似乎太过顺畅了。
顺畅得就像一条被人精心挖好的沟渠,水流精准得没有一丝波澜。
反常即为妖。
童飞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击,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径直去了秦溪掌管的丹房档案室。
她要调阅的不是军报,也不是密信,而是一本《熏香账簿》。
“秦溪,把近半月的‘醒心引’用量给我看看。”
秦溪有些诧异,但还是迅速取来了账簿。
醒心引是刘甸处理公务时常用的熏香,有提神醒脑之效,用量一直很稳定。
童飞纤细的手指迅速翻动着书页,目光锐利如鹰。
突然,她的手指停住了。
账簿上清晰地显示,从七日前开始,连续一周,醒心引的消耗量异常偏低,不及平时的一半。
可这七日,正是刘甸“讲史”最频繁,公务最繁忙的时候。
“这几日,是谁负责夜间值守配药房?”童飞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秦溪回忆片刻,答道:“是一个名叫小禄子的小宦官。”
小禄子很快被带来,在童飞冰冷的目光下,他不敢有丝毫隐瞒,哆哆嗦嗦地回忆道:“回……回大人,大概是七八天前的一个晚上,蔡和大人曾独自来过配药房。他说……他说他母亲近来睡不安稳,想来取些安神香回去孝敬……”
“安神香?”童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配药房重地,一个外臣深更半夜借口为母取香?
真是好一个孝子。
她心中已有定论。
蔡和必然是在取安神香的掩护下,对醒心引做了手脚,要么是为了窃取配方,要么就是添加了某种不易察觉的慢性毒药。
但刘甸身体并无异样,说明对方的目标可能更隐秘。
“很好,”童飞合上账簿,对秦溪吩咐道,“不必声张。从今日起,继续按偏低的量供应醒心引。另外,在下一剂香料送去主公案头之前,你亲手在里面掺入一钱这个。”
她递给秦溪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秦溪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淡黄色的粉末,散发着奇异的松脂香味。
“这是……迷幻松脂?”秦溪有些犹豫,“此物虽不伤人,却会使人梦境与现实交叠,神思错乱……”
“就是要他神思错乱。”童飞说道。
数日后,蔡和再一次利用职务之便,将一份抄写的“讲史”内容和一份伪造的军力部署图藏入靴中,悄然潜出鸿王府。
他在城郊的一处茶肆歇脚,准备与刘表的联络人交接。
茶水刚喝了半盏,他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头脑昏沉,眼前的茶博士面容都开始扭曲模糊。
他趴在桌上,瞬间坠入梦境。
梦里,他正站在刘表的心腹蔡瑁面前,恭敬地禀报着:“蔡将军,大事可成!那刘甸孺子,整日沉迷于讲史说笑,将军国大事视同儿戏,军机荒废,人心涣散!您可速劝袁本初大人,趁此良机,三路并进,必能一战而下!”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后颈一紧,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箍住了他。
他惊恐回头,却看到一张他绝不想在此时此地看到的脸。
“戴宗?!”他失声惊呼。
“醒醒,蔡大人。”
冰冷的声音将他从梦中拽回。
蔡和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早已不在茶肆,而是身处一间阴冷的审讯室。
四周烛火摇曳,映出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的面前,童飞正端坐椅上,脸上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你……你们……”蔡和又惊又怕,他明明记得自己只是在茶肆打了个盹。
“蔡大人刚才做梦了?”童飞轻声问道,“梦见自己向蔡瑁将军通风报信,劝袁绍速速进兵?”
蔡和脸色煞白,矢口否认:“一派胡言!我只是打了个瞌睡,何来梦境之说!”
“是吗?”童飞拍了拍手。
一旁的秦溪托着一个特制的扁平竹筒走了过来,竹筒上连接着一根细长的竹针。
“此物名为‘闻声简’,”童飞指着竹筒笑道,“你中的迷幻松脂,会让你将心中最想说的话,在梦中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而这闻声简,能将你梦话的声波震动,丝毫不差地刻录在这竹片之上。你说的每个字,都被你自己‘梦见’,又被它‘听见’了。”
她示意秦溪播放。
竹筒内传来一阵细微的摩擦声,随即,蔡和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内容与他方才梦中所言,一字不差。
蔡和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然而,刘甸并没有下令处死他。
几天后,在鸿王府门前临时的讲史高台上,蔡和被押了上来。
他不再是阶下囚的打扮,而是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服。
台下数千百姓议论纷纷,不知鸿王要做什么。
刘甸站在台上,朗声宣布:“诸位!此人蔡和,乃曹操与刘表所遣细作,数月来,潜伏我处,盗取军情!按律,当斩!”
台下一片哗然。
刘甸却话锋一转,笑道:“然,朕以为,此人非叛,乃是上天赐予朕的一面镜子!是他,让朕知道我们的故事传得有多远;是他,让敌人知道了朕究竟有多么‘不理军机’!朕要谢他!”
说罢,他竟亲自为蔡和正了正衣冠,然后拍着他的肩膀,对台下百姓道:“今日,朕不杀他。朕要他站在此处,换上官服,将他如何潜伏、如何传递情报、如何被抓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当个笑话说给大伙儿听!”
百姓们先是惊愕,继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
一个通敌的叛徒,竟要上台讲自己的糗事?
这简直比听“投资人摔马”还要有趣!
蔡和在万众瞩目下,面红耳赤,羞愤欲死,却又不敢不从,只能用颤抖的声音,复述着自己的间谍经历。
每说到关键处,台下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待他说完,刘甸趁势高声宣布:“自今日起,我南疆改一条律法!凡敌方细作,若能主动前来投诚自首者,一概免罪,并视其才能,授以官职!凡被我方捉获者,一概不杀,编入‘笑史班’,每日巡回各处,宣讲自己的悔过经历,以博万民一笑!”
此令一出,百姓再度欢声雷动。
而这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开,仅仅三天之后,袁绍安插在南阳的三名细作,便连夜带着家人和情报,主动前来投诚。
他们实在不想成为下一个上台讲笑话的人。
与此同时,奉命佯攻武关的高宠,也展开了行动。
他率领一千精兵,并未直接攻城,而是在通往关隘的山道两侧,竖立起一面面数丈高的巨幅布幡。
布幡上没有杀气腾腾的战书,只有一行墨汁淋漓的大字:“真人讲笑话,伪帝睡大觉!”
八个字,如八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武关守将的脸上。
高宠更命军中文吏扮作说书先生,深入关前村落,添油加醋地宣讲刘甸如何摔马称帝,又如何让间谍上台表演的故事。
守将恼羞成怒,数次率兵出击,却发现对方一触即退,迅速没入险要的山隘之中,根本不与他接战。
他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一夜之间,“南军不用刀,专用药——药就是嘴”的流言,传遍了整个关中。
远处山坡上,负责传递消息的戴宗遥望着武关方向那星星点点的烽燧,篝火映照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主公说得对,有时候,跑废八百里加急的快马,真的不如讲一个好笑话。”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荆州这场别开生面的“笑话战争”吸引时,千里之外的古都洛阳,一场无人察觉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深冬过后,春回大地,象征万物复苏的春社日即将到来。
一份来自洛阳的加密情报,绕过了所有人的耳目,被送到了许都荀彧的案头。
信上没有军情,没有动态,只有寥寥数语,提及城中那些仍心向汉室的旧臣世家,近来往来过密,似要在春社日有所动作。
信的结尾,只有一个词——“汉脉”。
荀彧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笺,只觉得入手冰凉。
他望着窗外渐生的绿意,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南边刘甸的火,烧得轰轰烈烈,天下皆知。
可这古都地底深处,将要燃起的火星,又是为了照亮谁,又准备将谁……焚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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