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风萤只觉得,今天似乎做什么都很顺利。
想尝那家刚出炉的、带着松木清香的糍粑,还没走出几步,便有热情的大婶捧着油纸包追上来,硬塞进她手里。想买那串瞧着晶莹可爱的琉璃珠链,正对着空荡荡的口袋发愁,摊主却笑呵呵地非要送她。
就连在溪边歇脚,都有孩童捧着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野果递到她面前。
除了早上遇到的怪人外,这一整天简直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回想起那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心里竟是隐隐有些发堵,闷闷的,说不清缘由。
白风萤甩了甩脑袋,算了,想不通便不想了,应该真是他认错了人,自己只是恰好……与某个对他很重要的人长得相似罢了。
眼前这依山傍水的寨子,处处透着新奇,牢牢吸引着她的注意力,那点莫名的郁结,很快便被好奇心冲淡了。
一整天,白风萤都在寨中漫无目的地乱逛。看妇人用古老的织机织出繁复图案的布料,看老人坐在门槛边用晒干的草叶编织精巧的玩意儿,听远处隐隐传来的鼓乐与歌声。
直到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夜幕如墨蓝色的丝绒缓缓铺展开,点星与弯弦悬上天穹,寨中家家户户亮起灯火,白风萤才感到一丝倦意涌上。
大致辨认了一下方向,慢悠悠地朝着来时路走去。
白日里热闹的寨子,入夜后安静了许多,两旁竹影婆娑,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在远离了寨子中心后,越往前走,光线便越是昏暗,寂静也愈发深邃。
白风萤走着走着,心头那点被新奇感压下的异样,又悄悄浮了上来。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然而途中几次回头,身后只有月光和那被拉长的孤影,左右张望,除了摇曳的树丛,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是自己的错觉吗?
风吹过竹林的呜咽声,远处不知名夜鸟偶尔的啼叫,甚至自己踩在石板上的轻微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甚至y有些……
白风萤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咬了咬下唇,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再加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
而她身后不远处,一片茂密树冠的阴影里,林云轩立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将她的那副模样,尽收眼底。
看着那在昏暗光线下略显仓皇的娇小背影,林云轩只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不自觉地想往上扬。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妖女,如今竟会被吓出这副模样,不过这也才符合她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表现,嗯。
只是,那笑意刚刚触及嘴角,便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的的苦涩。
眼前这个会因黑暗而害怕,会因一点蜜饯而幸福眯眼的少女,确确实实是她,却又不是她。
最终,白风萤是一路小跑至一处僻静的竹篱院落前才猛地停下脚步,猛然推开那扇虚掩的竹门,身子几乎是挤了进去,随即“啪”的一声,用力将门板合拢,甚至还隐约传来插上门闩的轻微响动。
背靠着门板,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找到了安全感。
而不远处的老树虬枝上,林云轩背靠着主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当然,也并没有打算再跟进去。
一来,这院落显然是寨中安排给她的住处,自己贸然闯入,只会坐实“纠缠不休的怪人”之名,让她更加警惕反感;二来,以他结丹境的修为,身处这个距离,只需稍稍调动灵力凝神于双耳,院落内的寻常动静便足以清晰捕捉。
只要能确保她安全,以及……确保她不会试图离开寨子范围就行。毕竟,自己被那女人种下了咒印,离不开这里半步,在没解释清楚之前,两人还是都待在这比较好。
只是,好久没在野外的树上睡过觉了。
林云轩调整了一下姿势,半躺下来,一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随意从身旁的枝头摘了颗不知名的野果,在衣袖上擦了擦,便送入口中。
果子微酸带涩,汁水不多,倒是让他因跟踪一天而略显疲惫的精神清醒了些。
一边慢吞吞地啃着果子,一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在这陌生的青衣羌寨里,能再遇到白风萤。
可这重逢,又是如此的不一样和出乎意料,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院落中小屋的方向,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撩动水花之声,紧接着是白风萤一声极轻的哼唧。
是在……打水洗脚吗?
也是,今日在寨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那么久,想必脚也是累的,出了些汗……他一边无意识地啃着剩下的果核,一边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画面:
昏黄的灯光下,白风萤坐在小凳上,脱掉靛蓝绣花小靴,褪去罗袜,将那双白皙玲珑的玉足缓缓浸入冒着氤氲热气的木盆中,热水包裹住疲惫,舒服得眯起眼,发出一声喟叹……
原本,思绪就该停留在这略带暖意和一丝怅然的想象中。
直到——
屋内传来了另外一道声音。
“怎么样,今日在寨中逛的?”
林云轩猛然坐直了身子,瞬间愣住,野果核从指间滑落,倏地转过头,目光直勾勾地盯向那间亮着灯的小屋窗户,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屋内还有其他人?!
心中不免惊疑万分,然而,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能清晰听到的水声和白风萤的回应,此刻却骤然变得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只能捕捉到一点零碎的音节。
灵力被干扰了……?怎么回事?
林云轩下意识地催动了更多的灵力,经脉中气息流转加速,耳识被提升到极致。
好在,屋内的声音再次断断续续地传入了耳中。
然而,传入他耳中的第一句清晰的话,却是那道带着一丝玩味的轻笑的成熟女声,直接响在他的耳边:
“啧,既然那么想听,不如就进来听?”
屋内的白风萤似乎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啊?想听什么?”
但林云轩已经无暇去想太多了,脚下立即动了起来,向着其他方向跃去。
这声音!他认出来了——木依塔娅!
该死,她怎么会在这?!
当然,更紧要的是——他被发现了!这女人的恐怖和麻烦,他可是太清楚了,尤其喜欢像猫逗弄爪下猎物一般,慢慢地折磨对手。
三十六计,走为上!
“哪去?”
随着这道懒洋洋的声音落下,正欲全力逃遁的林云轩,整个人猛地顿在了半空,准确地说,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自虚空中骤然探出,将他从头到脚死死捏住,动弹不得。
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扼断,只剩下双腿因惯性还在徒劳地空蹬了几下,模样甚是狼狈。
而屋内,坐在小凳上、双脚还泡在木盆温水中的白风萤,正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对着空气说话的木依塔娅,只见后者坐在竹椅上与自己一同泡着脚,脸上却是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缓缓伸出右手,手腕轻轻巧巧地向后一收——
“砰!”
那扇前不久才被白风萤插上门闩的竹院大门,猛然被从外猛撞开,夜风裹挟着一道黑影,如抛麻袋般,从门外飞了进来,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屋子中央的地板上。
白风萤被这场面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将双足从水盆中抬起,也顾不得擦拭,慌忙站起身,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那摔落在地的人影。
借着屋内昏黄稳定的灯光,她定睛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闪过错愕恍然,随即涌上更多的不满与警惕,伸手指着正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脱口而出:
“是你!”
林云轩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般,但眼下更多的是被抓现行的窘迫,只得一手撑地,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抬眼看向面前姿态迥异的两人——一个是赤着双足、面带薄怒和惊诧的白风萤,另一个则是端坐椅上、好整以暇、眼神带着嘲讽的木依塔娅。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觉得满心憋闷,最终只能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差了两个大境界的鸿沟,恐怕自己刚刚靠近这院子,就已经被她给发现了。
木依塔娅的目光扫过林云轩,随即转向身旁气鼓鼓的白风萤,挑了挑眉问道:“怎么,认识?”
白风萤用力点了点头,指着林云轩,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抱怨:“嗯!就是他!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早上莫名其妙缠着我的那个怪人!”
木依塔娅闻言,重新看向林云轩的眼神里,嘲弄间还带上了一丝鄙夷,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啧,没想到你这小子居然是这样的淫贼,遇到漂亮姑娘搭讪不成居然还跟踪偷听,要不是圣灵偏偏选上了你,现在已经把你丢去喂狗了。”
“胡说!谁是淫贼!” 林云轩被她这般称呼,顿时脸颊涨红,也顾不得对方修为高深,梗着脖子抗辩道。
然而,声音刚落,面前两人便是齐齐指向他,说道——
“你!”
林云轩只觉得现在自己快要委屈死了,莫名其妙被强掳到这鬼地方,本就够憋屈了,如今更是被当成下作淫贼抓了个现行,被两个女人指着鼻子齐声痛斥,简直憋屈到了极点。
自己分明是在暗中保护她!当然,现在看来,白风萤和这木依塔娅待在一起,的确也是不需要自己那点微末道行的保护就是了。
但这初衷和“淫贼”二字,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行!该说的必须说清楚,这口黑锅他可不背!不然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说了,我不是!” 林云轩挺直了背脊,目光越过木依塔娅,急切地投向躲在她身后的白风萤,语气里带着一丝希冀,“风萤!你再仔细看看我,好好想想!摘星宫,花田还有池州的船上……这一切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白风萤躲在木依塔娅身侧,只露出小半张脸,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此刻没有半分往日的灵动狡黠,只有纯粹的陌生和因为被反复纠缠而生出的警惕与不耐。
她撇了撇嘴,柔声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好几遍了吗?我不认识你!什么雪山花田,什么摘星宫,什么船,听都没听过!公子,请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然而,一直冷眼旁观的木依塔娅,在听到林云轩提及这些具体地名时,原本带着鄙夷和戏谑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她抬了抬眼,将林云轩从头到脚再次仔细打量了一遍,随即,优雅地将双足从泡脚桶中抬起,光洁如玉的足底在离开水面的瞬间,附着其上的水珠便瞬间蒸发殆尽,未在地板上留下一丝水渍。
“你,”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林云轩一眼,“跟我出来。”
没等林云轩有任何回应,木依塔娅已经是漫不经心地伸出食指,指尖微光一闪,数道淡金色的透明纤细丝线凭空而生,灵蛇般激射而出。
不等林云轩做出任何反应,便已将他从头到脚、连同双臂一道,再次捆了个结结实实,直接提离地面,悬浮在半空。
木依塔娅不再看屋内一眼,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那淡金色的丝线连接着她的指尖,牵引着被捆成粽子、徒劳挣扎的林云轩,如同被运送的货物一般,轻飘飘地跟在她身后,一同飘出了竹屋小院,留下屋内一脸茫然又松了口气的白风萤。
夜风微凉,月光清冷。
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了离那小院不远的一处幽静竹林,林间有一方以青石搭建的简易亭子,月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木依塔娅步入亭中,随意在冰凉的石质长椅上坐下,洒脱不羁的翘起了二郎腿。
而在收回食指的刹那,缠绕在林云轩身上的淡金色丝线瞬间消散于无形,好在这次林云轩早有准备,在束缚消失的瞬间便调动灵力稳住了身形,脚尖轻点地面,踉跄了一下,总算没有再被狼狈地甩个狗啃泥。
他迅速站直身体,揉着被勒得有些发麻的手臂,不满地看向石椅上的女子。
木依塔娅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情绪,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真认识那个姑娘?”
林云轩眉头紧皱,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荒谬,没好气地答道:“那当然!不然我怎么知道她名字?又怎么会知道那些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事情?”
木依塔娅闻言,并未反驳,反而轻轻笑了一声,再次将目光投向林云轩,这次打量得更久,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鄙夷,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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