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皆是白茫茫一片，深深的雪地上露出两串黑色的脚印，被压弯了腰肢的雪竹下方，露出一点清新的嫩绿。
慕蓁熹顺着脚印过去，猜测那人是不是就藏在竹子背后。
挥动着收起来的油纸伞，大块大块的积雪滑落，面前的竹子刷地一下挺直了身躯，慕蓁熹惊得张开了口。
纷纷扬扬的雪绒落在青丝之上，慕蓁熹等了很久，竹林中只有她一个人。
她微微抬着头，眼前这一挺拔的绿竹，是目光中唯一的亮色。
“吴正珩，你出来，我知道你在！”
仍旧是寂静一片。
慕蓁熹泄了气，又去推那木门，里面破败一片，蛛丝成结，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她又撑了油纸伞，徒步往客栈中走。
虽目光可视物，但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暗卫牵来马儿，慕蓁熹摇了摇头，仍旧步行走。
她知道，吴正珩就在她的身边。
为什么不出来见她？
心中有鬼吗？
还是给她的下马威，故意折磨她的心？
停不下来，只要一想到吴正珩，各种各样的猜测和纠结纷至沓来，甩都甩不掉。
疲惫到极点，一回到客栈，慕蓁熹倒在床榻上就昏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她好似听到他在斥责，冰冷的气息靠近她，她彻底陷入了昏迷。
醒来之后，慕蓁熹看着身上换的干净衣衫，她确定自己没有预感错。
那些暗卫们可不敢碰她。
只有吴正珩才会……
不在纠结吴正珩为什么不出现，慕蓁熹跟着暗卫一路往盛京赶。
偶然在街头听到高呼声，她这才知晓，从北翊传来消息，鲍无涯带领大军攻入了北翊君都，北翊皇上连夜弃宫而逃，投奔西北方向的亲王去了！
近年关时传来如此大捷，百姓们个个都士气高涨，不少人谈论起鲍无涯一门九子征讨北翊无一生还，而在今岁，鲍无涯终于扬眉吐气，为死去的父亲兄长复仇，也为肃明朝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慕蓁熹听了几句，脸上扯不出一丝笑容。
她在想，这是鲍无涯想要的吗？
那么多死在战场上的人，一同烤火和烈酒的，听鬼故事被吓到不敢如厕的，长枪进、红血洒的，多少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和珍重千万的，值得吗？
腊月下旬，慕蓁熹回到了盛京。
她披着脏兮兮的大氅，兜帽之下是凌乱的短发，因为行兵打仗，她的肌肤也不似养在闺阁之中的女子那般细腻。
可她不是之前的慕蓁熹。
不会像之前那般，才被吴正珩从地牢中救出来，灰头土脸的，在思咎园的正厅中看到明媚漂亮的玄英、元英，心中感到自卑和不自在。
她不在其他人的目光，也不在乎他们会怎么评论她，她专注于自己的去路。
暗卫没有现身来阻拦，也没有官兵来堵路，怀着激动的心情，慕蓁熹往熟悉的巷子中去。
最牵挂的，自然是在巷中的林挚儿一家。
木门敲了好几下，一直没有人来开门。
慕蓁熹索性去另一边敲门，她记得这是水裕儿的家，可是也没有人开门。
难道是在店铺中？
不对，街道上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就算是在店铺中，也不会两家都没有人在家中吧？
料峭寒风吹拂面容，慕蓁熹缩在屋檐之下。
偶有从门前走过的人，神色各异地瞧上她几眼。
也有胆子大的，与她搭话道，“你是逃难的吧？出了巷子往东边去，那儿是官府，有人会收留你的。”
慕蓁熹压低了帽子，没有多言。
那人摇摇头，“怎么坏事都让老林沾染上了，得给林家的说一声，把人赶走……”
天快黑了，一个蹒跚的身影缓步往这儿来。
隔着台阶，老人开口道，“你走吧，帮不了你的，去寻官府……”
听到声音的一瞬，鼻头酸涩，眼眶充满了泪水，慕蓁熹取下兜帽，语不成句，“林、林老……我……是我……”
老人家摆着手，他们一家人仗义的名声，在这一块儿无人不知，可是接连受到重创，他无心再去接纳其他人，无奈地道，“真帮不了你，寻别人去吧……”
慕蓁熹站起了身子，泪珠成片，“是我啊……是慕蓁熹啊……我回来了……”
“慕蓁熹……喜、喜儿？”林老不敢置信地上前，浑浊的眼眸不住地打量着慕蓁熹，手也抖着，“你、你、你还活着！你活着！”
慕蓁熹一把就握住了林老的手，哽咽道，“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我回来了……”
“快！快进屋……”林老握着慕蓁熹的手劲极大，从怀中掏出钥匙就开门，还紧张地道，“嘘，不要让人发现你……”
他一只手拿着钥匙开门，因为激动，手抖得厉害，钥匙根本就插不进锁眼中，但他另只手仍然抓着慕蓁熹，不舍得放开。
慕蓁熹接过了钥匙，单手就开了门。
老了。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林老苍老了太多太多。
不仅是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他的声音神态，无一不是孱弱病态的。
偏是这般苍老的年纪，还不得安生，操心着晚辈们的安危。
门打开了，刚一进门，林老就将门反锁起来，推着慕蓁熹往里面去，“快进去，别让人看见你。”
慕蓁熹呆呆地站在旁边，看着林老锁门，那小小的门锁，他竟然一下子没有扣上，还得要用两只手使力才能锁上。
看得慕蓁熹心中酸涩一片。
她有太多想问的，可是那些话堵在喉咙中，问不出，不敢问。
林老佝偻着腰肢来，领着慕蓁熹往主屋进。
世间一切都在变化着，可这处屋舍，好似被岁月温柔以待，一切都是往常的模样，一砖一瓦不曾改变分毫。
那挂在屋檐下的风铃，是慕蓁熹和林挚儿一起做的，仍旧在原处迎接着归来的人。
屋内的方桌，磕破了一角，是林挚儿生气赶水裕儿时，不小心砍的。
慕蓁熹坐在旁边，手指摩挲着残缺的一脚，心中感慨颇多。
林老颤颤巍巍地端来茶水，旁边的房屋中传来呼喊，“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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