蔸娘站在原地，一直看梁硕拉着石小鹤走得远远的，只能看见一点点小小的背影之后，才放心地往家的方向走。
晚上躺在床上，蔸娘的睡意全无，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捏着手机给黎黎发了一个信息。
“他们两个都跟我一起走。”
黎黎大概也还没睡过了几秒钟就发了一个信息回过来：什么呀？你发信息能不能有头有尾一点啊？
蔸娘对着黑暗里唯一发光的小屏幕“啪啪啪”打字：上次和你说有两个插班生，结果今天晚上两个都同我一起回家，结果现在还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戎哥的人。
黎黎的名字下面闪动了一会儿三颗点的省略号，接着发来一个气泡框：你们三个为什么一起回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路上发生了一点意外，就是个想要钱的流浪汉。正巧都碰见了，她们觉得不太安全……她们中的其中一个，觉得不太安全，于是就一起走回家了。”
“那总不可能三个每天都一起回家吧，你找那个，每天都和你一起回家的，那总是了。”
“我已经不想参考你的提议了。”
“你要跟我说的嘛！”
“那我又没别人可以说，我总不可能跟我妈妈说，难道直接找文叔说啊？”
“我觉得以你的身份，直接问问文叔也不是不可以。”
“痴线啊你！”
蔸娘一个激动手机脱了手，金属块磕在了鼻梁上，惹得她咬着牙发出一声刺痛的闷叫，捂着鼻子在被子里翻滚。
虽然心里万般纠结，但是课还是要上。因为一年之后的考试时间都是定好的，不管是老师还是家里的长辈，或者是学校的氛围，都催促着相关的，每个人都在说时间不等人。
教室里装了空调，夏天虽然要上课，但至少没有那么热。为了开空调，教室里的每一扇窗户必须得关上窗，于是经常会飞进教室里的蜜蜂，都只能撞上玻璃，发出两声撞击响之后，只好又绕道飞走。
蔸娘的偏科问题还是很严重，于是一个礼拜之内，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两次谈话。
“我知道你的化学生物这块有兴趣，但是也不能只学这两科，只把心思放在上面吧。其他科分数要是上不来，你这两科考的再好都没有用啊，至少不能让其他的科目变成拖后腿的。”班主任说得语重心长。
蔸娘现在脑子里空空的有点想睡觉，只能睁着眼睛跟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睁着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近乎与真诚又无辜，但是半句话都没入进脑子里，眼睛里聚焦注意的尽是班主任早上匆匆未刮干净的胡渣。
“你打算考去哪里？”班主任又问她道。
蔸娘先是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想考到香岛附近。”
“那里附近没有什么特别好的生化类学校噢，有没有想过北上啊？”
“吃不来辣，北上生活不习惯。”
“人的适应环境很强的，你待两年，就都没有问题了。”
蔸娘又一次假模假式地点点头，放空了自己两秒钟，但看上去好像在思索、消化长辈给的这句话，然后才回答：“好啊，那我再想想……那也得成绩先够得着再说嘛。”
班主任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叹着气，字里行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孩呀！应该学着做规划，要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要做长期的规划，不能说考个什么分数、想去哪里，就算了，随随便便的。”
蔸娘还是点点头，眼睛里充满了真诚，但是眼睛却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
班主任还是不太放心，又嘱咐了一句：“要听进去哦，不要点头就算了。”
蔸娘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加了一句：“好呢。”
黎黎的提议可操作性确实不高。
已经过了三四个月了，她们每天晚上还是三个人一起回家。
最大的变化，不过就是梁硕偶尔也会大胆地挤到他们两个中间，把蔸娘跟石小鹤给隔开。石小鹤还是一如既往的想要粘着蔸娘，但蔸娘对她依然还有着戒心，不太愿意跟她太亲近。
所以梁硕插到她们中间时候，她会向梁硕点点头，表示一点含蓄的感谢。
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高强度的复习和考试，一开始虽然很累，但是到目前为止，蔸娘也找到了一个可以在忙里偷点闲的平衡点，好让自己不要在压强过大的环境里情绪崩溃。她偶尔会在下午，一角三角形的金灿灿的太阳光，落在她的桌子上的时候，抬起脑袋放空一会儿，让自己想想奇怪的东西；比如丧尸虽然要吃人，但是肉是不是会堆积在食道下面，毕竟身体其他地方已经停止了功能，开始了腐烂。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也没有对错，于是只是让她感到片刻轻松。
在放学的夜路上还是会看见那个男生。似乎是介意在不熟识的人面前和蔸娘说话，于是他们之间的打招呼方式，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对视一眼，最多也就是点头之交。
蔸娘在家里的时间越发少，似乎只是一个宾馆，唯一的作用就是睡觉和洗澡，吃饭都常常没发在家里。母亲为了不打扰她上学，允许甚至主动帮她在睡觉时候把门关上，父亲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这个氛围，应酬归来之后也不再太过大声，很少出现吵吵嚷嚷的情况。
不用再分出太多精力去照顾家里关系，倒是轻松了一些，能够心安理得地逃避，虽然让她有些心虚，有些不适应。但是学业生活又实在忙，这个理由也算心安理得。
天气开始变凉，蔸娘把长袖的校服从柜子下面翻出来，校服里穿的衣服也开始从短袖变成长袖。
她和石小鹤、梁硕一起回家，但是路上几乎都那没有聊过什么话题，大多数都是石小鹤在有的没的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学校里附近那家小串店好吃，班上哪个同学她们认不认得，有什么奇怪癖好。梁硕一般都像是没听见似的，就继续和蔸娘并排走着。
因为和她们一同回家，蔸娘很久没有往那条捷径的小巷子里走。
那天下了一点雨，入夜之后空气又湿又冷，下课回家的时候还起了风，雨势更大了一点。蔸娘双手把着伞柄，小心不让伞被吹得掀起来。伞总是砰在一起，她们三个总是一路走的距离也分开了一些，石小鹤难得没有缠上来，和蔸娘没有了什么肢体接触，但是还是时不时说点话，提一嘴今天雨大风大。
一阵风吹来，蔸娘的手凑巧没有很稳，伞往后翻了一点，雨水随着风弄了蔸娘一脸，冰凉凉的，细细密密的水珠挂在蔸娘前额的头发丝上，惹得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等到下一次睁开眼睛，她眯着眼看到了远处在雨里，没有撑伞也没穿雨衣，跑进了那条小巷子里的那个男生。
他依然留着那个寸头，在冷飕飕的深秋夜晚他穿得有些单薄，让蔸娘看的都觉得冷。
他的衣服被雨水浸得湿透，光线很暗，但是蔸娘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一大片被雨水稀释过的红色血迹黏在他的衣物上，仔细看才会觉得触目惊心。他跑得很着急，好像在逃避什么。
街头古惑仔会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为了给大佬做事，或者满足自己的某个目的，而去劈人，也总会有人为了满足他们的欲望而来找自己，或者报复。他们的天平更加简单易懂，总要维持两边平衡，一报还一报。
蔸娘站在原地愣神了两秒。她明白自己不用管这个事。
可是她又马上转念一想，她现在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偶尔冲动一点也无可厚非。于是顺着这个街口，往小巷子的方向走。
梁硕看着她忽然改变了行进方向，警惕地扫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巷子路口，也瞥见了那个男生急匆匆跑进去的身影。
石小鹤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们改变了行进方向，站在原地停了停，不解也有点生气，大声询问蔸娘：“你们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要改路走呀！”
“我往这儿，你们先走吧。”蔸娘似乎才发现她把身边两个人甩掉，只是匆匆的一回头跟她们交代了一句之后，就想要追上那个男生的影子。
但显然这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放学的路上蔸娘的存在，现在她打算从其他小路走，大概是出于习惯，或者是其中一个是得到了林嘉文和阿戎的嘱咐，于是也匆匆跟着她一起走进那个小巷子。
蔸娘加快脚步，也不顾伞可能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想要追上那个男生的脚步。她不确定她就算追上了能不能帮到什么忙，但是似乎人在相互认识，在看见过他不安踌躇需要她一个几乎不熟识的人送给他一个平安的嘱咐之后，就会有一些牵连和羁绊，于是没有那么容易当做视而不见、不管不顾。
男生似乎受了伤。蔸娘靠近他之后才发现他虽然步速很快，但是重心只能放在一边，行走地一瘸一拐的。他的手时不时还捂着自己的侧腰上部分，大概是肋骨的地方，像是想用手帮忙支撑来缓解疼痛。
大概也是因为疼痛，他的步速越来越慢，慢到蔸娘手里还打着伞也能轻易追上他。
他似乎终于发现了追上来的蔸娘，回头看见她却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你多管什么闲事！”
蔸娘没有理会他，而是一把搀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拐角里暗处的角落带，迅速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盖到男生的身上。
蔸娘习惯性买比自己身形大很多的校服，一是为了冬天可以往校服里再塞几件毛衣或者棉袄方便再冷空气里保持温暖，二是说到底还是担心自己身上的肉看上去胖和不好看，于是喜欢宽大的衣服，好欲盖弥彰。
但也多亏了蔸娘这样的穿衣习惯，现在这件校服穿在男生身上刚刚好，就像是他自己的衣服一样合身。
男生还想说什么？但是梁硕一个快步走上来，抓着蔸娘的胳膊，用男生和蔸娘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跟他们讲：“后面有人追上来，听上去不止一个。”
男生重重叹了一口气，虽然脸上还挂着不太情愿的表情，但还是把胳膊塞进了蔸娘的校服袖子里面，拉上了拉链，把身上湿漉漉的血迹都盖住。
蔸娘等他穿上了校服，又重新挽住他的胳膊，把他的胳膊拉过来，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又伸手还住了他的腰背，用自己的力气帮他做一点支撑。他们把伞举得很低，本来就不太光亮的巷子里，伞又多加了一层阴影在他们的上半身上，更看不清男生的样子了。
梁硕跟在蔸娘的后面。他们现在的步速慢了下来，就真的像是几个一起回家，正好结伴同路走的学生。石小鹤看着他们这一连串动作挑了挑眉毛，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跟在他们后面撑着伞，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他们身后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听上去脚步声音都比较重，踩在下着雨的路面上，发出很杂乱的声响。
蔸娘感觉到原本搭在肩膀上的胳膊，稍微收紧了一点，动作像是在搂着她的脖子。她知道身边这个受伤的人正在紧张，但是她也很紧张，于是没法分出心思来去安慰他，只能祈祷那些人没有发现，他们要追的人就躲在这群女学生当中。
“那我们不说点什么吗？”石小鹤忽然发话了，声音不算大，只是他们四个人听得到，最多也不过得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才能听到的音量，“比如学校附近又开了一家即食寿司店，他们家的味增汤味道好奇怪。”
“我还没吃过。”蔸娘在他们沉默三秒后接上了话头，接着把话题聊下去，“他们家的寿司有哪个好吃吗？”
“我喜欢芥末章鱼，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来芥末。”石小鹤回话。
“我不太吃得来辛辣的东西。”蔸娘说。
总是保持沉默的梁硕，今天也难得加入了话题：“他们家好像还有茶碗蒸，这个好吃吗？”
“我觉得没有必要在即食寿司店里面吃茶碗蒸啦。”石小鹤坦诚地评价道。
正当他们聊天的时候，那几个人从他们身边跑过去。
梁硕站在蔸娘的后面，帮蔸娘和男生往里面推了推，就好像只是朋友之间提醒后面有人路过随手拉一把的感觉。
他们看着那群人，冲进前面不远处一栋老旧楼房的拐角，但因为前面的铁门已经上了锁，他们动了两下发现没法进去，于是很快就放弃。
其中有一个留着长发，也没有撑伞的男人，回头看了两眼，走在这个黑漆漆的小巷子里的学生。
蔸娘和他对视上，本想说说当做没看见一样，赶紧拉着男生一起往前走，好逃离他们，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样不行。于是她警惕的盯着那几个人，放在男生后腰的手，拽了拽男生的衣服，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停下。
梁硕对她忽然停止走动，有点紧张，第一反应是想拽过她的胳膊，把她护在自己后面。但是蔸娘反而伸出了胳膊，挡住了他上前的去路。其实现在这一群学生都很警惕，又紧张的盯着这几个帮派人。
面前这个长发男子向他们走了几步，抬了抬下巴，十分粗鲁地问道：“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男的往这里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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