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道冷嗤，那声音像是淬了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太子哥哥还真是厉害，大哥为了你，可是天不亮就跑去城南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呢。”
林深捻着糕点的手指微微一顿，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四皇子林铭。
林深皱起眉头，沉声道：“四弟，慎言。再者，父皇命你禁足思过，你怎会在此？”
这件事发生在几天前。
四皇子林铭前几日纵马街头，因一点微不足道的口角，竟当街挥鞭，活活打死了一个冲撞了他马头的平民百姓。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苦主家属拼死告到了御前，齐帝勃然大怒，下令杖责林铭八十大板，并禁足一月以示惩戒。
行刑时林深恰好路过，看见那十五岁的少年趴在刑凳上，厚重的板子落下，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衣袍，染红了地面。
可自始至终，林铭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未吭。
直到他抬起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路过的林深，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痛楚或悔意，只有毒蛇般的阴冷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缠绕感，仿佛要将林深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林深当时便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当即转身离去，不愿多看。
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他不仅出了府，竟还能骑马了。
车帘未被掀开，但林深仿佛能透过车壁，看到林铭那张苍白而阴郁的脸上，此刻定然挂着扭曲的冷笑。
“禁足？”林铭的声音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嘶哑，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区区八十大板，何惧之有？父皇心慈，自然不会真关我多久。”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足以让寻常人卧床数月的重伤不过是蚊虫叮咬。
林深甚至能想象到他扯动嘴角时，脸上肌肉因忍痛而微微抽搐的模样。
林深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酥香糕，只觉得那甜腻的香味此刻闻起来有些发闷，再也引不起丝毫食欲。
他放下糕点，取过旁边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声音透过车帘传出，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四弟筋骨强健，毅力非凡，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一会儿到了围场，四弟这刚刚受过刑的身子，是否还能拉得开那硬弓，骑得稳那烈马？”
车外沉默了一瞬，随即，林铭阴冷的笑声传来，那笑声里带着一股狠戾的劲头，像是受伤的野兽在低嚎。
“自然能。二哥且看着就是。”
话音落下，便听得马蹄声加重，林铭似乎狠狠抽了一下马鞭，坐骑吃痛，加速超越了太子的车驾，带起一阵尘土，朝着队伍前方去了。
车帘晃动间，隐约闪过林铭挺得笔直却难掩僵硬的背影。
林深收回目光，车内恢复了安静，只是那甜香的糕点气息，似乎也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阴冷。
他靠在软垫上，闭了闭眼。
皇家围场很快便到了。
车队依次停下，勋贵子弟、文武官员们纷纷下马下车，一时间人声鼎沸，骏马嘶鸣，好不热闹。
林深刚由内侍扶着下了马车，站稳身形，抬眼便瞧见不远处一身银亮盔甲、正指挥着禁军布防的三皇子林屿。
阳光照在甲胄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英武。
看来，今年秋狩的安防事宜是交由他负责了。
林屿也一眼看到了林深，那双与林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立刻漾满了笑意，快步迎了上来，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带着朝气。
“二哥！您来了！” 他上下打量着林深这一身红衣骑装，眼睛亮晶晶的，由衷赞道：“二哥今日真是俊逸非凡，风采照人！”
林深眉眼间的清冷不自觉便柔和了下去，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温度，浅笑道：“不过是寻常装束。倒是你，身着甲胄，负责安防，辛苦了。”
林屿连忙摆手，浑不在意地道：“不辛苦不辛苦！能为父皇分忧，护卫二哥和诸位兄弟大臣的安全，是臣弟的荣幸！”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依臣弟看，今年这围猎的魁首，定然又是二哥您囊中之物了！谁不知道二哥您箭术超群，连父皇都时常夸赞呢。”
林深被他这毫不掩饰的吹捧逗得轻笑出声，抬手虚点了他一下：“行了，少贫嘴。安防重任在身，还不快去仔细巡查，莫要在此嬉闹。”
林屿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那动作与他一身凛然的盔甲颇有些反差，显出几分少年稚气。
“二哥教训的是。不过二哥的营帐我已经让人安排妥当了，就在父皇龙帐不远处，最是安全清净。我这就带二哥过去？”
林深点了点头：“有劳三弟了。”
林屿立刻眉开眼笑，像个得了夸奖的大狗，兴冲冲地在前面引路。
兄弟二人并肩穿过忙碌的人群，走向专为太子设下的华丽营帐。
帐内早已布置妥当，地毯柔软，案几整洁，熏着淡淡的宁神香。
林屿像个献宝的孩子，又忙着介绍帐内各项用物品类，确认无一不妥帖。
林深见他忙前忙后，心中暖融，但看了眼帐外越来越密集的人影，知道齐帝圣驾即将抵达，若被发现林屿不在安防岗位上，反而滞留太子帐中，难免会惹来非议，甚至被有心人扣上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他只得打断兴致勃勃的林屿，温声道：“三弟，你的心意二哥知道了。安防事大，你还是快回岗位上去吧，莫要因我误了正事。一会儿父皇到了，若见你不在，怕是不好。”
林屿脸上立刻显出几分不情愿，嘴巴微微撅起，但他也知二哥所言在理，是为他着想。他磨蹭了一下，最终还是抱拳道。
“那……臣弟先行告退，二哥您好生歇息，若有任何需要，随时派人唤我。”
“去吧。”林深颔首。
林屿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帐外走。快到门口时，他眼尖，瞥见林深腰间塞着的一方素白绣银丝云纹的锦帕，动作极快地顺手一抽，将那方帕子捞在了手里，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这个臣弟帮二哥处理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帕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不等林深反应，便一溜烟钻出了营帐，跑远了。
林深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撇了撇嘴。这家伙，真是……每次见他，总要顺走一方手帕，美其名曰“帮处理”，实则不知收藏到哪里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东宫库房里备着的手帕都快不够他这般“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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