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窦轨等听得李世民的决定。
窦轨说道:“‘必以偏师之捷,先破一隅之局,进而寻求转圜之机’,殿下此言固是。然若欲先歼王须达,敢问殿下,具体用兵是何打算?”
李世民指着沙盘上的交城、汾阳、盂三县,说道:“王须达现虽遣偏师至汾阳城外,然汾阳位处交城、盂两县之间,彼若攻之,不仅我太原可北上往援,我交城、盂两县也可往援,是其将陷三面我援的困境。故我断料,王须达若攻此三县,首先要攻的肯定不是汾阳!
“他真正欲先取者,必盂县是也。盂县地处三县最东,其东又为井陉在河东的出口所邻。此县若下,不仅可动摇我三县之防线,并且汉军在河北恒山等郡的所部、并及粮秣辎重等物,亦可由井陉进入河东。又若此县既下,并可由此向南,胁我太原郡东部之寿阳、石艾诸县,从而进迫太原城左翼,是一举三得之用也。因王须达定然是会先攻此县。现其已进至汾阳之部,不外乎一为迷惑盂县之我守军,二为待其攻盂县时,阻汾阳、交城之我援耳。”
——“从而进迫太原城左翼”云云,如从后世地图来看,东部是在右边,然当下地图,如前所述,处於皇帝坐北朝南之故,为便於皇帝观览,乃南在上、西在左,因是李世民有此一语。
一番分析,鞭辟入里,长孙无忌、窦轨、房玄龄、杜如晦等皆以为然。
长孙无忌就说道:“则如此,殿下打算如何用兵?”
“王须达部主力现驻秀容。我意,便等他大举兵出之后,我军即趁机攻袭秀容。秀容本刘武周地,汉军新得,人心未附。我军骤至,稍使举措,必就可使其内外动摇,且又其主力尽出,防守空虚,我军攻之,必能一鼓而下。秀容既拔,我军即可凭借此城,扼守要害,北阻崞县之宋金刚、五台山之魏刀儿、萧裕等汉军部,而后以精骑追摄,掩王须达后,歼如反掌之易!”
——闻尉迟敬德、高满政部覆灭之后,仍如前所述,李世民、李善道都紧急下令,调派各自的部队,争夺楼烦郡的诸县。静乐县,因为李世民着手得早,被段志玄提前得之了;而秀容县,亦仍如前所述,距雁门较近,因此之故,被汉军先得之了,但得之至今,也只才十来天。
诸人围观沙盘,俱是心中斟酌。
帐中安静了多时,诸人都思虑已定。
房玄龄说道:“殿下此策高明。然仆犹有一虑,若王须达不急於进攻盂县,却等待崞县的宋金刚部、五台的魏刀儿、萧裕部南下,与他在秀容合兵之后,再往攻盂县的话,如何是好?宋、魏、萧三部,据报步骑兵力合计两万上下;王须达部兵亦数千。他们数部合兵后,总兵力即达两万余。则便是再往攻盂县,留在秀容驻守的兵马亦必不在少数。如此,我军攻秀容未必能克,岂不反有顿兵坚城之危?一旦王须达诸部获悉还攻,恐怕我军只能无功而还矣。”
这的确是个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李世民对此已有考虑,当即说道:“这就是我所虑的第二个用兵方略了。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王须达部,我军是不好歼灭之了,然却可趁此东北而上,佯赴崞县、雁门县。料宋金刚等闻之,一定就会折援崞县。只要将他们的兵马调动、分散,我军自就亦仍可择其一部而歼之!”
简言之,用后世的话说,李世民的这个备用用兵方略,便是“运动中歼敌”。
诸人便再又思考他的这第二个方略。
不得不说,他的这第二个方略,虽不如第一个方略简单明确,易於实现,但也是一个具备相当操作性的方略。——要想在运动中歼敌,需得先满足两个前提条件,一个是存在调动敌人的可能性,一个是己方需具备快速反应的机动优势。前者来说,崞县位处秀容、雁门两县之间,不唯是秀容的后方,兼以此县若失,雁门县也会面临危险,则若佯攻崞县,如李世民所言,宋金刚等就一定不会坐视不顾,肯定是会回援的,这就有了调动敌人的可能性。后者来说,通过歼灭薛仁杲一战,唐军得了数千精骑,李世民带来河东的军中骑兵不缺,正合此需。
杜如晦遂率先赞成,说道:“殿下此之两策,无不上选之良谋!王须达如一军往攻盂县,我军掩杀其后,诚如殿下所言,歼之不难。而若王须达与宋、魏、萧诸部合兵共进,秀容固不便再取,却崞县势必空虚,我军以佯攻之策,调其回援,继以骑兵之利,出其不意,动若风发,必能制其援於仓促之间,择其一部以歼,亦非难事。此诚以巧破力、以变应常之上策也。”
“公等复有何虑?”李世民转顾诸臣、诸将,问道。
长孙无忌、窦轨等彼此相顾,皆不再有虑,俱说道:“殿下此两略深合机宜。敌合则避其锋,敌动则击其弱,以我之整待敌之乱,以我之静制敌之劳,实为上兵伐谋之范。仆等皆无异议。”
便此定下,以第一略为主,以第二略为辅。
若能歼王须达部,就歼之;若不能,就转兵北上,虚击崞县,再寻战机。李世民当即令遣斥候分往秀容、崞县、五台等地探查汉军王须达诸部动向;又下令诸军整备,随时准备出战。
……
却在李世民回到定胡,与其麾下诸臣、诸将召集这次军议的前一天。
也就是李世民在汾阳城外设伏斩获了王须达部三四十骑的次日。
有关这次失利的军报,被汾阳城外的王须达部营将,呈报到了秀容城里。
报称:“汾阳唐贼遣数百步骑出袭,末将令骑数队迎击,斩杀贼步骑近百,己骑伤亡十余。”
看罢军报,王须达抚须笑道:“汾阳唐贼不自量力,我劲旅已至城下,不好生守城,还敢出袭。却是叫四郎小胜一场。令四郎,再有唐贼敢出城挑衅,尽数剿灭,一个不留!再令他,营筑成后,便固守营垒,一边威逼汾阳唐贼,一边详查交城唐贼动静。等圣上给俺的回旨下达,俺就率主力往拔盂县。到时,汾阳、交城唐贼若欲往援,无须迎击,阻截即可。”
——“四郎”也者,便是现在汾阳城外的王须达部的主将,名叫王恭忠,是王须达的族弟。
自有从吏拟令,遣骑送往。
原来,王须达昨天刚向李善道进了一道奏疏。奏疏内容,便是他向李善道禀报,他的兵马已准备完毕,可以南下攻打交城、汾阳、盂三县了。
他在奏疏中,详细陈述了他计划的进攻方略:“陛下前谕极是,三县之中,盂县实当先克。臣已调王恭忠军至汾阳。臣愚意,以其军监汾阳、交城。候臣攻盂,汾、交若援,即阻截之。
“而臣部主力直指盂县。盂县守军不过千余,士气低迷。北虽有白马为阻,臣部将士士气高昂,皆愿效死以报陛下之恩,必能克之。至若太原等地之贼援,计路程远近,待其闻讯,再出兵以援,急亦需四五日,而兵至必不多也。臣愿立军令状:五日之内,必克盂县!是太原诸地贼援纵至,亦晚矣。趁胜转取,汾、交可下。旬日之内,臣定将此三县,悉献陛下阶前!”
王须达与李善道之间,就攻打交城等三县,此前已有讨论。这道奏疏,是王须达第三次给李善道上的奏疏。在前两次的讨论中,李善道向他指出,若取三县,须当先取盂县;且必须要考虑到交城、太原等地的唐援问题;此外,盂县北边有个白马关,系北魏时所建,这个关怎么打,也要考虑。王须达根据李善道的指示,乃有了这第三道奏疏的详细用兵方略。
待给王恭忠的军令送出,王须达出帐到外,叉着腰,仰望了下天色。
烈日当空,暑气蒸腾,营中热浪翻涌,晴光刺得他微微眯眼,额头汗水涔涔。他抬手抹去汗珠,心中却比这烈日更加炽热。五日克盂,旬日定三县,此战若成,太原北边屏障尽扫,战功虽仍稍逊高曦、魏刀儿为主力克雁门、善阳、宋金刚为主力歼灭定杨主力之功,然克善阳、歼灭定杨主力这两战,他也有参与,算在一处,亦是差可与高曦、宋金刚等相比了。
眼看圣上大业将成,海内割据,主要的敌手只剩下了伪唐,他身为从龙勋臣,却万不可在此关键的时刻,落后於不仅高曦、宋金刚,且还有其余诸大将,否则,天下扫定之后,恐爵赏难逾众人,位望亦将屈居别将下矣。思及此处,王须达握紧腰间刀柄,炽热更盛!乃自语说道:“大丈夫生世间,既遇乱世,自当雄出诸辈,光前而耀后!岂可昂藏之身,自居人下乎!”
令从吏传令,全军做好战备,专候李善道回旨下达,即往攻盂县,务使五日攻拔,以成大功。
然而,来自临汾的回复却比他预想的更为持重。
当天下午,李善道回旨下至。
回旨指示他:“公勇毅可嘉,然兵者凶器,当以持重为先。白马要隘,易守难攻,须有成算,方易拔取,公唯自度‘必能克之’,此岂可乎?又太原诸地援兵,怎知其援必不为多?
“已接宋金刚、元德、魏刀儿奏报,其诸军主力亦已分至崞县、五台县。五台距盂县亦二百里也,公若无必拔盂县之胜算,可待元德、魏刀儿两军至,合兵共击,方为万全。另公‘盂县既拔,转取汾、交’此请,暂不可行。盂县拔后,可向汾阳,作势以攻可也。朕别有筹谋。”
——“别有筹谋”,指的当然就是李善道已与李靖等商定的,留下交城,以诱李世民主力来援太原,然后以求野战将其歼的这个谋划。因此谋是为头等军机,而王须达等部与临汾间隔着唐军占区,担心在与王须达等的来往通信中,万一送信的使者出现了意外,被唐军擒获,就会使此谋暴露的缘故,在与王须达,以及宋金刚等的令旨中,李善道一直都没有提过此谋。
这道旨意就好比是要给烈马套上缰绳。
却王须达早是立功心切,且他急切地想要攻下盂县等县,为的正是与高曦、宋金刚、魏刀儿、萧裕等争功,令旨中使他等待萧裕、魏刀儿与他合兵共攻盂县之此言,他自更是绝不情愿!
便他当即再次上奏:“陛下明鉴,臣已反复探查,盂县虚实尽在掌握,守卒确只千人。白马纵险,岂能挡臣渴战之师?若待萧、魏两军,恐贻误战机。臣请即日发兵,克城捷报,不日即达天听!”奏报发出,他虑魏刀儿、萧裕两军赶来抢功,遂不等临汾回复,便尽起主力,旌旗蔽日,袭向盂县。
《天命:从大业十二年开始》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书河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书河书屋!
喜欢天命:从大业十二年开始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天命:从大业十二年开始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