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昨日搏斗留下的青紫瘀痕早已消失不见。
甚至连往日在金家铁匠铺磨出的薄茧都淡去了许多。
她尝试着缓缓握拳。
“咔吧!”指关节发出清脆的鸣响。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感,自四肢百骸深处轰然涌来……
并非虚浮的膨胀,而是沉凝的、扎实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力量。
这力量感如此清晰,如此澎湃,远超她记忆中的任何时刻!
若说昨日被“废”之前,她全力一拳约有千斤之力,那么此刻,她毫不怀疑,这具身躯所能爆发的力量,绝对超过了三千斤!
这是一种质的飞跃,是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最令她心神震撼的,是丹田气海之中,那重新凝聚、汹涌澎湃的武道真意。
它并未消失,也未减弱,反而……更加精纯,更加凝练,更加厚重。
若说之前的武道真意如深山溪流,潺潺清澈却略显单薄。
那么此刻,它便如同汇聚了百川的江河,虽未拓宽河道,却深沉内敛,奔流不息,水面之下蕴藏着令人心悸的爆发力。
她清晰无比地感知到,自己确确实实重回了武道第一境——炼体境。
但这炼体境,与她在玉女宗山涧下苦修、凭借《破山河》拳法日夜打磨而来的,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更加圆满、更加夯实、更加接近本质的“炼体”。
仿佛昨日被打散的不是修为,而是禁锢潜能的枷锁。
经历的并非毁灭,而是一场涅盘重生!
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而踏实的喜悦,如同地底最炽热的泉流,自心底最深处汩汩涌出,瞬间流遍全身百脉,驱散了残留的痛楚与疲惫。
这不是简单的失而复得,这是破而后立,是淬火成钢,是自身意志在极限痛苦下迸发出的璀璨火花,是潜力被强行撬开一角后奔涌而出的磅礴生机!
这份喜悦,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真实而炽热,远胜任何外物的馈赠与侥幸的突破。
“小丫头!没死就赶紧滚出来吃早饭!磨磨蹭蹭,太阳都要晒腚了!年纪轻轻,比老头子我还贪睡!”
胡舟那粗嘎沙哑、满是不耐烦的嗓音,如同破锣般穿透薄薄的茅草屋壁,蛮横地撞入耳中,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搅散了苏若雪心中激荡的涟漪。
她深吸一口气,山林间清冽湿润、带着草木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压下胸中澎湃的思绪,应了一声:“来了,胡老。”
声音因初醒而略带沙哑,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越。
目光落在床边木凳上搭着的衣物上。
那是昨日换下、被药汁浸染得斑驳不堪的浅青色劲装,此刻已干透,硬邦邦地团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混合了草药苦涩、血腥气与汗味的古怪气息。
她摇摇头,心念微动,从指间那枚温润的白玉戒指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物。
这是一套适合夏日山间活动的粗布衫裤。
上衣是月白色的对襟短衫,布料是寻常的苎麻,浆洗得微微发硬,却干净清爽。
裤子是深灰色的束脚裤,耐磨利落。
她迅速用床边木盆中干净的清水擦拭了一下身子,拭去一夜酣睡或者说昏迷后微微的汗意,然后换上这套衣衫。
湿漉的长发经过一夜,早已被自身旺盛的气血烘干,如黑色的瀑布般披散在肩背。
她熟练地取出一条半旧的素色棉布发带,将长发在脑后高高束成一条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修长的脖颈。
月白短衫略显宽松。
但当她系好衣带,挺直那经过一夜残酷“打磨”后似乎更加挺拔柔韧的腰背时,粗布布料自然垂落贴合,隐约勾勒出少女日渐玲珑有致的曲线。
尤其是胸前……
苏若雪低头瞥了一眼,俏脸微微一热,迅速移开目光。
似乎……比之前又饱满挺翘了几分,将原本宽松的衣衫撑起一个柔和的巨大弧度。
她想起幼时在放牛村,隔壁胖婶曾捏着她的小脸打趣,说她从小喝豹子奶长大,将来必定“有料”,是个能生养的好身段。
那时只当是村妇戏言,不解其中真意,如今却隐隐成了事实。
这于寻常女子而言或许是值得骄傲的本钱,但对她这立志踏上武道、与刀剑拳脚为伍的人而言,却实打实是个麻烦——影响身法灵动,出拳发力时更是累赘,对敌时容易成为破绽,只因晃动得太过厉害!
“贼老天……”她暗自啐了一口,心中掠过一丝无奈与自嘲。
无论炼气还是修武,女子在先天体魄、气力上似乎总弱男子一筹,还要受这些身体特征的拖累,当真不公。
犹豫只在一瞬,她便果断解开刚系好的衣带,又从戒中寻出一卷原本备作包扎伤口的干净棉布。
咬了咬下唇,忍着些许憋闷与不适,在胸前仔细缠绕了数圈,将那过于显眼的弧度紧紧束缚、尽量压平(难压),直到感觉行动无碍,呼吸虽略受限制但尚可顺畅,才重新穿好外衫,仔细系好衣带。
对镜(实则是对着屋内一个盛满清水的破陶罐)粗略一照,水中倒映的少女,顿时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清爽与英气。
马尾高束,衣衫利落,虽面色仍因失血与疲惫而略显苍白,但眸光清亮,眉宇间那股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坚韧之气,愈发明显。
“嘿!我说苏丫头,你是打算在屋里孵蛋吗?再不出来,老头子我可就把这‘好东西’拿去喂后山的野狗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屋外,胡舟的催促已带上了三分火气,嚷嚷声更响,夹杂着似乎用木勺敲击陶碗的叮当声。
苏若雪心中一凛,不敢再耽搁。
这怪老头脾气喜怒无常,难以捉摸,说翻脸就翻脸,昨日那顿“打磨”记忆犹新,她可不想因为迟到这种小事再触霉头。
她最后整理了一下略显紧绷的胸前束带,确保无碍,又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因身体奇妙变化而有些激荡的心绪,这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于昨日受到“致命一击”的可怜木门,走了出去。
晨光明媚,山间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如同乳白色的轻纱,在林间、坡地缓缓流淌。
空气清冽沁凉,带着夜露的湿润与草木枝叶特有的芬芳,吸入肺中,令人精神一振。
老槐树如巨伞撑开,枝叶间漏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树下,那张破旧的竹制摇椅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张低矮的四脚小木桌,桌面粗糙,未经漆染,露出木材原本的纹理。
桌旁放着两个歪歪扭扭、仿佛随手砍来的树桩权作凳子。
胡舟已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树桩上,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粗布短打,腰间麻绳随意系着,脚上破布鞋的窟窿似乎更大了些。
他花白的头发依旧乱如草窝,此刻正拿着一个缺口的大陶碗,仰头喝着什么。
见苏若雪出来,浑浊的老眼斜睨过来,嘴里含糊道:“磨蹭个甚!坐下吃饭!”
苏若雪依言走到桌前,在另一个树桩上坐下。
目光落在小木桌的“早饭”上时,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住,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俏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惨白如纸,险些当场干呕出来!
左边那个粗糙的陶碗里,盛着一大块暗红色的、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的未知生肉!
筋肉纹理粗糙分明,脂肪如雪线般穿插其间,甚至能看到未处理干净的、暗红色的血丝,以及肉块边缘那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筋膜。
浓烈的、属于野兽的腥膻气息扑鼻而来。
右边陶碗更甚,里面是满满一碗浓稠的、呈现暗红近黑颜色的液体,表面甚至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铁锈血腥气。
这分明是未经任何处理的、新鲜的血液!
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冲击,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苏若雪的心神之上。
她刚刚稳固的武道境界都因此微微震荡了一下,气血一阵翻腾,险些跌境!
她自幼在渝国山村长大,虽家境清贫,饮食粗糙,但何曾见过如此“原生态”的饭食?
茹毛饮血,那是话本里茹毛饮血的野人、未曾开化的兽类行径。
这哪里是人吃的东西?!
强烈的恶心感与生理性的抗拒如同潮水般涌上喉头。
昨夜药浴的痛苦、修为恢复乃至精进的喜悦,瞬间被眼前这碗“早饭”冲击得荡然无存。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离开这个恶心又古怪的糟老头子!
什么武道,什么变强,都比不上眼前这血淋淋、腥气扑鼻的东西带来的冲击和恐惧。
她甚至想立刻动身返回栖霞城,交了玉女宗的差事,然后头也不回地返回渝国,回到她熟悉的、平凡的放牛村去。
胡舟显然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作浓浓的不耐与一丝“朽木不可雕”的鄙夷,他放下陶碗,用袖子随意抹了把嘴,摇头叹道:“不识货的蠢丫头!瞪什么眼?这可是四阶妖兽‘撼山鹿’的心间肉与心头血!老夫我翻山越岭,蹲了许久才猎到这么一头正值壮年、气血最旺的!取其心尖最嫩、血气最精纯的一小块肉,接其心头最热、灵气最足的一碗血!趁鲜生食,最能固本培元,强健筋骨,增长气力,滋养气血!对你这刚被打磨过、如同新出炉胚子般的小身板,正是大补之物!寻常武者求一口而不得,便是那些宗门子弟,也得花大价钱才能购得些许肉干血粉!你倒好,跟见了砒霜似的,吃一口会死啊?!”
他话未说完,苏若雪已“噌”地一下从树桩上站起,由于动作太猛,带得树桩都晃了晃。
少女小脸绷得紧紧的,不见一丝血色,嘴唇微微颤抖,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惊惧与坚决,声音带着压抑的颤音:“胡老厚爱,弟子……心领。然此物……此物弟子实在无福消受。告辞!”
说罢,竟真的转身,迈开步子,就要朝着下山的那条小径走去。
步伐虽因身体残留的酸痛而略显滞涩,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大有宁可再挨一顿毒打,也绝不碰这恶心玩意儿的架势。
胡舟显然没料到这丫头反应如此激烈,决绝至此,一时愣在当场,举到一半的陶碗都忘了放下。
他一生醉心武道,行事只问实效,何曾考虑过小女儿家的细腻心思与生理感受?
在他想来,能增强实力、夯实道基的天材地宝,便是模样再不堪、气味再难闻,也该毫不犹豫吞下,方是武者本色。
这丫头的反应之大,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眼见苏若雪已走出七八步,背影在晨雾中显得倔强而单薄,胡舟花白的眉毛一挑,非但不恼,反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慢悠悠地重新翘起二郎腿,破布鞋的脚趾头从窟窿里钻出来,得意地晃了晃。
他放下陶碗,用那沙哑粗嘎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薄雾,字字钉入苏若雪的耳中:
“走?走吧走吧。脚长在你自己身上,老夫还能拦着你不成?连口生肉都不敢吃,见点血就吓得脸白腿软,啧啧,就这点胆色,这点心气,还修什么武道?求什么长生?趁早收拾包袱,滚回你那小山沟,绣绣花,生几个娃,了此残生罢!也省得在这弱肉强食、白骨铺路的彼岸界瞎晃悠,平白污了‘武道’二字!”
他顿了顿,啐了一口唾沫,继续道,语气中的讥讽与轻蔑毫不掩饰:“在这地界,似你这般娇气怯懦、心志不坚的雏儿,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守护身边之人?简直是笑话!他日若遇强敌,人家都不需动手,只消扔只血糊糊的死老鼠在你面前,怕就能把你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就你这样,也配提‘修炼’?也妄想‘变强’?只能说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粗嘎的笑声在山林间回荡,惊起几只早起的林鸟,扑棱棱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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