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哗然。
大金虽不似汉家拘礼，改嫁和离也属常事，可女子休夫，仍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多尔衮红了眼眶，未及开口，大玉儿却抢先一步，泪光盈盈：
“小玉儿！你不信我便罢，怎能这般折辱十四爷？他是你的丈夫、你的天啊——”
少女连眼风都不扫她，只仰起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杏眸噙着将落未落的泪：
“求大汗成全。”
皇太极喉结滚动。此刻原该给多尔衮留些颜面——战事未平，这柄利刃尚有大用，
可眼前人儿泪盈于睫，荔枝肉似的雪肤近在咫尺，甜香丝丝缕缕往肺腑里钻......
“小玉儿说什么，”他指尖拂过她鬓边碎发，嗓音柔得似三春柳絮拂面，“便是什么。”
多尔衮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心头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小玉儿，我求你...别离开我，我和玉福晋真的是清白的！”
寒光乍现，佩刀已划破左臂，鲜血顺着深灰箭袖蜿蜒而下，青金石地砖上溅开朵朵红梅：
“长生天在上，我多尔衮若与旁人有私——必遭天谴！”
小玉儿忽的轻笑，那笑声又脆又冷，像冰棱碎在玉盘里，
花盆底碾过地上血渍，步步生莲：“多尔衮，你爱我么？”
少女泪珠还悬在眼尾，似海棠承露，眸光却冷如陌路，再无半点过去的爱意。
多尔衮浑身血液凝住，染血的手哆嗦着，欲够她天蓝袖角：
“从前是我不好，往后，我的眼里心里，只你一人......”
“若你真的爱我，”嗓音轻软却淬着冰刃，“便放了我吧，再留在你身边，日日都似煎熬。”
“当啷！”钢刀坠地，死寂中格外刺耳，恰似他的心，碎得彻底，
皇太极冷眼掠过多尔衮失魂落魄的模样，转瞬眉目温软：
“莫怕，”龙纹箭袖裹住那柔荑，“我永远都会护着你。”
黑貂大氅与天蓝妆花缎交叠着拾阶而上，竟显出几分和谐。
“传旨——睿亲王苛待福晋，准十四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休夫，嫁妆悉数归还。罚多尔衮一年俸禄，至于小玉儿......”
指尖在凝脂皓腕流连，他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悦色：“暂居清宁宫偏殿，由大福晋照料。”
相伴数载，哲哲岂会不懂丈夫心思？可眼见又一侄女要入宫......
“大汗，”她强撑笑意，“小玉儿与玉福晋名讳相冲，恐惹闲话。”
皇太极眸光一凛，这才瞥向瘫软在地的大玉儿——
这颗“小福星”在攻明大业未成前尚不能弃，但......
“玉福晋即日贬为庶福晋，”他冰冷的声音砸下来，“玉乃无暇之物，你这等德行，顶多算如玉，不如改号‘如’，谨记祸从口出。”
大玉儿浑身颤若筛糠，大汗竟连她的“玉”字都要夺走？
小玉儿突然“呀”了一声，歪头时点翠流苏扫过雪腮，“姐姐本名‘大玉儿’，既然‘玉’字不妥...”
樱唇翘起狡黠的弧度，“不若取‘大’字，唤作‘大如’可好？”
皇太极眼底闪过笑意，立时抚掌：“妙啊！‘大’者海纳百川，‘如’者克己复礼，正合德道。”
大玉儿——不，如今该称大如了，终于两眼一翻、软软栽倒。
懒得瞧多尔衮两兄弟满面败色的样子，皇太极不耐摆手：
“行了，都散了吧。”
转向小玉儿时，眉间凌厉霎时化作春水：“且随你姑姑回宫好生将养。大福晋，照料得仔细些。”
哲哲木然福身，鎏金护甲在掌心掐出月牙血痕：
“臣妾......遵旨。”
小玉儿乖巧地挽住哲哲，天蓝裙裾掠过金砖，荡起细碎流光。
幽香拂面而过，多尔衮怔怔跪在血泊中，良久，蓦地抬手，
一缕青丝不知何时缠在指尖，宫灯下泛着鸦羽般的光泽，发上沾着熟悉而陌生的清甜，
恍惚忆起合卺夜，满榻墨云堆雪，忆起她低头为他包扎时，发梢扫过手背的酥麻......
“十四哥。”
多铎的低喝惊破幻梦。少年亲王双目赤红，佩刀直指方才皇太极胜利者姿态离去的方向：
“是你负了她。”
青丝深深勒进掌心，多尔衮却觉不出痛，唯眼眶灼似烙铁：
是了，终究是他，负了他的琪琪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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