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刘解开铜锁的瞬间,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晨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斜斜地落在拉开的抽屉上,抽屉里的旧相框泛出浅黄的木头纹理,边角处的漆皮已经微微翘起。季洁戴着白手套,指尖捏着相框边缘轻轻翻转,照片背面的钢笔字迹洇开了毛边,墨色在岁月里沉淀成深褐——2015年夏,与阿明于红星煤场。
照片上的两个人站在煤堆前,年轻的林慧扎着马尾,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身旁的男人搂着她的肩,下巴上那颗痣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季洁的拇指无意识地蹭过照片边缘,忽然想起田蕊刚发来的信息:红星煤场三年前因塌方事故关闭,当时的负责人叫李明,正是林慧的前男友。
“燕华姐的尸检报告补全了。”韩丽的声音带着跑后的喘息从楼道传来,她手里的文件在风里掀动着边角,进门时带起的气流让窗帘晃了晃,“死者胃内容物显示,晚餐吃了糖醋排骨和米饭,消化程度大概三小时。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七点到八点之间,比我们之前推测的早了两个小时。”
季洁的指尖顿在照片上男人的痣上,指腹下的相纸微微发皱。便利店监控拍到的连帽衫男人是十点二十分离开的,这中间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差像道突然裂开的缝,冷风从里面灌出来,让人心里发紧。她转身看向玄关的证物台,那双系反鞋带的棕色皮鞋正在透明证物袋里泛出皮革的暗光——技术刘刚发来的检测结果显示,鞋跟缝隙里的泥土掺着细碎的煤渣,经比对和红星煤场的样本完全吻合,但泥土湿度检测表明,这些煤渣是昨晚九点之后才沾上去的。
“张国栋的银行流水出来了。”丁箭举着手机冲进客厅,屏幕的反光在他脸上晃出一片惨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近半年没有大额支出,反而有三笔进账,每笔两万,都是半个月前同一时间转进来的,汇款人信息被隐去了,备注栏里只有生活费三个字。”
季洁走向卧室,门框上的粉笔灰被风吹得簌簌往下掉。地毯上用白色粉笔勾勒的人体轮廓已经有些模糊,边缘的粉末在晨光里浮沉,像散了架的骨架。她弯腰盯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锁,撬痕边缘挂着细碎的木屑,技术刘刚才在电话里说,这是用一字螺丝刀反复撬动造成的,但力度忽轻忽重,更像是外行所为。而林慧倒在地上时,伸向抽屉的手指姿势此刻看来也变了味道,不像是挣扎着抓取什么,反倒更像想护住抽屉里的东西。
“陶哥查到李明的下落了!”李少成的声音从楼道里撞进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他手里的文件夹几乎要被捏变形,“他现在在郊区开废品站,离红星煤场不到五公里。邻居说昨晚九点多看到他开车出去,蓝色小货车的车斗里装着个黑色大袋子,鼓鼓囊囊的,回来时袋子没了,衣服上沾着不少泥点子。”
杨震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风,把客厅窗户没关严的缝隙吹得吱呀作响。他手里的录音笔还在转着,红色的工作灯明明灭灭,“张国栋招了,半个月前是李明找到林慧,说自己在煤场废墟里挖出一箱旧银元,分了她一半。林慧拿着银元去黑市换了钱,才续上这个月的靶向药。但她没告诉张国栋钱的来历,只说是以前帮过的人,现在人家来报恩。”
季洁忽然想起昨天在书桌抽屉最底下找到的那张靶向药缴费单,边缘的水渍晕开成不规则的形状,像滴落在桌上的泪,已经干涸成浅黄的印子。她转身走到客厅的书架前,第三层的《百年孤独》书脊有些变形,翻开时纸页发出脆响,里面夹着张折叠的信纸,是李明写给林慧的:阿慧,那些银元我埋在煤场老办公楼地基下,你要是还需要钱,就自己去挖。别告诉你老公,男人自尊心重,知道了会多想。
信纸背面有行铅笔字,是林慧写的,笔尖划过的力度很重,几乎要戳破纸页:阿明,谢谢你。但我不能再要了,张国栋最近总问钱从哪来,我怕瞒不住。字迹被反复涂抹过,黑糊糊的一团,像解不开的愁绪缠在纸上。
“昨晚七点十五分,李明去过望月湖小区。”杨震调出手机里的监控截图,画面有些模糊,穿连帽衫的男人正低头按门铃,帽檐下露出的下巴上有颗痣,和照片上的位置分毫不差,“他说想来看看林慧的病情,带了些自己腌的咸菜。但敲门没人应,以为林慧睡着了,就把咸菜放在门口走了。”
季洁盯着截图里男人拎着的玻璃罐,忽然转身冲向卧室。床头柜散落的物品里,有个摔碎的玻璃罐底座,残留的褐色汁液里混着芝麻和辣椒碎——正是李明说的咸菜。她蹲下身,眼睛凑近地毯纤维,在靠近床头柜腿的地方找到片银色的碎屑,用镊子夹起来对着光看,边缘有齿状的磨损,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刮过。
“技术刘,立刻检测这个!”季洁把碎屑放进证物袋,密封时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响声,“还有,查李明废品站那辆蓝色货车的行车记录仪,重点看昨晚九点到十点的录像。”
等待结果的间隙,季洁再次走到审讯室。张国栋坐在铁椅子上,背挺得很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颓败。这个一直垂着头的男人终于抬起脸,眼白布满血丝,像揉进了无数根红丝,“昨晚我加班到十一点半是真的,但中途停车不是因为空调坏了。我收到条匿名短信,说林慧在跟别的男人来往,还发了张她和李明在楼下说话的照片。我当时脑子一热,就开车去小区后门蹲了半小时,想看看是谁......”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喉结上下滚动着,“但我没看到人,只看到门口放着罐咸菜。我以为是林慧藏了人,气冲冲上楼质问她。我们吵了起来,她把靶向药的缴费单摔在我脸上,说这钱干净得很,比你整天唉声叹气强。我......我当时被她戳到痛处,就推了她一把。”
张国栋的肩膀剧烈颤抖,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哭声:“她没站稳,后脑勺磕在床头柜角上,当时就倒下去了。我吓坏了,想叫救护车,可摸她鼻子已经没气了......我怕被人当成杀人犯,就想伪装成入室抢劫。我翻了抽屉想弄乱现场,又想起李明来过,就把他以前落在我们家的旧皮鞋找出来,往鞋上蹭了些从郊外带回来的煤渣......”
他抬起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褐色的泥土,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那双鞋是林慧一直没舍得扔的,收在鞋柜最里面,用鞋盒装着,她说毕竟相识一场,留着做个念想。我把李明的咸菜罐摔碎,又在她指甲缝里塞了点从废品站捡的工装裤纤维......我以为这样就能嫁祸给他,可我没想到,她后背的伤......”
“后背的伤口是李明造成的。”技术刘拿着检测报告走进来,蓝色封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银质碎屑的成分和煤场出土的银元一致。行车记录仪显示,李明昨晚十点又返回过小区,他说放心不下林慧,想再看看。结果推门看到林慧倒在地上,以为是被人抢劫,情急之下想把她扶起来,慌乱中口袋里的折叠刀掉出来,刀身划过她的后背,不小心划破了皮肤。”
季洁想起燕华在尸检报告里写的——伤口边缘有犹豫的痕迹。那不是杀人时的动摇,而是救人时的慌乱。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向楼下,警车旁的李明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正低头用袖口抹脸,下巴上的痣在阳光下很明显。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是季洁昨天在他废品站找到的,上面有林慧的字迹:阿明,我这病治不好了,别再为我花钱了。那些银元你留着,给自己娶个媳妇。
技术队收队时,阳光已经漫过客厅的地板,在墙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季洁最后看了眼那个旧相框,照片上二十岁的林慧正对着镜头笑,身后的煤场堆成小山,黑黢黢的像座沉默的纪念碑。她想起林慧藏缴费单时的心情,或许不是想瞒,只是不想让爱人体会那份来得不容易的沉重——就像她总在张国栋加班晚归时,把凉掉的饭菜重新热好,却从不说自己等了多久。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张国栋被带走时,忽然回头望向501室的窗口。季洁站在窗帘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警车后座,手铐在阳光下闪了下冷光。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个碎掉的昨天,拼不出完整的模样。
案件结束的那个傍晚,季洁路过望月湖小区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收银台的阿姨还在跟旁边的顾客议论:“那家的女人真可怜,得了病还操那么多心,听说她老公......”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季洁没再听下去,走出店门时,看到小区门口的梧桐树干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字被新长出的青苔遮了一半,是去年林慧住院前刻的,当时她笑着说:“等我好了,就带着张国栋来看,告诉他这是我们爱情的地标。”
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低声说着没说完的话。季洁抬头望向501室的窗口,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缕夕阳从缝隙里钻出来,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光,像道愈合中的伤疤。窗台上的绿萝还在,叶片边缘有些发黄,是林慧生前最宝贝的植物,每天早上都会浇一遍水。
她转身离开,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和满地的梧桐叶混在一起,慢慢融进城市的暮色里。警车的鸣笛声已经听不见了,小区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金。有些故事结束了,但留在人心上的印记,却需要很久很久,才能被时光磨平——就像红星煤场的废墟上,总有一天会长出新的草,可那些埋在地下的秘密,会永远留在那里,陪着沉默的煤渣,度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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