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从皎月上，从清晖里，从幽暗的深处。
奔赴我而来。
那一刹那，我好像听到了瓷器碎裂在玉上的声音。
风是静止的，草木树叶是静止的，清冷的月光下也是静止的。
唯有她，唯有她——像是流动的星河，撞入我的眼眸，从此往后，我好像只看得见这抹清透的月光。
当浮动的轻纱似有若无擦过我的脸时，我才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了一丝刺痛。
白纱太干净了，没有一丝一毫尘埃。
而我，满身污秽。
生存的本能驱使着我。
我渴望向她伸出手，破烂的身体却已经抽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救救我吧，我的神明。
我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
“怎么会这么可怜呢……”
少女腮粉落雪，明眸皓齿，天真叹息的声音落在月光下，像是一瓣雪花印进心口，又冰又轻。
“师尊，这边，您快过来！
“我捡到了一个特别特别可怜的小师弟！”
当她靠近我时，我下意识闭上眼睛，自惭形秽地往后缩。她以为我是在害怕，轻声安慰我说：“小师弟，别怕，别怕，我是你的师姐，我们回家好不好？”
“……脏，我脏……别过来……”
“哪里脏了，你瞧。”
她轻轻屈指一弹，清凉的风吹过我的脸颊，我全身的脏污都在她的笑靥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后来我才知道。
姜璃浅。
我的神明。
她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她有宠爱她的师尊长老，有视她为亲妹妹的师兄师姐，有疼爱她的爹娘兄长，有欣赏她的掌门。
她有天赋，有悟性，有绝无仅有的灵根，有坚持不懈的毅力，有全宗门，全天下，最好看最好看的笑容。
还有，和她一样的天之骄子，祭神宗首徒做未婚夫。
她的人生完美的像是铺满了鲜花锦缎，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我嫉妒她，发了疯地嫉妒。
师姐，我的师姐啊，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心中的黑暗有多么深，多么远，它们只是在本能地讨好你，装作无辜可爱的样子。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猛地睁开眼，一只手，带着些微冰凉，轻轻覆盖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第一百零三天，她已经守了我三个多月的晚上了。
她早该放弃的。
我既不该成为她的师弟，也不该继续活下去。
“会有人不知好歹的，”我的声音沙哑，警告她，“你不该对我这么好。”
她只是笑，明媚的笑容，就连温暖和煦的春光都无法企及。
“瞎说什么呢，你是我的小师弟，我是你的师姐，我本来就该对你这么好啊！
“胡思乱想的小孩，可是没有甜甜的糕点吃的哦。”
说着，半块甜丝丝的藕粉糖糕就被她偷偷摸摸塞到了我的嘴巴里。
“师尊说了，这个月你吃了太多糕点了，禁止你再吃的。”
“嘘，嘘——！小声点儿！
“就一点儿，我偷偷藏的，都给你了，你可不能告状去……”
“呦，不能告什么状呀，也说来给我们听听！”门口传来大师兄突兀的调侃声，紧跟着二师兄，三师姐，四师兄都来了。
他们全都是来看我的，各种法宝丹药堆了满屋，全都是用来清心养神的，就连师尊，也让大师兄带来丹峰峰主特制的静心香。
太多太多的暖意挤满了我所在的小屋，我望着光芒中心的少女，第一次怔怔失神到不知所措。
我本该是一个肮脏的，破碎的，被人随意丢弃的瓦片，可是就是有这样一个人，愿意把不堪的我捡起来。
把她的光芒，她的幸福，她的美好，慷慨地分享给我。
她想把我从泥沼里拉出来。
不，不，她从来没想过我有多抗脏，在她的眼里，我和她所爱的每一个人都一样好。
我曾不甘心地问她：“师姐，你就不怕有一天我会背叛你，会伤害你吗？我……不是一个……”
她乐呵呵地笑，明眸善睐，美如谪仙。
凌厉的剑光自她手间抽出，惊若蛟龙，快如闪电，通身凛冽的气息让人难近三分。
“小师弟，记住，瞻前顾后可是走不了自己的道，坚守不了自己的道心的。我修道，自当随心所欲，放手去做我想做之事。”
她收剑入鞘，走向我，将一把玄黑明亮的长枪递到我的面前。
“我想了很久，要想治你晚上的梦魇，靠别人不行，得靠你自己，你自己强大了，有本事了，自然就什么都不怕了，也不会总是胡思乱想。
“这是我抽了黑蛟龙的筋，和器峰峰主请教，亲手打造的玄幽枪，枪身无比坚硬，就算是仙器也不能破它的身。我阵法学艺不精，只能教你一点简单的东西，但是枪法上我还是有些研究的，你跟我学，要是以后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把他往死里揍！”
清冷的明月下，漆黑的枪身映射着神秘强悍的蛟龙蓝印，也映出了少女明亮灼灼的目光。
后来的千年万年，我总会摩挲着这把玄幽枪，怔怔地想，要是……要是师姐还在的话，她还会教我怎样的枪法呢？
要是她还在，看到如今强大厉害的我，会骄傲自豪吗？
她会开心吗？
可她要是知道我的梦魇从黑暗的过去变成了她，并且我还无可救药地沉沦下去，她会不会很失望？
我好害怕，害怕看到她对我失望的眼神。
“小师弟，你有想过自己的道是什么吗？你的道心是什么？”
疏朗的阴影伴随着月光洒落在单薄的肩上，清浅的像是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幻梦。
我悄悄望向她的侧脸，看着她在迷离月色下轻轻颤动的眼睫，心脏一沉再沉，忽然就有种难过到要死掉的感觉。
泪水从我眼里滚下来，我喃喃问她：“师姐，道心……最后都会实现吗？”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会！”
心脏难过到几乎要碎裂开来。
可是，师姐啊，肮脏卑贱的尘土，他的“道心”，本身就是对眷顾他的神明的亵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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