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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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2章 对蜀地伪朝狂风般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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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城。

张巡的军令,如同一点从九天坠落的炽热陨星,被狠狠弹入了滚沸的油锅。

“全军拔营!目标——成都府!”

这简短而冷酷的七个字,从传令兵撕裂的喉咙里喷薄而出,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冰雹,砸碎了姜维城内仅持续了三天、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喘息与休整。

刚刚愈合一丝的伤口被粗暴地撕开,潜藏在短暂安宁之下的那头名为“战争”的洪荒巨兽,被这尖锐的号角彻底惊醒,发出了震彻寰宇的咆哮。

每一个齿轮,每一个环节,都在无形的巨力驱动下,开始了疯狂而精准的咬合转动。

伤兵营的悲歌,那些因疼痛而压抑、因绝望而断续的低微呻吟,瞬间被一股更为庞杂、雄浑且刺耳的声浪彻底吞噬。

辎重营方向,沉重的原木车轮碾压着满地的碎石与凝结的血块,发出令人牙根酸软的“吱嘎——吱嘎”声,伴随着力夫们胸腔里挤压出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号子:“嘿哟!加把劲!给老子装稳咯!谁敢偷懒,误了军爷的事,老子扒了他的皮!”

汗水和尘土在他们精赤的上身流淌,勾勒出岩石般虬结的肌肉线条。

沉重的粮袋、成捆的箭矢、铁匠铺新打的刀枪矛尖、巨大的攻城部件被粗暴地装上吱呀作响的大车。

铁匠铺区域,炉火燃得正旺,暗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炉膛。

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密集如疾风骤雨的金属锤击声连成一片,毫无间隙。

赤膊的铁匠们,古铜色的皮肤泛着油光,仿佛刚从熔炉里捞出来,巨大的铁锤在沉闷的吆喝声中起落,每一次砸在烧得暗红的铁块上,都溅起一大蓬金红的火星,带着刺鼻的铁腥味弥漫开来,如同战场散去的亡魂不甘的气息。

马厩更是炸开了锅。

上千匹精心挑选的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惊扰,不安地刨着覆盖硬土的蹄子,“笃笃笃”的闷响如同沉重的鼓点擂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尖锐焦躁的嘶鸣此起彼伏,穿透所有杂音,直冲云霄。

马夫们额头青筋暴起,呼喝着安抚牲口,动作却不敢慢上半分。

空气不再仅仅弥漫着洗刷不尽的血腥与苦涩的硝烟。

新的、更复杂也更致命的气息,像无数根无形的触手,强行挤入了士兵们疲惫的鼻腔。

磨刀石上飞溅出的、带着铁锈咸腥味的冰冷水汽;

远处大灶上刚刚熬煮滚沸的粟米粥散发出的、反常的诱人谷物香气,此刻却让人联想到短暂的饱腹只为迎接下一刻的杀戮;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无处不在、如同千钧巨石般压在每个人胸腔上的杀伐之气。

它冰冷、粘稠、带着铁锈的甜腥,仿佛一张巨大的无形铁网轰然落下,将整座姜维城、连同里面每一个喘气的生灵都笼罩其中,勒紧咽喉。

夜色,浓重如墨,是最好的伪装,也是最锋利的无声之刃。

就在刘志群那人数庞大、甲胄鲜明的先锋军团还在喧嚣中紧张地整备辎重车辆,检查马蹄铁是否牢固,为即将到来的强行军做最后准备时——两股更为幽暗、更为致命的潜流,已如同鬼魅般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离开了这座喧嚣的堡垒,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蜀地南方的茫茫夜色。

他们的离去,没有号角,没有马蹄,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气流波动。

城根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里,王玉坤如石雕般矗立。

左臂的伤口在攻城血战中差点废掉,此刻被重新精心包扎,厚实的白麻布下,涂抹的是天工之城特制的“冰蟾续骨散”,带来阵阵沁骨的清凉,暂时压制了内部那持续不断的、如同炭火灼烤般的隐痛。

但这深入骨髓的痛苦,丝毫未能影响他动作的精准与迅捷,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平静得可怕。

他面前,两百余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特战精兵,无声列阵,如同融入深渊的墨汁。

王玉坤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低声却清晰地开口,声音像冰棱刮过铁片:

“弟兄们,姜维城的血还没干,但下一个碗,得盛成都府的!大帅下了死令,成都要乱!怎么乱?靠我们这把刀,要在他们心窝子上剜个窟窿!”他深吸一口夜风中的寒气,“此去凶险,九死一生。都是爹生娘养的好汉子,若有不愿者,此刻出列,绝不追究。一旦启程,再无退路。”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将军!”一个声音响起,是前哨老刀疤,脸上狰狞的刀疤在阴影里扭动,“老子从剑阁跟着大帅杀到姜维,这趟阎王殿,老子去定了!怕个卵!”

“对!怕个卵!”低沉的附和声如同地下潜流。

“好!”王玉坤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被冰寒取代,“入川是客,是溃兵,是难民,是樵夫!把自己刻进骨子里!忘了你的官身,忘了你的刀!你就是你装的这个人!”

无声的指令下达。两百余人瞬间分成数股,动作快如狸猫,迅疾无声。

一群人快速换上破烂不堪、沾满新鲜泥浆甚至刻意涂抹的暗红污渍的伪军号衣。

一个精瘦的汉子掏出一把锅灰混着草汁,利落地往旁边战友脸上抹:“麻子,低点头!啧,这伤口不够新鲜…加点鸡血!”

很快,这群人眼神涣散,步履虚浮踉跄,弓着腰,相互搀扶,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呻吟,活脱脱一群刚从剑门关、姜维城那血肉磨坊里爬出来的漏网残兵,消失在通往南方莽莽群山的崎岖小径。

另一股人则换上了粗劣的葛布短褐、麻鞋。

武器被巧妙隐藏:淬毒的吹箭和精巧折叠的连弩藏在空心的扁担里;

涂黑的小型猛火油罐裹在山货中;淬毒的三角钉塞进干粮袋底。

一个面容愁苦的老兵扮演着领头的老货郎,沙哑地吩咐:“都精神点!记住我们是彭州贩山货的,遭了兵灾往成都府投奔亲戚!谁他娘露出杀气,我剁了他的手!”

这群“逃难商贩”汇入了湍急河流边的隐秘渡口队列。

最后一股,人数最少,约五十人,却个个精悍如豹狼。

他们几乎摒弃了所有常规装备,只带着特制精钢合金打造的蝎尾攀岩爪钩、浸了桐油异常坚韧的牛筋绳索、浓缩的高能肉脯干和大量驱虫蛇的药粉。

他们的目标是西蜀绝壁——摩天岭、大小剑山垭口。

领头的正是那“老刀疤”,他嚼着肉干,低声嘶吼:“翻过去!爬过去!滚过去!老子只要一个结果:五天之内,老子要在眉州城里撒尿!都给我死在里面,也得死在成都府的地盘上!”这队人马融入山林,眨眼无踪。

王玉坤身边,只留下了一支一百人规模的精锐小分队。每个人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隼。

王玉坤一一检查,动作如同抚琴般精确:腰间皮囊里几枚特制的“掌心雷”,引信被特殊油纸严密封裹,触手冰凉而沉甸甸的,散发着危险的硝石味;

袖中暗藏的淬有“见血封喉”蛇毒的袖箭,机括滑顺无声,针尖幽蓝,只需轻轻一按便能发出夺命的轻啸;

那柄贴身紧握的乌金短匕“寒星”,锋刃在极致的黑暗中,竟流转着一线若有若无的幽蓝冷光,显然是融入了天工之城的神秘金属。

他的目标异常清晰:梓州?不!他的目标是越过前方的喧嚣战斗,以最快、最冷酷、最卑劣的效率,在伪朝后方最富庶也是防御最为松懈的心脏地带——眉州、嘉州、戎州,掀起一场足以蚀骨销魂、让根基动摇的无形风暴!

流言、毒杀、纵火、袭扰……无所不用其极。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头的方向,那里是张巡帅旗飘扬之处。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气流压下手臂深处的灼痛。

“记住,”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深潭下流动的万年寒水,“我们是影子,融于黑暗,不见光;我们是瘟疫,散于市井,蚀其魂;我们是阎王的催命符,悄然而至,索命无声!要快!要狠!要让他们在疑惑中猜忌,在流言中恐惧,在无声中崩溃!”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此行任务‘蚀心’,出发!”

命令简洁如刀,没有丝毫犹豫。十道身影化作模糊的暗影,沿着一条靠近宽阔官道、却又被茂密灌木和崎岖地形巧妙遮蔽的废弃商路,如同被夜色吞没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南疾行,速度惊人。

城墙的另一角,截然不同的渗透在同步进行。

赵小营身着深青色不起眼的布袍,负手而立,看着眼前数十名男女老少、身份各异的“普通人”。

他们的伪装炉火纯青:一位颤颤巍巍、眼神浑浊的“老丈”,拄着竹杖,背着一个破旧背篓,里面是几块粗饼;一位“风尘仆仆”抱着啼哭婴儿的年轻“妇人”,脸上满是泥污和疲惫;几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低声讨论着货物损失;几个精壮的“脚夫”扛着扁担绳子……他们都是赵小营麾下最顶尖的“不良人”——“百面”。

“伪帝,杨国忠。”赵小营的声音响起,如同阴冷的微风吹过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却足以让所有听者心头一凛,“我们真正的目标,是让那个坐在成都暖塌上的伪帝,和为他鞍前马后的杨国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背叛。”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微微抬起。

“你们的武器,不是刀枪,而是毒舌和蜂针!是恐惧的种子,信任的裂痕!流言要入骨三分:绘声绘色说唐军天威,‘亲眼所见’伪军惨状;说晋岳将军幡然醒悟后如何泣血力劝同袍归顺;把那封‘泣血信’复本,”

他指了指脚边几个不起眼的木箱,“用尽一切办法,送进每一个你想动摇的人的心里!缝进鞋底,塞进掏空的萝卜,夹在劣质宣纸抄写的佛经里…成都的茶楼、酒肆、府衙外围、大户人家的后门…都是我等的战场!”

一个“药商”打扮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军,‘钉子’已经动身了吗?‘鹧鸪’(成都暗桩)那边的线头可还在?”

赵小营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寒鸦’(特定联络通道)畅通,‘影子’已经到了。至于‘鹧鸪’……”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他们按照陛下的旨意,全权由绣衣使统领甲娘指挥,”

无声的回应。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如同融入骨髓的职责。

数十名不良人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因战乱而惶惶南逃的难民人流,立刻变得不起眼,脸上自然流露出慌乱与绝望。

另一些则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钻入早已打通的、如同蜘蛛网般遍布蜀地的隐秘水道入口或地道口,彻底消失在地表之下。

赵小营本人并未随队离开姜维城。

他如同一只巨大的、耐心而冷酷到骨髓里的毒蜘蛛,缓缓走回他的盘踞地——位于城中一处偏僻角落、毫不起眼的“济世堂”药铺。

药铺门脸窄小,药香被一股更深邃的土腥味压制。伙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为他打开通往后院的厚重暗门。

几盏细小的桐油灯在角落燃烧,豆大的火光勉强照亮中央一张巨大的、沉甸甸的松木方桌。

桌上摊开一张巨大无比的蜀中城防图!

这张图,远比张巡军中所用要详尽十倍,阴森百倍!

它不仅标注城池、山川、道路,更有着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特殊符号:猩红的叉号代表已被渗透或策反的官员;

幽蓝的细线如同毒蛇蜿蜒,那是通往城内粮仓、武库乃至伪朝中枢府衙后花园的隐秘水道或地道;

浓黑的圈标注着关键水源位置(水井、河流引入口);

还有一些蝇头小楷写下的名字和简短却足以致命的评语——“贪财”、“惧内”、“有私生子在外”、“好男风”、“记恨上司”……

房间里空气如同凝固的毒胶。

唯一的声音是赵小营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动的细微声响(沙……沙……)。

指尖最终停留在两个并排的名字上:“成都·伪帝李玢”、“成都·杨国忠”。

指尖的力道仿佛要将那承载着名字的纸张戳穿,留下深深的凹痕。

他那张常年不见阳光、如同上好白瓷精心烧制却毫无血色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抹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温度,如同最致命的毒蛇在黑暗中无声显露獠牙前的微笑。

“成都……”他的低语在地窖的封闭空间里响起,带着奇异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回响,萦绕不绝,充满了令人骨髓发冷的恶意,“安逸太久了。该…动…一动了。”

他微微侧首,对着身边。

那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如同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个全身裹在深灰色夜行衣里、连眼睛都掩藏在特殊编织网格后的身影,如同一道凝聚的夜色影子,几乎感觉不到存在感,仿佛只是赵小营自身延伸出的意念。

“‘影子’,”赵小营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淬毒的寒针,穿透凝滞的空气,“你亲自去。走‘寒鸦’那条路,务必联络上我们在成都府‘听雨楼’的头号暗桩‘鹧鸪’。”

他从袖中缓缓拿出两件物品:一枚小巧的乌木牌,上面没有字迹,只有一道极深的、仿佛浸透血痕的刻痕;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用墨鱼汁写满了细小的名字、职务和弱点。“然后,去找绣衣使统领甲娘。递上我的信物和这份名单。”

他把木牌和丝绢递向阴影。

那被称为“影子”的部下伸出手,动作快得几乎无法捕捉,接过木牌和丝绢,贴身藏入衣物深处,毫无声响。

整个过程流畅得如鬼魅移形。

“目标明确——杨国忠。”赵小营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鹧鸪’精于布局造势,绣衣使擅使诡秘毒药和刺杀。看准时机,三方合力,给这位伪朝的‘擎天玉柱’,来个‘斩首’之局!”

他那冰冷的手指在“杨国忠”三个字上重重一点,“记住,要快!要干净!更要让他死得‘合情合理’——最好是…天怒人怨,众叛亲离…或者,干脆就死在伪帝的猜忌之下!”

说到最后,一丝毒蛇般的快意终于在他冰冷的眼底闪烁了一下。

“影子”对着赵小营的方向,无声地深深一躬。

随即,如同融入墙壁的墨迹,悄无声息地退向后院最幽深、油灯光芒彻底无法抵达的角落。

那里仿佛裂开了一道无形的缝隙,他身形一闪,彻底消失其中。

赵小营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那被无数条代表杀机的线条环绕的“成都”,眼神深不见底。

房间里只剩下油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爆裂声,以及那无声弥漫开来、足以冻结灵魂深处的杀伐寒气。

……

卯时初刻(凌晨五点)。

姜维城东面那饱经战火、布满刀砍箭痕、坑坑洼洼的巨大城门,在绞盘沉重而刺耳的嘎吱声中,如同沉睡巨兽的血盆大口,轰然洞开!

粗大的铁链“哗啦啦啦啦”地剧烈拖动摩擦。

巨大的、包裹着厚重铁皮的松木吊桥猛地落下,沉重的桥身狠狠砸在早已浑浊不堪的护城河面上,“砰——轰!”一声巨响,激起大片污浊的水花和淤泥,水雾弥漫,带着腐朽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乎在吊桥砸落水面的瞬间,一道如同地狱烈火般的身影便已如离弦之箭,一马当先冲了出来!

刘志群!

他胯下是名驹“踏炎乌骓”,通体墨黑如缎,唯有四蹄根部一圈火红鬓毛,仿佛踏着烈焰。

这宝马神骏异常,喷吐着浓重的白气,鼻孔贲张。

而它的主人,更是比它更耀眼的杀神!

一身赤红如血的明光铠(高级将领铠甲),由天工之城无数精心打磨的弧形甲片镶嵌串联而成,在熹微却清冷的晨光中,反射出如同熔岩核心般刺目欲盲的光芒!

他仿佛就是一颗刚从九天坠落、熊熊燃烧、毁灭一切的陨星!

他左手紧勒“踏炎乌骓”的缰绳,强健的臂膀肌肉隆起,右手倒提着一柄长达六尺、刃身宽阔呈奇特的螺旋状的血色巨刃——正是他的成名重兵“赤蛟”!

此刃饮血无数,此时仿佛也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发出极其低沉的嗡鸣。

“朱雀儿郎们!”刘志群的声音如同炸雷,借着清晨山谷的回音,震得城门楼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成都的狗皇帝,就在前面发抖!跟着老子——”

他猛地将“赤蛟”斜指向南,刀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啸音,“杀——穿——梓州!活捉李玢!踏平伪宫!”

“杀!杀!杀!”

应和而起的,是五千声喉咙里迸发出来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战吼!

回应他命令的,是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在他身后,五千朱雀精骑如同压抑到极致的赤色岩浆,瞬间冲开了城门的束缚,化作了沸腾奔涌的毁灭洪流!

全身披挂赤红皮毡或甲片的骑兵,座下的战马也披着深色或赤色的软甲,如同地狱冲出的火焰骑兵。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官道夯实的路面,发出低沉而连绵不绝、如同大地肠胃抽搐的恐怖轰鸣!

“轰轰轰轰——隆隆隆隆”,震波沿着地表传递,连远处的山峦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马蹄扬起的尘土混合着晨露,形成一层赤黄的薄雾,更添威势。

每一个骑士脸上都刻满悍勇,眼神狂热地望着前方。

这赤色洪流之后,是五千整齐列阵、杀气冲霄的精锐步卒!

他们扛着如林般密集的丈八长矛,长矛的铁簇在熹微晨光中汇聚成一片移动的、跳跃的死亡寒星。

腰间的横刀刀柄统一向外,随时可以抽出。

沉重的军靴踏地的声音,与前方骑兵的马蹄轰鸣不同,是另一种更加沉闷、坚实、充满力量的节奏:“咚!咚!咚!咚!”如同巨人的心脏在擂动大地!

步卒方阵后方,骡马驮载着巨大而危险的攻城器械部件:神机炮那粗壮扭曲的木质杠杆支架在晃动中发出危险的呻吟;

包裹着厚厚铁皮、足有千余斤重的沉重撞锤锤头裸露着狰狞的钝锋;折叠起来的云梯骨架如同钢铁巨兽的爪牙…这些冰冷的战争造物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为残酷的毁灭。

整个军团,如同一头披着灼热赤红鳞甲、口鼻喷吐着灼热蒸汽的远古凶兽“赤魃”,带着碾碎前方一切阻碍、吞噬一切的狂暴气势,沿着宽阔但略湿滑的官道,滚滚南下,直扑蜀中东北的最后一道可称之为屏障的坚城——梓州!

令人略感意外的是,这支庞大的军队行进速度极快,却并未如同寻常大军开拔那样扬起遮天蔽日的冲天烟尘(在晨露中不易扬尘是其原因之一,但并非全部)。

前锋百余名最精锐的斥候骑兵,如同凶兽最敏锐的嗅觉器官,早已以城门为中心,扇形撒了出去,将官道及两侧数里内可能埋伏的区域、可能布设绊马索陷坑的位置反复梳理了数遍。

后续大队步骑则严格遵循着斥候快速留下的几种极其隐蔽的标记——或许是某个岔路树干上不起眼的特殊砍痕,或许是某块特定石头上新摆的几颗小石子。

每当遇到可能激起烟尘的松软沙地或泥泞处,队伍会迅速分出一条细小的支流,由专门的步卒扛着简易的木板、门板甚至大捆干草迅速铺上,大军主力则踏着这些临时铺设物快速通过,尽可能地保持了行军的隐蔽性与迅捷!这需要极高的组织和纪律性!

刘志群策马冲上一个距离城门数里远的小缓坡,勒住缰绳。“踏炎乌骓”昂首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

他回望身后这条沉默而迅疾、在晨光薄雾中蜿蜒向南、赤红如血的钢铁长龙。

布满横肉、坑洼不平的脸上,狞笑如同刻刀雕出,混合着纯粹的嗜血杀意和对即将到来的征服的极度自信。

“快!都给老子再快些!”他的吼声在清晨空旷的原野上传得极远,“让那些龟缩在梓州城里的软骨头,在老子用‘赤蛟’砸烂他们鸟城门之前,先吓得尿在裤裆里!老子要用他们的狗头,给咱们成都府的庆功宴添几个彩头!”

“吼!!!”又是一片沉闷却更具力量的应喝之声,铁流的速度似乎又快了半分,赤红的前锋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向蜀地的腹心!

几乎就在朱雀军团如赤潮般奔涌出城的同时,姜维城内更大的喧嚣响起。

鼓声!震天动地的鼓声!不同于之前催兵拔营的急促小鼓,此刻擂响的是沉重如同泰山压顶的牛皮巨鼓!其声“咚——!咚——!咚——!”

缓慢、沉重,每一次敲击都仿佛砸在人们的心脏上,激荡着骨骼血脉。

号角!嘹亮雄浑的号角!不是冲锋的尖啸,而是昭示王者亲临、大军压境的深沉长鸣!“呜——呜——呜——!”如同传说中的龙吟凤唳,带着绝对的威压横扫四野。

张巡的主力开始拔营!

旌旗,无数的旌旗!赤红、玄黑、明黄、月白……各式各样的旗帜在朝阳升腾而起的璀璨金光中翻滚如林!

中央一面最大、最威严的帅旗高高矗立:杏黄底,金线绣着一头张牙舞爪、仰天咆哮的狰狞狻猊!那狻猊兽眼以罕见的血红宝石镶嵌,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嗜血光芒!

正是张巡的“张”字狻猊帅纛!

旗手是精挑细选的八名魁梧力士,需合力才能将此等巨纛稳稳擎起。

在凛冽的晨风中,金线狻猊在巨大的旗面上翻腾怒吼,发出裂帛般“呼啦——呼啦”的狂舞声,声震十里!

中军大阵缓缓开出城门,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

步骑交错,刀枪映日。

行进在更加宽阔、直通成都府的最主要官道——剑门-绵州-成都道上。

声势之大,毫不掩饰其最终目标——伪朝天定国的心脏,成都府!那杆巨大的狻猊帅纛,在初升的朝阳和愈发猛烈的晨风中猎猎狂舞,发出裂帛般的惊天巨响,仿佛在向整个战栗的蜀地宣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天威煌煌,王师已至!

与此同时,在主力左侧,一支规模约一万三千人的部队(一万步卒,三千骑兵),在一位身披亮银锁子甲、面容虽年轻却异常刚毅沉稳的将领指挥下,脱离了主干道的大队,迅速转向西南方向。

此人正是张巡亲信、年轻却以严谨和执行力着称的将领——张小虎!他手中紧握着张巡亲笔签发的一道密令。

他们的路线沿着蜿蜒流淌、水势渐丰的涪水(涪江)河谷快速推进。

相比于刘志群直扑梓州的雷霆之威和张巡大军直指成都的赫赫天威,张小虎军的任务表面看来似乎“轻松”一些——肃清主力侧后方的安州、绵州、罗江等中小城池,确保那条从姜维城新占区延伸到主力军团的漫长粮道(生命线)绝对畅通。

同时,还需严密警戒西面那连绵起伏、如同巨龙脊背般横贯南北的龙门山脉。

那里是天然的藏兵地和通道,溃败的伪军残部、虎视眈眈的南诏探子、甚至本地豪强组织的抵抗力量,都可能从其中某个不起眼的垭口如同毒蛇般窜出,威胁大军的后背与粮道。

张小虎端坐在一匹青骢马上,目光坚毅,冷静地审视着前方渐趋狭窄的河谷地形。

他知道,这“清道夫”的职责虽不及攻坚破城的锋芒毕露,却如同维系巨龙身躯的血管,丝毫差池不得!

一旦粮道被断,主力大军将在蜀地腹地成为无根浮萍!

他的军队必须像一把巨大而高效的铁梳,按照既定的路线和时间表,快速而彻底地“梳理”后方!

正如张巡所料,剑门天险崩塌、姜维坚城陷落、主帅杨子钊和监军晋岳被生擒(尤其是那封在不良人推波助澜下传遍蜀地的“泣血劝降信”)……这些消息早已如同最致命的瘟神,在蜀地官场和底层民间疯狂蔓延。

天工快报在舆论战场上的狂轰滥炸,以及此刻不良府这个庞大蛛网对地方官吏威逼利诱、分化瓦解……所有这些,都已将这后蜀之地的大小官员和守军那点本就飘摇的抵抗意志,彻底蛀蚀成了千疮百孔的破絮。

张小虎的军队抵达安州城下(第一个目标小城)时,日头已近中天。

面对这座城墙低矮、护城河狭窄的小城,他并未立刻挥军强攻,甚至没有命令包围。

一万三千人就在城外宽阔处从容列阵,刀枪如林,反射着正午刺眼的阳光,明晃晃一片逼人的寒光!

张小虎麾下,一面高达两丈的玄黑色大旗被缓缓竖起,上书一个巨大的血红篆字:“张”!旗帜在微风中舒展,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军中一位被挑选出来的彪形大汉,手持一个铁皮卷成的、类似喇叭的巨大传声筒,走到阵前,深吸一口气,对着城头开始大吼,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入城中,如同惊雷滚滚:

“听着——安州城里的守军、官吏、百姓!吾乃大唐讨逆副将张小虎!奉剑南道节度使张大帅谕令——讨伐伪朝!”

这开场已是先声夺人。

“伪帝李玢,篡位自立,残暴不仁!天兵至剑门,三日克姜维,天威所向,无不披靡!杨子钊已束手就擒!安西、北庭、河西诸镇义兵,正在入蜀!负隅顽抗,玉石俱焚!”

“顺天应时——降者免死!保留家财!抗拒王师——城破之日——”

大汉的声音在此处猛地拔高一个八度,用尽全力嘶吼出来,如同咆哮的野兽:

“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阵后,上万人齐声应和!如同海啸扑岸!震得城墙上尘土簌簌落下!

这极具威胁性、如同最后通牒的吼声在城墙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守城兵卒的心头。

就在这时,几名早已被俘、吓得面无人色、魂不附体的安州本地伪朝小吏(都是不良人事先提供的名单上有“可争取”标记的对象),被五花大绑地推到阵前。

他们穿着被刻意弄破的伪朝低级官袍,形容狼狈,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一名校尉拔出腰刀,冰冷的刀锋架在其中一个最为肥胖的吏员脖子上。

“念!”校尉厉声喝道,刀锋微微用力,肥胖吏员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线。

“饶命!饶命!我念!我念!”肥胖吏员发出杀猪般的哀嚎,颤抖着双手(绳子被解开一点),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被血浸透一半边缘的纸张,双手高高举起,面向城头方向,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喊道:“……是…是伪朝兵部、吏部尚书晋…晋岳的信!晋尚书他……他迷途知返啊!他……他说朱雀军团是…是天兵!大家…大家快开城吧……不然…不然都得死……都得死啊……呜呜呜……”

他身边的几个吏员也跟着哭嚎呼应。

这“文武并施”(大军压境阵势 + 最后通牒恐吓 + “叛将”泣血“证言”)的场面,彻底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也是最大的稻草!

城头上瞬间一阵死寂的骚动,隐约传来惊呼和呵斥声。

不过一炷香时间,城头上那杆摇摇晃晃的伪朝安州旗被粗暴地丢了下来!

紧跟着,笨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呀呀——”声中缓缓开启,吊桥随之落下。

一小队穿着还算整齐、但个个面如土色、抖若筛糠的官员和军官走出城门,在吊桥边匍匐跪地,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恭迎“天兵”入城。

张小虎面无表情,高坐在青骢马上。他朝身边亲兵队长点了点头。

早已安排好的接收程序启动:一小队精干的步卒立刻在军官带领下跑步上前,控制城门、城楼制高点;

后续大队开始分阶段有序入城,迅速接管城防要点、府库、军营;

早有文官模样的随军书记员开始张贴盖有猩红大印的安民告示……整个过程高效而冷峻,如同在完成一道既定的工序。

随后在稍大一些的绵州,过程几乎如出一辙。

大军压境威吓,“哭嚎吏员”高举“泣血信”,城头稍有犹豫,便有强力的朱雀铁骑以令人胆寒的速度前突放箭威慑,一支弩箭准确地射断城头伪朝军旗旗杆!

城头立刻陷入混乱,旋即开城投降。

在罗江县城,甚至不等大军完全摆开阵势,城中大族便联合起来将守城都尉五花大绑押出城献降。

然而,战局并非一帆风顺。

在清理至一处名为“石门寨”的小型屯兵堡垒附近时(位于涪水支流一侧的山口),意外发生。

此地由本地豪强石守义控制,此人乃是伪朝册封的一个小小都尉,家族在此经营数代,颇有势力,也是伪朝的死忠之一。

他自持山寨险峻(依山而建,只有一条陡峭山路),手下有数百亡命徒组成的家兵,竟对劝降使者破口大骂,并悍然下令放箭!

一支冷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来,“夺”的一声钉在使者的马前一尺之地!箭尾兀自颤抖。

张小虎端坐马上,眼神瞬间变得如同万年寒冰。

“不识抬举。”

他看都没看吓得魂飞魄散的使者,右手举起,拇指下压,食指斜斜指向山寨方向一个突出的木质望楼(上面人影晃动)。

旁边随侍的亲兵队长立刻高举手中一面黑色三角令旗!

“弩!”

命令被层层传递。

最前阵的朱雀铁骑中瞬间分出两百骑,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娴熟动作翻身下马,取下背上挂着的精钢连弩(每人一具),快速上弦!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被激活!

“预备——!放!”

亲兵队长令旗猛地挥下!

“嘣嘣嘣嘣嘣——!!!”

一片令人牙酸的密集弓弦震颤声同时响起!

黑色的短矢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蜂群,发出“呜——”一片破空低啸,瞬间遮蔽了山寨望楼上空那一片狭窄的天空!

两百支弩矢,以极高的精准度,几乎完全覆盖了那个木质望楼以及周围露头的垛口!

“啊啊——噗嗤…噗嗤噗嗤…”

望楼上顿时响起一连串撕心裂肺的惨嚎和钝器入肉的恐怖声响!

十几名守兵瞬间被射成了筛子,如同破布麻袋般从高处栽落!有人半边身子挂在望楼边缘,还在徒劳地抽搐挣扎。

山寨内一片大哗!哀哭咒骂声四起。

石守义的怒吼传来:“顶住!给老子顶住!他们爬不上来!火油!滚木准备!砸死这些唐狗!”

张小虎嘴角噙着一丝冷酷:“架壕桥!一刻钟内,寨门破!”

早就在后面准备好的突击队立刻抬着几根又长又厚的巨木冲向前方山道缺口(寨门在缺口上方,缺口前是壕沟)。

另一些小队则举起了厚实的大橹盾(防箭牌),掩护突击队前进。简易的壕桥(几根粗木捆扎而成,上覆厚泥)很快被架设在寨门前的壕沟上。

“狻猊卫!随我!”张小虎猛地拔出腰间佩刀——“破岳”!刀光如水。

他一夹马腹,青骢马长嘶一声,竟率先冲向那条狭窄陡峭的通道!

身后百名披着玄铁重甲、手持巨斧或重戟的“狻猊卫”重甲步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紧紧跟上!

他们沉重的脚步踏在临时铺设的壕桥上,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如同攻城槌在撞击大地!

寨墙上箭如雨下,夹杂着点燃的火把和炽热的滚油!

但朱雀弩兵的压制箭矢从未停歇,精准地点射任何一个胆敢冒头的人。

大橹盾上钉满了箭矢,滚油泼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响声和焦糊味。

张小虎身先士卒,手中“破岳”宝刀精准快捷,轻松磕飞几支射向面门的流矢,溅起点点火星!他冲到寨门下方时,山寨的大门也不过是双层厚木板裹铁钉而已!

“破!”

张小虎翻身下马(马被亲兵牵走),闪身避开上方砸下的滚木礌石,大吼一声,身先士卒!

他和几名最强壮的亲兵,同时举起手中沉重的战斧和专门破门的“破门槌”,对着那包裹铁皮的寨门薄弱处!

“轰!!!咔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木屑混合着断裂的铁钉、包裹的破铁皮四散崩飞!寨门轰然向内倒塌,烟尘弥漫!

烟尘尚未散尽,张小虎的身影已如猎豹般第一个冲入寨中!“破岳”刀光匹练般卷起,带起一蓬猩红血雨!惨叫顿起!

“降者跪地!不跪者死!”张小虎的吼声如同惊雷在寨内回荡。

百名亲兵如同虎入羊群,重甲在身,刀枪难入,巨斧重戟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骨断筋折和绝望的惨叫。

抵抗在门破的瞬间就已经崩溃了。

石守义挥舞着一柄鬼头大刀,从聚义厅内嚎叫着冲出,双眼赤红:“老子跟你……”

话音未落,张小虎身影一闪,一个标准的错步旋身,手中“破岳”划出一道幽冷的弧线!

嗤——!

一道血线瞬间出现在石守义脖颈左侧。他的怒骂戛然而止,鬼头大刀“咣当”坠地。

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狂喷鲜血的脖子,瞪着眼前年轻唐将如同冰霜的脸孔,身体缓缓软倒。

“枭首!悬于寨门三日示众!”张小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士兵们立刻执行。

对于石门寨的处置极其严厉,所有参与抵抗的家兵尽数处死,但妇孺老幼被甄别后集中看管。

这是威慑!对其他还想学样的地方武装最好的警告!

迅速处置完石门寨,张小虎并不停留。

他主要的精力,始终牢牢锁定在保障那条蜿蜒漫长、如同大军命脉血管般的粮道安全上,以及警惕西面那连绵起伏、如同巨龙脊背般蛰伏的龙门山脉。

他麾下最精锐的斥候——夜不收,被他像撒豆子一样撒了出去。

这些如同山猫般敏捷、猎犬般警觉的兵士,两人或三人一组,按照严密的网格划分区域,深入每一个可能藏匿溃兵或南诏探子的山口,每一条隐秘的林间小道,每一片可能有村落提供补给的溪谷。

临时搭建的中军帐篷里,张小虎伏在铺满地图的案头。

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颜料和标记标注着各部队位置、粮道路线、哨卡设置以及水源地。

帐篷内弥漫着松油灯的味道和新画的墨迹气息。

“报!”一名风尘仆仆、泥水满身的斥候掀帘而入,单膝跪地,声音略显沙哑,“将军!丙三区西南方向,野狼涧深处发现新鲜足迹!从步幅和陷坑深痕看,约七八人,背负重物,极可能是溃兵武装!往鸡冠岭方向去了!已派丙三组张豹和李虎咬上!”

张小虎拿起朱笔,在地图上“野狼涧”的位置画下一个尖锐的红色箭簇符号,指向“鸡冠岭”。

“再探!务必弄清身份和人数!传令给狼牙营王校尉,调一队人马往鸡冠岭方向接应丙三组,堵住可能通向邛崃山垭口的路!”

“得令!”斥候迅速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又一个斥候冲入。

“报!将军!丁五区,老熊沟那条废弃多年的樵夫道,有明显近期反复踩踏痕迹!路两边的草被压折了!痕迹很新,就在一两日内!方向……是指向我们后方绵州城的方向!”

张小虎眼神陡然一凝!后方?!绵州是刚被接收、理论上最该肃清的地方!

“看清楚是什么痕迹?人?马?驮队?”他声音低沉下去。

“回将军!脚印杂乱,深浅不一,大部分是军靴底纹!还有……几处很浅的蹄印,不像是马,更像是……骡子或者矮脚驴!数量不明,但绝对有人刻意掩盖痕迹!丁五组已经进沟追踪了!”

张小虎的手指重重敲在老熊沟的位置上。

这地方往南是绵州,往西则深入龙门山腹地!

他又对旁边的亲兵低吼:“快马传讯回绵州!城防即刻戒严!清查所有仓库!特别是粮草和武备!查最近有无陌生人靠近!有无新面孔出入!所有守备军官原地待命!违令者斩!”

这情报背后可能的阴谋——袭扰后方?刺探情报?

甚至……毁粮?——让张小虎的后背掠过一丝寒意。

张巡大军此刻如箭在弦,粮道绝不能有失!这丝寒意随即化为更坚定的锋锐,“加派双倍斥候!给我把老熊沟翻过来!我要知道究竟是人是鬼!”

朱笔不断移动,地图上的标记越来越多:某处山谷溪流旁发现大量丢弃的伪军号衣(红色三角);

某片林子有营火余烬但刻意抹平痕迹(黑色圆圈);

几个逃难路过的山民报告在某个废弃的山神庙里看到了陌生人聚集(绿色问号);

一个村落的老猎人说昨天傍晚看到七八个带家伙的壮汉神色慌张往深山里钻(蓝色箭簇)……

张小虎紧锁眉头,指尖在那些标记上来回划动,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从这些看似孤立的信息碎片中,勾勒出敌人可能的动向和意图。

他隐隐感觉到,西面那片莽莽群山之中,绝非表面那般平静,潜藏的危机,如同毒蛇藏于暗草。

他伏案的背影在帐篷壁上被油灯拉得很长。

帐外,夜色正浓。

……

通往梓州的官道上,烟尘低吼,如同蛰伏巨兽粗重的喘息。

五千朱雀精骑打头,赤色的盔缨连成一片燃烧的血海,铁蹄叩击冻土的声响沉闷而连绵,震得道旁枯枝上最后几片黄叶簌簌坠落。

紧随其后的五千精锐步卒,脚步整齐划一,甲叶摩擦的哗哗声汇成一股冰冷的金属洪流,朝着梓州方向汹涌而去。

马蹄与脚步扬起的烟尘,低低地卷过收割后荒芜的田野,遮蔽了冬日苍白的天光。

就在这片赤色铁流尚在官道上奔腾之际,南方三州的暗夜深处,另一场无声的风暴已抢先一步,掀起了令人胆寒的滔天巨浪。

眉州东仓。

夜色浓稠如墨,寒风裹着湿气,刀子般刮过连绵起伏的粮垛。东仓——伪朝在蜀中最重要的命脉之一。

巨大的仓廪如同匍匐在黑暗里的史前巨兽,沉默而阴森。

仓墙高耸,哨楼上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将守卒拖长的、慵懒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石墙上。

远处城墙轮廓在深蓝天幕下若隐若现,更添几分压抑。

靠近西侧的一处偏门,一队约二十人的身影,在几个疲惫不堪、推着空板车的民夫队伍里艰难移动。

他们衣衫褴褛,布条缠裹着冻裂的手脚,沾满污泥的脸上刻着惊惶与极度的疲惫,每一步都拖泥带水,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领头的是个敦实的汉子,脸上横亘着一道新鲜结痂的刀疤,从颧骨斜劈至嘴角,在门洞昏黄的光线下更显狰狞,如同一条盘踞的蜈蚣。

“军…军爷,行行好…”疤脸汉子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剑北口音,他佝偻着腰,凑到那个抱着长矛、倚着门框直打哈欠的守门小卒跟前,布满冻疮的手颤巍巍地摊开,露出掌心几枚磨得发亮的劣质铜钱,“给…给兄弟们行个方便…寻口热水…歇歇脚…”

铜钱在火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那小卒睡眼惺忪,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汉子身后那群“溃兵”,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涣散,散发着汗臭、血腥和泥土混合的馊味。

他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泪花:“晦气!又是北边败下来的丧家犬?滚滚滚!热水没有,马尿喝不喝?”

话虽如此,他的手却极其自然地一抹,那几枚铜钱瞬间消失在他油腻的袖口里,“动作麻利点!进去别乱窜!惹出麻烦,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谢…谢军爷!谢军爷!”疤脸汉子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带着他的人,迅速而无声地混入了门内更深的黑暗中。

门内,是另一个由粮垛构成的、无边无际的迷宫。

陈年谷物闷塞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这疤脸汉子,正是朱狗娃。

剑门关血雨腥风里第一个将唐旗插上敌楼的悍卒,姜维城争夺战中第一个突入敌阵、手刃数名校尉的猛士。

那道脸上的新疤,便是在堵死剑门关城密道时被一枚冷箭留下的烙印。

攻下利州城和剑门关时,他都立下了泼天的功劳,已将他从一个冲锋陷阵的队正,硬生生拔擢为从九品下的仁勇都尉,有了官身!

此刻,他眼中再无半分方才的卑微与惊惶,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黑暗,迅速扫视着周遭。

粮垛如山,通道狭窄曲折。

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身后伪装成溃兵的百名特战精兵,如同融入阴影的水银,瞬间分散开来。

他们动作迅捷无声,借着粮垛巨大的阴影掩护,循着早已烙印在脑海中的地图——不良人提供的,精确标注了每一座仓廪位置、间隔乃至守卫换岗路线的绝密地图——幽灵般移动。

“喀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骨头折断的脆响在粮垛夹缝的死角里响起,短促得如同枯枝被踩断。

一个正揉着惺忪睡眼、准备溜去角落撒尿的守卒,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被两双铁钳般的手无声地拖入旁边更浓重的黑暗里。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只有那具瘫软的躯体被拖曳时,粗布衣料在冰冷地面摩擦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朱狗娃亲自带着最核心的十人小队,潜行至仓区最深处。

这里的粮垛堆积得更高更密,腐朽的谷物气息混合着木材的霉味,浓得化不开。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众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埋‘地火’。”朱狗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他从贴身皮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枚沉甸甸的铁罐。罐体冰冷,表面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种不祥的幽暗光泽。

这是天工之城特制的延时燃烧弹。

几个队员立刻动手,动作精准如机械。他们用特制的短铲,在几个巨大粮垛的根基处,飞快而无声地掘开干燥的土层,形成一个足够深的小坑。

朱狗娃蹲下身,亲自将一枚铁罐稳稳放入坑中,小心地拨开罐口一层薄薄的蜡封,露出一截颜色古怪、质地紧密的香柱——特制的延时引信,燃烧速度被天工城的匠师们以刻漏和水钟反复校准过。

罐内填充的是粘稠如蜜、散发着刺鼻油气的地下猛火油,混合着碾得极细的硫磺与硝石粉末,形成一种胶状的、触之即燃的致命混合物。

朱狗娃的手指稳定得可怕,他将引信调整到预定的长度,确保它能燃烧足够的时间。

随后,队员迅速回填泥土,小心地抹平痕迹,甚至撒上些浮土和散落的谷粒,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撤!”朱狗娃低沉命令。

一行人如同来时一般,沿着阴影覆盖的路线,悄无声息地向着东仓外围退去,没有留下一丝多余的痕迹。

巨大的仓廪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寒风吹过高耸粮垛顶端时,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哨音。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降临。

守军和仓吏们蜷缩在简陋的营房或值房里,裹着薄被,沉入最深沉的梦乡,鼾声此起彼伏。

突然!

“轰隆——!”

第一声沉闷如大地深处爆发的惊雷,撼动了整个东仓!

脚下的土地猛地一跳!

紧接着,“轰!轰!轰隆——!”

连续几声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爆炸声,如同地龙翻身,从仓区最核心的区域猛烈炸响!

刹那间,一片妖异的青白色光芒撕裂了黎明前的墨色!

烈焰冲天而起,瞬间窜起数丈之高!

那火焰的颜色绝非寻常,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白与幽青的混合,如同来自地狱的鬼火!

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干燥得一点就着的粮垛和支撑仓廪的木质梁柱,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火星如同千万只赤红的萤火虫,被热浪裹挟着冲上高空!

“嗤啦——!”

一队最先惊醒、衣衫不整的守军提着水桶冲近火场,惊恐地将水泼向一处猛烈燃烧的粮垛。

水珠甫一接触那青白色的火焰,非但未能将其浇灭,反而如同滚油泼入烈火,爆发出刺耳的声响!

火焰猛地一矮,旋即以十倍、百倍的狂暴姿态轰然反卷!

炽热的气浪夹杂着浓烈刺鼻的硫磺恶臭,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地将那几个救火的守军拍飞出去,惨叫着滚倒在地,身上瞬间燎起可怕的火泡!

“走水啦!快救火啊——!”凄厉到变调的警锣声疯狂地响起,撕心裂肺,瞬间划破了整个眉州城黎明前的死寂。

整个东仓核心区域已化为一片烈焰地狱!

青白色的火魔在硫磺硝石的疯狂助燃下,展现出吞噬一切的贪婪本性。

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一座座巨大的仓廪如同投入熔炉的纸塔,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轰然倒塌,溅起漫天燃烧的火雨。

浓烟滚滚,漆黑如墨,又夹杂着诡异的黄绿色,带着令人作呕的硫磺和焦糊恶臭,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小半个天空,连初露的晨曦都被染成了污浊的暗红。

“完了!全完了!粮食…朱雀神火…是天罚!是天罚啊!”一个仓吏瘫坐在滚烫的地面上,望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眼神涣散,发出绝望的呓语。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眉州城内炸开、沸腾!哭喊声、尖叫声、杂乱的奔跑声充斥大街小巷。

“朱雀神火焚粮!伪朝气数已尽!”

“天罚!这是天罚!跑啊!”绝望的呼喊如同野火燎原,与东仓冲天的烈焰和刺鼻的浓烟一起,直冲九霄!

守将连滚爬爬地冲上城楼,望着那片焚天煮海般的火光,面无人色,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弹压救火,指挥如同梦呓,然而那青白妖火遇水反炽,水龙车喷出的水柱如同给它注入了狂性,火势愈发不可收拾。

“封锁四门!严禁任何人出入!谁敢传播谣言,立斩不赦!”守将嘶吼着,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城墙砖缝里。

然而,就在他下令的同时,东仓附近混乱拥挤的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挑夫,趁着一片推搡哭喊,飞快地从怀中摸出一只绑着细小竹管的灰鸽,双手向上一送。

灰鸽扑棱棱展开翅膀,带着眉州陷于烈焰与恐慌的核心情报,如一道灰色的闪电,迅疾地穿破浓烟,向着东北方向的天空振翅而去。

……

……

嘉州。

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条奔腾不息的大江在此交汇,涛声日夜轰鸣。

嘉州城扼守三江咽喉,水运命脉所系,城高池深,守备森严。

靠近城西守军大营的一片密集民居,屋顶鳞次栉比,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微光。

王玉坤,这位唐军特战营的郎将,也因为立下大功,如今已经被裴徽册封为忠武将军。

此时,他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静静地伏在一户人家屋脊的背阴处。

他身形精悍,穿着一身与瓦片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夜行衣,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寒风掠过屋脊,卷起几片枯叶,他却纹丝不动。在他身后,四条同样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耐心的猎豹,静静蛰伏。

一张材质特殊的薄皮地图在王玉坤面前无声地展开。

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清晰看到上面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嘉州城内的所有街巷、建筑,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用醒目的朱砂小圈标注的水井位置,以及用纤细蓝线描绘出的地下水系流向图——不良人暗探耗时数月,用生命换来的心血结晶。

王玉坤的手指,如同精准的探针,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指腹感受着皮质的微凉。

最终,那带着薄茧的指尖,稳稳地点在其中一个被朱砂红圈重点标注的位置上。

它位于军营后墙外一条僻静的死胡同深处,供应着军营内近七成的日常用水,以及附近部分官衙所需。

位置足够隐蔽,远离主街,寻常巡逻队不会特意拐进来,而守卫力量,仅有两名老卒在白天象征性地看守,入夜后则形同虚设。

“泥鳅,水鬼。”王玉坤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两条身影无声无息地动了。

他们的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仿佛没有骨头,贴着冰凉的瓦片滑下陡峭的屋檐,落地时如同狸猫,只发出微不可察的轻响。

正是特战营中水性最好、潜行功夫最为了得的“泥鳅”和“水鬼”。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如同真正的影子,贴着墙根最深的阴影,快速而谨慎地向那口目标水井移动。

后半夜的寒气砭人肌骨,死胡同里更是寂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军营隐约传来的梆子声。

水井的石砌井台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两人屏息凝神,如同雕塑般在井旁一处坍塌了半边的柴垛后伏了片刻,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确认安全后,“泥鳅”如同一缕青烟滑到井边,迅速探头朝井内望了一眼。

幽深的井口下,水面反射着破碎的月光,寒气丝丝缕缕地冒上来。

“水鬼”则警惕地半蹲着,身体紧绷,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匕首,扫视着胡同口的方向,耳朵捕捉着远处街上传来的任何异响。

“泥鳅”从怀中极其小心地掏出一个物件。

它约莫鹅卵石大小,外层包裹着厚厚的、灰白色的蜡层,握在手中沉甸甸、冷冰冰。

他最后一次确认胡同内外死寂无人,手腕一抖,那蜡封的“鹅卵石”无声地脱手,垂直坠入深井。

“噗通。”

一声极其轻微的入水声,如同游鱼吐了个泡,在寂静的深夜里几乎细不可闻。

那“鹅卵石”迅速沉入冰冷刺骨的井水深处,最终悄无声息地卡在了井壁一处天然的凹陷缝隙里。

井水依旧清澈,月光投下的光影在井壁晃动,一切如常。

只有那层厚实的蜡封,在冰水的持续浸泡下,开始极其缓慢地溶解。

蜡层之内,包裹的是一种粘稠如油、完全无色无味的液体——“离魂散”。

这是天工城毒药司的不传之秘,以数种生长在瘴疠之地的剧毒草药,混合着深矿中采掘的矿物毒素,经秘法反复精炼提纯而成,专门攻击人之经络与神智。

致命的毒素,正随着蜡层的溶解,如同最阴险狡诈的水蛇,悄然无声地融入这维系着嘉州城防重要一环的清澈水源之中。

几天后。

嘉州守军大营内,起初只是零星几个士兵抱怨头晕乏力,胃口不佳,以为是染了风寒。

军医按例开了些发散的汤药。

然而,情况急转直下。上吐下泻的士兵骤然增多,紧接着,更可怕的症状出现了:四肢末端开始麻木,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继而感觉迟钝,手脚发软无力,连最普通的刀枪都握持不稳!

如同瘟疫爆发,短短两日,整个军营近半数的士兵都出现了程度不同的症状。

饭堂里呕吐物的酸腐气味和茅厕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弥漫在营区上空。呻吟声、惶惑的询问声、军吏气急败坏的呵斥声,让整个军营笼罩在一种病态的低迷和恐慌之中。

“是井水!一定是井水出了问题!”一个脸色蜡黄、走路打晃的队正扶着营帐柱子,声音虚弱却带着惊惧,“喝了水的人都倒了!是敌军的妖法!他们在井里下了毒!”

恐慌如同井水本身,迅速渗透、蔓延,比军令传递得更快。

“敌军在水里下毒了!”“喝了井水就会变成废人!手脚不听使唤!”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出军营,席卷了整个嘉州城。

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再不敢碰自家井水,纷纷涌向浑浊的江边取水,城门口排起长龙,混乱不堪。

守将焦头烂额,双目赤红,咆哮着下令彻查所有水井,然而面对城内星罗棋布的井口,无异于大海捞针。

为了维持军队基本运转,他不得不下达了最无奈也最动摇军心的命令:所有守军,严禁饮用城中任何井水,所需饮水一律派兵去数里外的岷江边取用!

疲惫不堪、士气本就低落的士兵们,每日拖着病躯或顶着对染病的恐惧,往返奔波于崎岖的江边取水路。

沉重的木桶,冰冷的江水,湿滑的江岸,怨声载道如同沸腾的水。整个嘉州守军的精气神,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彻底垮塌下来。

……

……

戎州。

此地乃沟通南诏之门户,地理险要,民风剽悍。

守将陈元礼,一身肥膘几乎撑裂了精良的甲胄,圆脸上油光发亮,一双细长眼睛却总闪烁着多疑与暴戾的光。

他是伪朝权相杨国忠的远房姻亲,凭着这层关系坐镇一方,对伪朝忠心耿耿,手段酷烈,是块闻名遐迩的硬骨头。

戎州城不良人暗探的据点,隐藏在一间不起眼的药材铺后院。

灯影昏黄,药香与紧张的气氛交织。

“陈元礼此人,刚愎自用,刻薄寡恩,唯有一好,便是口腹之欲。”一个面色蜡黄、形似痨病鬼的中年人(不良人在戎州的负责人,代号“石斛”)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府中厨子‘老范’,手艺冠绝戎州,尤擅烹制河鲜,深得陈贼欢心。然此人仗着陈贼宠信,跋扈贪婪,对下极苛,克扣银钱、动辄打骂是常事。‘老范’曾因采买银钱被其克扣毒打,怀恨已久。此乃破绽!”

王玉坤派出的特战小组“割喉”——一个代号即代表其身份与使命的顶尖刺客——静静地听着。

他身形瘦小,隐在灯影最暗处,仿佛不存在,只有一双眼睛,偶尔开阖间,闪过比刀锋更冷冽的寒光。

“老范已收下金饼,愿为内应。”石斛将一枚不起眼的黄铜钥匙推到“割喉”面前的桌上,“这是陈府厨房通往后巷柴房的备用钥匙。陈贼每日酉时三刻,必独自在书房批阅军报一个时辰,雷打不动。此乃唯一之机!书房位于内院东南角,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唯有换岗间隙,有不足十息之空当可穿庭院而过。路线在此。”

他又推过一张叠得极小的素绢,上面用墨线勾勒着陈府内院的简图,一条极其隐蔽、借助假山花木阴影的潜行路线被朱砂标出。

“割喉”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钥匙和素绢,动作轻得像拈起一片羽毛。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微微颔首,身影一晃,便融入了门外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行动当夜,酉时刚过一刻。

戎州城华灯初上,陈府门前石狮威武,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甲士肃立,一派森严气象。

府邸后巷却幽暗僻静,堆满杂物,散发着垃圾的腐臭味。

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半旧的粗布短打,挑着半担上好无烟的银炭,低着头,脚步略显拖沓地走向陈府后门。

炭担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守门的两个卫兵正抱着长枪闲聊,其中一个瞥了他一眼,懒洋洋道:“哟,送炭的?今儿个晚了点。”

“回军爷,”小厮的声音带着点讨好和畏缩,“路上雪滑,摔了一跤,炭洒了些,小的收拾了半天…”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带着几分憨厚土气的年轻脸庞,额角还沾着点泥灰。

另一个卫兵挥挥手,有些不耐烦:“得了得了,老范打过招呼了。赶紧进去,别磨蹭!送完赶紧滚!”

他们对这隔三差五送炭的乡下小子早已眼熟,加上管家老范确实交代过今晚有新炭到,并未起疑。

“是,是,谢军爷!”小厮点头哈腰,挑着炭担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进了府,穿过弥漫着油烟和食物香气的厨房大院,将炭担卸在廊檐下。

厨房里人影晃动,锅勺碰撞,无人多看他一眼。

就在将炭筐放稳的瞬间,“小厮”的身影借着廊柱的阴影一晃,快得如同错觉。

他手中多了一把薄如柳叶、通体乌黑毫无反光的匕首——正是那把淬了“三步倒”剧毒的乌金利刃。

他如同真正的影子,贴着冰冷的墙壁,利用“老范”提供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通往后院柴房的侧门,闪身而入。

内院与外院的喧嚣隔绝,显得格外清冷寂静。

假山嶙峋,枯枝在寒风中轻颤。

远处书房窗棂透出明亮的烛光,映着窗纸上一个伏案批阅的臃肿剪影。

巡逻的甲士脚步声沉重而规律,铠甲叶片碰撞,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割喉”整个人伏在冰冷的太湖石假山阴影里,呼吸近乎停滞,心跳也压制到最低。

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计算着两队巡逻甲士交错而过的角度、步伐的速度、目光扫视的范围。

冰冷的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远处书房隐约的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就是现在!

当两队甲士背向而行,刚刚在庭院两端形成视觉死角的刹那,“割喉”动了!

没有助跑,没有蓄力,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释放!

他紧贴着花圃低矮的冬青树篱,身影在月光的间隙中连续几个模糊的闪烁,快得只剩下一道扭曲的残影,瞬间穿过了空旷的庭院地带,无声无息地贴在了书房后窗的阴影下。

整个过程,比一次呼吸还要短暂。

书房内,烛火通明。

巨大的蜀中地图占据了整面墙壁,山川河流标注得密密麻麻。

陈元礼穿着酱紫色的富贵团花便袍,敞着怀,露出里面雪白的绸缎中衣。

他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烦躁地站在地图前,一手叉腰,一手用力点指着地图上剑门关的位置。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一份墨迹犹新的紧急军报,上面触目惊心地描述着剑门关如何失陷、守军如何被屠戮殆尽。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陈元礼低声咆哮着,脸上的肥肉因愤怒而抖动,“数万精兵,天险雄关,竟挡不住刘志群那屠夫几天!晋岳也是个没卵子的东西!”

他猛地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想灌一口压火,却发现茶水早已冰凉。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他狠狠地将茶杯掼在地上!

“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就在这瓷器碎裂的噪音掩盖下,就在陈元礼因暴怒而心神剧烈波动的瞬间!

书桌旁高几上的一支粗大牛油蜡烛的火焰,毫无征兆地、极其诡异地剧烈摇曳了一下!

仿佛一股无形的阴风贴着地面席卷而过!

陈元礼身为武将的直觉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因惊骇而暴突,眼角余光本能地扫向身后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

晚了!

他只觉颈后靠近右耳下方的位置,骤然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凉触感。

那感觉轻微得如同被一片初冬最薄的冰凌不经意地划过皮肤,甚至来不及感受痛楚。

紧接着,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腥味的洪流,猛地从他脖颈处汹涌喷溅而出!

那滚烫的液体溅射在冰冷的地图、军报、书案上,发出“嗤嗤”的轻响。难以想象的剧痛这时才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整个神经!

他想吸气,想发出警报,喉咙里却只传出可怕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

视野迅速被喷溅的、粘稠温热的猩红所覆盖、模糊。

他肥胖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剧烈地痉挛抽搐着,踉跄后退,沉重的头颅“咚”一声闷响,狠狠砸在浸透了鲜血的军报和地图上。

那封描述剑门陷落的密报,被迅速扩大的、粘稠温热的血泊彻底覆盖,墨迹在血浆中晕染开,如同垂死的叹息。

鲜血沿着光滑的红木桌沿,滴滴答答地落下,在死寂的书房里,发出单调而惊悚的节奏。

窗棂外侧最上方,一个极其细微、若非趴上去用指尖仔细触摸绝难发现的浅痕,是特制精钢爪钩留下的唯一印记。

“割喉”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翌日清晨,一个端着热水盆的年轻仆人,哼着小曲推开沉重的书房门。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当他看清书案后那具瘫在太师椅上、头颅歪在血泊中、双目圆睁、凝固着无尽惊骇与茫然的肥胖尸体时,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撕心裂肺的惨嚎,瞬间刺破了陈府清晨的宁静!

“将…将军…死…死啦——!!!”

戎州守将陈元礼暴毙书房的噩耗,如同九天落下的霹雳,瞬间将整个戎州军政系统劈得四分五裂!

府邸大乱,婢仆奔走哭号,亲兵如无头苍蝇。

军中各级将校闻讯赶来,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恐惧像毒藤般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

往日被陈元礼强力压制的派系矛盾瞬间浮出水面,互相指责、推诿、甚至暗中调动亲兵戒备。

“敌军的刺客!能无声无息摸进将军书房割喉…这…这得是什么手段?”

“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了?”

“城防…城防怎么办?谁说了算?”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戎州守军中疯狂蔓延。

“敌军刺客已入城!”

“下一个就是你!”的恐怖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在兵营、在街巷、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飞速传递。

人人自危,军心彻底崩溃。

戎州,这座连接南诏的门户坚城,在无形的恐惧中剧烈地颤抖着,摇摇欲坠。

……

……

梓州城下。

当南方三州相继被王玉坤和赵小营联手掀起的恐惧阴影死死扼住咽喉时,刘志群率领的赤色洪流,终于如同燃烧的岩浆,汹涌地漫到了梓州城下!

五千朱雀精骑列阵于前,赤红的盔缨连成一片无垠的血色怒涛,在初冬惨淡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沉重的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喷吐着灼热的白汽。

五千精锐步卒在后,长槊如林,重盾如墙,森然肃立,一股冲天的煞气凝聚不散,直冲云霄。

数十架体型庞大、结构狰狞的配重投石机——“神机炮”,如同远古的钢铁巨兽,被推到阵前,粗壮的炮臂高高扬起,冰冷的金属构件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沉闷如雷的铁蹄声虽已停歇,但那碾压大地的余威,仿佛仍让高厚的梓州城墙在微微颤抖。

城头上,守军士兵面无人色,握着长枪或弓弩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

城下那片沉默的赤色海洋,那如山如岳的压迫感,那数十架闪烁着死亡光泽的神机炮,无不在提醒着他们那些如同瘟疫般在蜀地流传的恐怖故事——剑门雄关如何在炮石下崩裂,姜维坚城如何在铁蹄前陷落!

“快…快扶我上去!”守将王晓明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城楼阶梯下响起。

他被几个亲兵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弄上了城楼。

一身精良的明光铠套在他那过于肥胖的身躯上,显得异常滑稽,硕大的肚腩几乎要将腹部的甲叶撑开,汗水浸湿了他内衬的锦缎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顺着肥厚的下巴滴落在冰冷的城砖上。

看着城下那无边无际、沉默肃杀的赤色军阵,感受着脚下城墙似乎仍在微微震颤,他的双腿如同狂风中的芦苇,筛糠般剧烈抖动着,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城…城下…可…可是…刘…刘大将军麾下?”王晓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喘息,嘶哑得不成调,对着城下策马而出的唐军使者喊道。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充满了绝望的求生欲。

那朱雀军团使者顶盔贯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声若洪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城头守军的心坎上:“大将军令:伪朝无道,天命在唐!尔等困守孤城,徒增死伤!守将王晓明,若识时务,速速献城归顺!念尔献城之功,保你富贵荣华,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

使者猛地提高了音量,如同炸雷,“城破之日,便是尔等死期!鸡犬不留!玉石俱焚!”

他猛地扬手,指向城头,“此乃伪朝兵部、吏部尚书晋岳泣血手书!劝尔等迷途知返,莫要自取灭亡!”

话音未落,只听“嗖”一声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

一支特制的响箭,拖着凄厉的尾音,如同闪电般射上城头,“哆”一声闷响,深深钉入王晓明身旁女墙的青砖缝隙中,箭羽兀自剧烈震颤!箭杆上,赫然绑着一卷染着暗褐色、形似血迹的帛书!

王晓明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他哆嗦着伸出手,费了好大劲才把那支兀自嗡嗡作响的箭拔下来,解开染血的帛书。

帛书上,是属于晋岳的刚劲笔迹,字字如刀,力透纸背!

末尾处,一个刺目惊心的暗红色指印,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如同索命的烙印,狠狠灼烧着王晓明的眼睛!

晋岳降了…连他都降了…剑门关都破了…姜维城也丢了…南方三州…听说也乱了…

王晓明脑中一片混乱,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费尽心机搜刮来的,藏在府中地窖里的成箱金锭、珠宝玉器;

想起成都府里那几房千娇百媚、吹弹可破的美妾;

想起被屠城的可怕传闻…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如同两只巨手,彻底碾碎了他最后一丝犹豫。

“开…开城门!快开城门!”王晓明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嚎,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绞盘方向,涕泪横流,声音因极度的急切而扭曲变形,“迎…迎接王师!快!快啊!迎王师入城——!!!”

沉重的城门在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中,缓缓向内开启。

护城河上那架巨大的吊桥,也在绞盘的转动下,“吱呀呀”地沉重放下,轰然搭在对岸。

城头上的守军如蒙大赦,忙不迭地丢下手中的兵器,弓弩、长枪、刀盾乒乒乓乓落了一地,纷纷朝着城下方向跪伏在地,黑压压一片,如同被狂风压倒的麦浪。

刘志群端坐于他那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的战马“乌云踏雪”之上,赤红的披风在凛冽的晨风中猎猎作响,翻卷如旗。

他布满横肉的脸上,看着洞开的城门和城头城下跪倒一片的守军,露出一丝早已料定、却又带着极度轻蔑与不屑的狞笑,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哼!果然是个没卵子的窝囊废!”他粗鲁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声音如同破锣,“白白浪费了老子一架神机炮的炮石!传令!”

他猛地扬起戴着铁手套的大手,狠狠向前一挥,声如雷霆炸响:“前锋营!入城!给老子接管四门!封府库!占军营!传老子军令:有敢龇牙者,无论兵民,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得令!”前锋营校尉张猛,一个满脸虬髯、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悍将,兴奋地大吼一声,猛地一夹马腹!

他身后的数百名最精锐的朱雀骑兵,齐声发出震天的呐喊:“杀——!”

赤色的铁流瞬间启动,沉重的马蹄再次轰鸣,踏上了坚实的吊桥,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胜利者睥睨一切的傲慢气势,向着洞开的城门汹涌而入!

冲在最前的数十骑,铠甲鲜明,长槊如林,在穿过城门洞的阴影后,迅速涌入瓮城开阔的空地。

刘志群轻蔑地扫了一眼城头跪伏的王晓明,一提马缰,乌云踏雪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迈开四蹄,踏上了吊桥前端,中军大纛紧随其后,缓缓前移。

吊桥在沉重的马蹄下发出呻吟般的吱呀声。

刘志群的目光扫过瓮城内略显空旷的地面,扫过前方那洞开的第二重内城门。

胜利的果实唾手可得,一丝放松和骄矜悄然爬上他的眉梢。

就在前锋营最精锐的数十骑已完全踏入瓮城范围,刘志群本人也已策马行至吊桥中段,乌云踏雪的前蹄即将踏上对岸土地的瞬间——

“嘎——吱——!”

瓮城内侧那道更为厚重、如同地狱闸门般的第二重包铁城门上方城楼暗处,几处伪装得与普通青砖了望口毫无二致的射击孔,猛地从内部被推开!黑洞洞的孔口瞬间暴露!

“嗡——!!!嗡——!!!嗡——!!!”

数十具早已蓄满力道、弓弦紧绷到极限的重型床弩,在机括释放的瞬间,发出了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灵魂都要被震出体外的恐怖弦鸣!

那声音密集、沉重、撕裂空气,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箭如飞蝗!不,那绝非普通的箭矢!

每一支都足有儿臂粗细,精铁打造的三棱破甲锥头在瓮城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幽光!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攒射!

冲在最前面、踏入瓮城范围的数十名朱雀骑兵,连人带马,如同被无形的、巨大的攻城锤正面轰中!

坚固的明光铠胸甲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洞穿!

人身上瞬间爆开碗口大的恐怖血洞,鲜血和内脏碎片狂喷而出!

披着厚重马甲的战马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烈悲鸣,轰然倒地,沉重的身躯如同崩塌的山岳,将后面猝不及防的骑兵狠狠绊倒!

吊桥出口和瓮城入口瞬间被滚烫的鲜血、倒毙的人马尸体、折断的长槊和翻滚的伤者堵塞!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垂死的战马嘶鸣声、金属碰撞声混成一片人间地狱的交响!

“有埋伏——!!!”一声凄厉到完全变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刻骨愤怒的警报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垂死哀嚎,猛地从瓮城内一名侥幸未被第一轮弩箭覆盖的队正口中炸响!

几乎就在这警报发出的同一刹那!

城楼上那些原本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守军”中,猛地站起数百名身披双层重甲、手持长柄战斧、狼牙棒、连枷等重型破甲兵器的悍勇死士!

他们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恐惧?

只有最狰狞、最狂热的杀意!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杀——!!!”

震天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数百死士挥舞着沉重的兵器,如同下山猛虎,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扑向刚刚登上城头、立足未稳的朱雀军团先登士兵!

“砰!”一柄沉重的长柄战斧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劈在一个刚刚爬上垛口、还没来得及直起身的唐军士兵头盔上!

坚固的头盔瞬间变形凹陷,红白之物四溅!

“咔嚓!”一根满是狰狞铁刺的狼牙棒横扫而过,将两名正试图结阵的唐军士兵连人带盾砸得筋断骨折,惨叫着从城头跌落!

猝不及防!完全出乎意料!

城头瞬间变成了最血腥残酷的屠宰场!

重兵器的破风声、骨断筋折的闷响、垂死的惨叫、愤怒的吼叫、兵刃撞击的铿锵,响成一片!

数十名朱雀军团的百战精锐,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被砍翻砸倒,滚烫的鲜血如同廉价的染料,疯狂地泼洒在古老冰冷的城砖上,蜿蜒流淌,汇成一道道刺目的溪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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