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识地，苏苒垂着眸，手指摆弄起桌布上的流苏，想起许漠安昨晚上嘴角挂着的那点轻嗤，刺痛感又再次卷土重来。
杨青蓉艰难开口：“小安和钱菀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苒茫然抬头：“什么意思？”
杨青蓉来得早，点的咖啡早就开始凉了，她的手紧紧贴着杯子，像要汲取那仅存的一点余温。许久，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不怕和你说实话，小安和钱菀霖，是假的。”
“什么？”苏苒的睫毛颤了颤，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她紧紧盯着杨青蓉，又问一句，“您说什么？”
“小安只是为了我的面子，我一直说在老家他没结婚没女朋友，我都抬不起头来，他为了给我个交待，就和钱菀霖假扮情侣。菀霖是我一个老同学的女儿，正好也是律师，她要换工作，我就把她介绍给了小安，其实，也是想给他们制造个相亲的机会。没想到，这俩孩子出其不意，约定好了假扮情侣。”
杨青蓉心思缜密，昨晚想了一夜，这么说是笃定苏苒的秉性。这两年，她逐渐认清一个不愿承认的现实，是她儿子爱苏苒更多一些，所以对苏苒，她少了当年在景程羞辱她的底气。更最重要的是，苏苒会要一个被婆婆嫌弃的婚姻吗？绝对不会。丢了面子，毋宁死，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所以她才走了。
只能说，这俩孩子有缘无分，与其在错误的时间相遇，不如在正确的时间分开。
杨青蓉收回思绪，又说：“其实小安一开始就和我交待清楚了，我只想，相处着，慢慢就会有感情了。”
苏苒已从震惊中回神，她掩不住戏谑：“您既然这么笃定，那就等着他们慢慢培养感情吧。”
杨青蓉哪里听不出来揶揄？她尴尬笑：“以前我说了些难听的话，让你在同事面前丢脸，和你道个歉，是阿姨说话鲁莽。”
这个道歉，杨青蓉是真心实意的。苏苒不应声，她心里知道不该怨杨青蓉，但嘴上说不出不在意的话。
杨青蓉叹口气：“昨晚上，小安明确告诉我，说他和钱菀霖不可能再有别的发展。我想，可能是你回来了，是不是又让他有想法了？”
儿子是个长情的人。刚开始，她想，没关系，慢慢来，可这么长时间了，他和钱菀霖的相处模式还是陌生又疏离。
苏苒实话实说：“阿姨，您想多了，拜我们两个所赐，您儿子现在看我的眼神，恨不得能杀了我。”
杨青蓉心里更慌了，按着小安的脾气，不相干的人和事他懒得多看一眼。
不爱了，会走开，爱而不得，才会恨。
“你说小安恨你？”
“您知道，我走的时候为了和他断干净，说了很多绝情的话。”苏苒苦笑。以为这辈子和许漠安再不会有瓜葛，没想到在异国他乡碰到了包珲敦，还知道了和许漠安过去的牵扯。
“谢谢你之前为小安做的，阿姨……”杨青蓉搁在桌上的手反复摩挲着，“阿姨很感谢你！”
苏苒自嘲笑：“大可不必，我那时候也是为了我自己。”
杨青蓉很欣赏苏苒的坦诚，她伸手想抓住苏苒的，终究不是这样的性子，遂作罢，蜷了手指，只说：“所以，这次能不能再帮阿姨一次？为了小安好，当然也是为了你自己好。”
清冷如杨青蓉，很少会主动去讨好谁。都是母亲，苏苒理解，为了孩子有什么不能做的？她心里唏嘘，反应慢了一拍：“您要我怎么帮？离开景程？”
杨青蓉的眼神期待：“对，离小安越远越好。”
“阿姨，您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下一步，难道还要让我离开荣市？”
“我……”杨青蓉神色黯淡下来，“我知道，确实为难你。原本我也不会来找你，但昨晚上你女儿来我们家了，我看小安对她的态度，心里总放不下。”
苏苒出国后，许漠安看着没变化，照常吃饭照常工作，但他眼神里的黯淡，当妈的哪会看不出？但有昨晚上，看到他对星星的笑，像是阴霾天后的艳阳。
“对不起，我不知道星星会自己跑去找他。”对方态度谦卑，苏苒声音也柔下来，她从来吃软不吃硬。
杨青蓉眉眼惆怅，还沉浸在情绪里：“是叫星星吧，很可爱，小安很喜欢她，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们之间能相处得这么好。我在想，小安要是有这么个女儿，我有这么个孙女，那该多好。”
杨青蓉是个顶挑剔的人，在儿子的感情上更矛盾，既希望他早点成家，也不希望他随便将就。她有过幸福的婚姻，也因丈夫的爱，支撑她一个人走到现在。深知人这一辈子，有个爱的人，也恰好被对方爱着，是多难得的事。
杨青蓉的那点清冷早没了，看向苏苒的眼神，不过是身为一个母亲的卑微：“所以，当阿姨最后恳求你一次。你放心，我会请孟主任帮忙，一定给你安排一个满意的工作，不会耽误你的前途，只会比现在更好。”
原以为长痛不如短痛，只是杨青蓉没想到，许漠安的伤口表面结了痂，里面还是疼。苏苒就是这伤口下面的脓，她要把她完全挤掉，作为一个母亲所能拼的全力。
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在桌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光影。光影里，在飞舞的尘埃间，苏苒听着如此可笑的话，竟笑不出半分，心里生出无限悲凉。
她手指在腿上摩挲着，收拢，松开，又收拢，松开，许久才呼出一口气：“阿姨，您以为这么做，就能够心安，就是补偿我了？两年前我离开他，是太有骨气，也太没骨气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知道您不会接受我，即便我们都很痛苦，我也愿意做那个绝情的人，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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