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万万不可啊！”太傅第一个扑倒在地，老泪纵横，手中的玉笏因激动而颤抖，“废夏盟？此乃背信弃义！必招致夏国雷霆之怒！效庆国之法？此乃动摇国本！那些奇技淫巧，岂能登大雅之堂？至于…至于让贱民之子与士族同窗？这…这简直是颠倒伦常，祸乱纲纪！皇上！您这是被庆国妖…被那苏落蛊惑了啊！”
他险些失言，硬生生将“妖女”二字咽了回去，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
“请皇上收回成命！”数名老臣紧随其后，跪倒一片，声音悲愤。
他们是旧秩序的基石，是土地与知识的垄断者，刘允昂的“新策”，无异于掘他们的根！
刘允昂看着脚下匍匐的老臣，看着他们眼中那深重的恐惧与顽固的抵触，胸中翻涌的，不再是往日的优柔与妥协，而是在庆国商务学堂那间静室里被彻底点燃的火焰！
是目睹苏落翻云覆雨后那刻骨的羞愧与决心！
他缓缓站起身，厚重的紫貂大氅滑落肩头，露出里面明黄的龙袍，虽显宽大，却自有一股破茧而出的凛然气度。
“背信弃义？”刘允昂的声音冰冷如铁，回荡在死寂的大殿，“当年引夏祸水入齐，致使瘟疫横行，万民涂炭之时，尔等口中的‘信义’何在？！
视子民如草芥，封城弃民之时，尔等的‘纲纪’又在哪里？！”
他猛地指向殿外，仿佛穿透了宫墙，指向那广袤而贫瘠的土地：“看看我齐国！看看你们的封邑之外！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孩童目不识丁，浑噩度日！而你们！”
他的目光如刀，狠狠刺向跪地的太傅等人，“守着祖宗的田亩，垄断着知识的门径，只知高谈阔论，结党营私！将国之膏腴，尽数填入私囊！将黎民之血泪，视为理所当然！这就是你们的伦常？这就是你们要维护的纲纪？！”
字字如刀，句句泣血！跪地的老臣们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却无言以对。太傅更是面如白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朕当年昏聩，为尔等所误，铸下大错！此乃朕毕生之耻！”
刘允昂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自剖，随即化为斩钉截铁的宣告，“如今，天赐朕一线生机，更让朕亲眼目睹何为强国之道，何为济世之仁！朕，再不做那闭目塞听、苟延残喘之君！”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如同惊蛰的雷霆，轰然炸响：“‘齐地新策’，势在必行！阻挠者，以叛国论处！贪墨学资、克扣农械、阻挠办学者——斩！！”
“斩”字出口，带着帝王久违的杀伐决断，震得大殿梁柱都仿佛嗡嗡作响！
“你…你…”太傅猛地抬起头，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和绝望，他死死瞪着龙椅上那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帝王，又恨又惧地嘶喊，“皇上！您这是被鬼迷了心窍！您这是要毁了齐国！毁了列祖列宗的基业啊！老臣…老臣死不瞑目！”
极度的刺激和恐惧之下，他竟猛地举起手中的玉笏，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砸向身前的金砖地面！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大殿！
象征文臣地位与谏言权力的白玉笏板，在太傅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生生断为两截！碎片飞溅！
老迈的太傅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一股暗红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
他怨毒地瞪着刘允昂，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声息。竟是急怒攻心，气绝身亡！
金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反对的声音，都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彻底扼杀在喉咙里。空气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毕剥声，和浓重的血腥味。
刘允昂看着太傅倒下的身体，看着那碎裂的玉笏，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
他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铲除积弊、破而后立的冷酷。
“拖下去。”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波澜，“按律，其家产抄没，充作首批办学之资。其余人等，还有异议否？”
满殿文武，噤若寒蝉。无人再敢抬头直视龙椅上那道虽消瘦却散发着凛冽锋芒的身影。
半月后，齐国，胶东郡，临海小县。
寒风凛冽，细碎的雪花夹杂着冰冷的雨丝飘落，打在脸上生疼。泥泞的官道旁，一处由废弃龙王庙仓促改建的学堂刚刚挂上木匾——“启明乡塾”。
学堂门口，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官员剪彩。只有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童，在父母忐忑而希冀的目光中，紧紧依偎着，怯生生地站在风雪里。
他们的脚上没有像样的鞋，只有破烂的草鞋甚至赤足踩在冰冷的泥水里，冻得通红发紫。小手紧紧攥着好不容易领到的、粗糙的蒙学课本，仿佛抓着唯一能改变命运的稻草。
一个穿着县令补服、冻得鼻头发红的中年官员，正是被刘允昂破格提拔的寒门干吏，搓着手，声音在寒风里有些发抖，却努力放大：“都…都听好了！皇上仁德！推行蒙学！从今儿起，你们！都能进这学堂念书！不…不收一个铜板！要好好念！给爹娘争气！给咱们胶东争气！”
孩子们懵懂地点着头，眼中闪烁着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他们不懂什么国策，只知道以后不用光着脚去给地主放牛，不用在寒风里捡拾冻僵的柴禾，能坐在有屋顶的地方，捧着书本，听先生说话了。
“吱呀——”
学堂那扇简陋的木门被从里面推开。
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的老童生因屡试不第而家贫，被新征为塾师，站在门内，看着门外这群在风雪中瑟缩的小小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悲悯，随即化为温和的鼓励：“孩子们…都进来吧。屋里生了炭盆，虽不暖和，总比外面强些…咱们…开始认字了。”
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孩子们互相看了看，冻得发青的小脸上，努力挤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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